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刃额头光洁,是朱音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国丧时还没有带白色抹额的高级别官员。
赤刃开口,如他行事一般嚣张:“二位,巧了。我亥时刚巧碰到死物女,你们猜她说什么?”
朱音一听,心跳的飞快,然后下一秒又没动静好一阵。她眼前发黑,本能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青刃。
青刃是见过风浪的,面对赤刃也无惧色。朱音瞧不见青刃的面孔,但是能听到他稀松平常的问:“是吗?她说什么了?”
赤刃见青刃这么坦荡的接下他的话,不屑地勾勾唇角:“她说...”
话没说完,话头被乌镜抢过去:“死物女让我们与您一道去三巷看粮瓶的事儿。”
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朱音见赤刃将乌镜一脚踹了开去:“就你长了张嘴巴,你去跟着青刃一道吧,滚!”
这一脚大快朱音的心,先前她被乌镜踹了一脚,力道也不小。不过如今赤刃的这一脚才是恐怖。
乌镜不吭声,没事人一般站了起来。不过他没听赤刃的气话真的站到青刃这边来,还是跟着赤刃的身后。
青刃适时宜的对着乌镜答:“嗯,死物女之前也和我说过了。既然如此,出发吧。”
朱音是这里食物链的底端,走到几人的最后面。她眼睁睁瞧着走在后排的乌镜和玄镜瞧瞧勾了勾手,感觉那一会跳一会不跳的心有点乱了。
似乎是朱音的目光太过炙热,乌镜察觉到,回头警告般的看了眼她。
朱音立即低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慌乱中还是左脚踩了一下右脚掉跟的靴子。
朱音踉跄了几步,前面的青刃回头问:“怎么了?”
朱音把鸳鸯靴掩了掩:“绊跤了,没事的。”
赤刃头也没回,嘲讽的话语不落:“平地摔跤,你趁早去投个好胎吧。”
朱音没说话,青刃回头走了两三步,把朱音一把抱了起来。
朱音惊呼:“青刃大人。”
青刃分外高大,六尺多高的人将朱音抱起来就像抱了个小娃娃。不旖旎无瞎想,没人会觉得二人之间能产生什么别样的东西。
赤刃乜斜着瞧二人:“至于么,我要杀她也不会是现在。”
朱音惴惴不安的揽住青刃的脖子:“放我下去吧,我能走。”
青刃看了眼朱音空中的双脚上既不合大小、还被磨平了鞋底的靴子:“你走的这样慢,粮瓶那边是急事儿,你想让大家都等你吗?”
朱音不敢说话了。
赤刃与青刃一左一右同行。朱音在青刃的怀里被颠的打盹儿,偶尔假装清醒的睁开眼睛还能看见青刃他们身后的乌镜和玄镜牵牵袖子勾勾手指的。
一行五人,就这样诡异的同行到了三巷村口。
三巷是皇城东市一个偏远的村。不过这村里似乎藏着不少能人。朱音起先一直以为乌镜嘴里的“粮瓶”就是一个盛放粮食的瓶子,直到她看见面前的十二个小矮娃娃,才知道他们说的与她猜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小娃娃哭天喊地围到青刃和赤刃的身边,七嘴八舌鸣冤:“你们到底能不能管管那群蠢笨又贪心的弱民,要是你们不行,干脆让我们把他们都杀了!”
与青刃贴身的玄镜也饱受折磨,示意众人停下:“好好,好,一个一个来,慢慢说。”
孩子王代表是个双葫芦哪吒头,顶上两个旋儿,后脑勺光溜。他一脸怒气,老气横秋:“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慢?我们一个时辰前就报案了!我们的粮食被这群坏家伙给偷了,那可是我们接下来一整年的粮食!我要赤刃把他们都杀了!”
赤刃允许自己无端打打杀杀,但是不乐意别人吩咐他这样,扭扭脖子双手环胸:“喂小鬼,你当我是什么?”
孩子王看见赤刃,眼里不自觉的染上一层崇拜:“你是赤天大老爷。”
原本不耐烦的赤刃听见孩子王的话哈哈大笑:“小鬼头,这么会说话。多说说,我爱听。”
孩子王被鼓励了,对着一旁的青刃道:“赤您是青天大老爷。”
赤刃怒不可赦,抬脚就往外面走。
乌镜留在原地,对孩子王恶声恶气:“你在赤刃面前叫青刃青天大老爷?你发什么疯,你不知道他俩不合吗?”
