火势熄灭后，残留的热气聚在院中久久没散去。
穿过前院入眼的便是一尊长方形八龙柱香炉，香炉内堆积着陈年的香灰。
洛清羽进了观中后便开始拜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他看见洛清羽对着两旁的石壁雕像挨个作揖，起了好奇，也上前去看。
“拜一拜，去去晦气。”她心想：也跟阎王爷打声招呼，山下的事情可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改天给您老人家多烧点纸钱，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你要拜应该进三清殿拜，那供的是道家三尊。这面墙上雕的是冥府十殿阎王，取人性命、通管鬼怪的。”
“你不懂！三清每天接受凡间那么多的供奉，业务繁忙，哪有时间管凡人的死活。十殿阎王大概是很少有人求拜的，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兴许给我把事儿办了。这叫反向拜神仙，换个赛道，更灵验！”
“换个赛道……哈……”曹扬之问，“你求什么呢？拜得如此虔诚。”
“长命百岁，富贵无极！”
“你倒挺贪心的。”他指着排在第一个的石像道：“多拜拜，说不定灵验呢。”
“第一殿秦广王？”她也不知这如今冥界的业务分工是怎样的，听曹扬之说了，便多作了几个揖。
“这位眉清目秀的阎王爷是管什么的？”
他答：“凡人命数，皆在一册。他如今管生死簿的。”
“哦。”她点点头，“是该拜一拜。阎王爷保佑我长命百岁！活着，活着！”转头又关心起曹扬之来，问：“你不拜拜吗？像你这样的捉鬼道士，更应该拜拜。”
“道士。道士。”曹扬之看看自己甩出去的几张符和手中的卷起来的招魂幡，感叹自己越发像个道士样了。
他无奈道：“那确实应该拜拜。”
“哪位是管捉鬼除魔的？我帮你一块拜。”洛清羽问。
“第九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九殿阎王被雕刻得面目狰狞，突起的眼球挂在眼眶外，肥大的鼻梁却凹陷下去，像是被谁一掌拍在脸上，打凹了鼻梁骨，却弹出了眼珠子。
洛清羽见如此“威严”的阎王爷，赶忙九十度鞠躬，嘴里念念有词：“九殿阎王保佑今天我们活着回去。您老在地也有灵！”
曹扬之拜得虔诚，正弯腰低头见，听见一声呵斥：“谁人杀我小鬼？毁我庭院？”
漫天的浓雾被这一阵音浪震开一道口子，是一个身穿黄袍的道士站在三清殿门口。
他颧骨突出，眉眼小巧，嘴巴却很大。
“任哪一殿的阎王都保佑不了你们，今日入我玉皇观，进了真武道场的门，别想活着离开。”
他手中的拂尘摆动，观察着眼前的二人，伺机而动。
“你是活人？”曹扬之诧异。
“贫道不是活人，难道会是死人？”
曹扬之道：“死人堆里竟然有一个活人，还隐藏得这么好。”
对方眉头蹙起，提高了警惕，又注意到屋檐间的符纸，想来能斩杀小鬼的绝不是一般人。他心想：莫非他们也是来找那个东西的？
心道不妙，道士转身想跑，却没跑得过曹扬之扔绳索的速度。
几乎是他转身的同时，便被困成了大闸蟹。
“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挣扎哀求。
曹扬之毫不费力地把他拎到三清观中，“山下怎么回事？”
“啊？山下？山下怎么了？”他打马虎眼道。
曹扬之哪能由他胡说八道，扒开他的嘴巴喂了一颗药丸进去，“我劝你说实话，不然这颗药丸会让你肠穿肚烂，死后只剩半截鬼魂飘荡在人间。”
道士感到嗓子一阵刺痛，从曹扬之狠辣的、不容置疑的眼神里读出了死亡的信息，扣着嗓子眼，扑腾两下，瘫倒在地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山下的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那天晚上我躲在道观里，开启了祖师爷留下的阵法才躲过一劫。”
“谁杀的？”曹扬之问。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就看见天上有一道光闪过，然后村子里的人第二天都死了。”
“山下的小鬼怎么回事？”
“我……我……”刚才亲口承认，这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我师傅留下的古籍上说在鬼体养小鬼，小鬼能带来无尽的灵力和修为，还能送来灵丹妙药。”
“无尽修为？”曹扬之轻蔑地看着道士不堪一击的模样，嘲讽道：“就像你这样？”
道士努努嘴对神像使了个眼色，“修为是供奉给神像的。”
“那灵丹妙药呢？”
他指着供案上一团没吃完的东西，洛清羽细细一看，那不就是老巴和女人眼睛上长的生出小鬼的肉块吗？
顿时她胃里翻江倒海，忍住恶心才没吐出来。
打眼看着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像，洛清羽觉得道士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神力是自己一点没收到，黑锅倒是在路上。
“神像是谁？”曹扬之问。
“我不知道啊。”道士苦叫。
曹扬之掐住他的脖子，透正阵阵寒气的声音让人战栗不已：“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上路。”
“别！别！别！”他闭上双眼，赴死般交代：“我只知道多年前村子里发生了怪事后，我师傅托梦给我让大家都开始供奉她，说是能保佑长生，他还让我仔细敬供，能成仙呢。”
“那你师傅呢？”
“早三十多年前死了。”他嘻嘻一笑。
“该！你师傅都死了，你还想着长生不老，羽化成仙呢？这样损阴德的事儿做多了，还想鸡犬升天？进了阴曹司审判，不拉你去无间地狱才怪。”洛清羽狠骂，心里暗骂：这师徒是真缺德，把我架在火上烤！
曹扬之背着手站在巨大的雕像前，仰头盯着它。
巨大的物体，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人对熟悉又庞大的物体，好像有与生俱来的恐惧。
她站远了，终于能看尽雕像的全貌，想到雕的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嫌弃地说了声：“雕的什么丑东西？”
“神像威严，不可亵渎。今日神像睁眼，仙姑显灵，这要是传到仙姑耳中，你我都要折寿的。”翻到在地的道士用头磕地，无比惨痛的模样道。
洛清羽：“多看几眼我怕是才要折寿。什么玩意儿？”
曹扬之不认得神像雕的是哪位小神君，从它的衣着和法器也不大能看出哪门哪拍，他道：“敢放在观中接收香火祭拜的多半是个真神君，可……就怕神道不仁，枉顾人命。”
“是是是！罔顾人命，缺德得很！”她有些心虚地弄着鼻子。
曹扬之骂的这下，神像是当真显灵了。
镀着金身的神像端坐莲花台，唇瓣上下开合，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金色的泪滴滚落，滴在烛台上。
曹扬之第一个感受到道观的异动，“道观要塌了。”
“什么？”叫的最厉害的当属拥有这里不动产权的道士了，“怎么回事？一定是你触怒仙姑了。女人最怕别人说什么丑的，快给仙姑磕头道歉！”
站着的二人皆未动，倒是道士磕头磕得十分诚恳。
洛清羽扶额苦笑，磕再多头都没用，他拜的这位“仙姑”是自身难保，也根本顾不上这位信徒。
地动山摇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快步走向道士走去，麻利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不想死的话，跟上这个道士。他肯定知道这里有适合躲藏的地方。”
“我的道观！”道士一声哀嚎，眼含热泪，嘴上说着“我的道观，我的仙姑啊！”可腿迈的步子，一下能蹿到天上去。
洛清羽问：“那你呢？”
“我结束后去找你。”
“好，你小心。”洛清羽见他周身聚起护身的金阵才放心离开。
出了观，整个山体都跟着摇晃起来，巨石、树枝纷纷滚落下来，山上栖息的蛇虫鼠蚁爬出窝，道路上、沟渠里……满是动物的尸体。
道士熟悉地形，自然也是惦记着往后的荣华富贵，得留条命去享受，洛清羽只需跟在他身后，就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
从道观后门沿着水渠蜿蜒的地方前行，又爬过几处小坡，她一路奔逃……
“人呢？”洛清羽爬上小坡，深陷迷雾中慌了神。
眼前是浓重的迷雾，夜深露重，带着潮湿的气息裹着她，她打了个哆嗦，“我怕真会死在这儿。”
于是，她绕着同一棵树来回跑了无数次。
“但愿这张符在生死关头是真的有用。”手捏符纸，她嘴里念念有词：“曹扬之！我暂且原谅你带我来这龙潭虎穴，如果我死于非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点亮手机，她企图在迷了路的深山老林里找到信号，“太棒了，天无绝人之路，但会落井下石。”
树后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体型巨大的、近似于人的物体——一个胖子，他诺诺问：“大晴夜的，这迷雾是不是来得太蹊跷了？”
胖子身后还站着一位红毛，红毛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不招来这迷雾，她不跟那道士跑了。好不容易甩开曹扬之，能有迷雾就不错了。”
红毛一边说着一边垂泪：“可惜了，难得和偶像同处一片天，呼吸同一空气，却不能一堵他的雄姿。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