孩子王的确不知道:“那现在怎么办,赤玄剑在赤天大老爷手里,没了赤玄剑就斩不了弱民了啊!”
青刃倒是起疑:“你怎么知道偷你们粮食的一定是弱民呢?旁的人不会偷吗?还是你瞧见什么了?”
朱音刚刚在青刃身上睡了一觉,此刻精神状态不错,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些。
孩子王还没说话,身后一个紫衣娃娃大喊:“除了弱民谁还会这样偷粮食!大家都可以用能力去换粮食。”
青刃否定:“弱民也可种粮食,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提到证据,那十二个娃娃齐刷刷的互相看看。
紫衣娃娃理不直气也壮:“我们没有证据。”
玄镜黑脸:“那你们在这乱说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儿也敢信口开河。”
被伤过的朱音听到,在心里狠狠的点点头。不止是这一次的释帝事件,在她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就被这样污蔑过很多次。
不过那个时候没有那个那个官爷会说“你给我找份证据来”,他们指着谁的鼻子,谁就得是那个人。
现在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还能记得“证据”二字,朱音听着心里发酸。
见小娃娃都不说话,青刃缓和了下语气:“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孩子王挠挠他光溜的后脑勺:“可以。我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青刃回头,让玄镜记下接下来的对话。
“什么时候发现粮食没有了?”
唯一□□上身的一个小娃娃道:“我知道,亥时。”
虽然玄镜没有纸也没有笔,但他还是笔耕不辍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手掌上画个不停。
朱音看的汗颜,自己掏了张皱巴巴的纸出来记着。她的笔还是路上捡到的,上面没剩几根毫毛了,但是很神奇的是不用墨水就能写出字来。
发现的时候她很惊奇,就一直带在身上。
青刃看了眼朱音的动作,没有制止,继续问:“下一个问题,能确认粮食完整的最近一次时间是什么时候?”
没人回答,朱音不得不停住手上的动作看了眼那群小娃娃。小娃娃的口吃没那么清爽,朱音有的时候得看着他们的唇形才能判断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朱音忘了,她现在不是跪着的。她笔挺挺的站在那儿,因此那群比她更矮的人就不得不接受她的注视。
紫衣小娃娃第一个不肯干,也许是因为朱音的眼神太过认真了,那娃娃大叫:“臭妇人,看什么!”
青刃把说话的紫衣娃娃一把抓了起来:“你娘也是妇人,乱说什么?”
紫衣娃娃半空挣扎:“我无爹无娘,放我下来!”
正好碰见赤刃回屋,青刃把他一把丢给赤刃:“公然侮辱判案者,你处置吧。”
朱音眼见这紫衣娃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由烦躁转为了深深的恐惧,觉得有些好玩。
紫衣娃到赤刃的手上就不闹腾了。青刃也没有真的想对他做什么,继续提问:“能确认粮食完整无缺的最近一次时间是什么时候?”
哪吒头孩子王摸了摸下巴:“亥时吧,我亥时去查看的时候是完整的。”
这下连装模作样的玄镜都写不下去了:“一个说亥时少了份量,一个说亥时是完好的。到底是什么。”
孩子王似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咪大喊:“那亥时那么长,贼人说不准就是那期间作案的呢!”
青刃止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玄镜:“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朱音,你说呢?”
朱音见孩子王面上坦坦荡荡,被人质疑时还理直气壮的发脾气,应该是没有说谎的:“的确,有可能。”
冤案被判多了,久病成医,朱音还真就知道这样的态度大多不是说的假话。
玄镜对着朱音不服,两手一甩:“你只会这两句吗?”
朱音不知道怎么解释上辈子的事儿,找不到说辞,只能尴尬低头:“是有可能的。”
青刃又问了一些问题,不过这群孩子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一晃,卯时天亮。
被赤刃抓在手里的紫衣娃分外焦躁:“好了没有,天都亮了。”
其余娃娃都没说话,这个说话的紫衣娃吸引了朱音的全部视线。
朱音不自觉的看向了紫衣娃,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他的情绪反常的意外,但是朱音面上没吭声,只是往皱纸上添了一笔。
孩子王见紫衣娃娃说的话,也跟着对众人道:“青天,赤天,天亮了我们还要产粮食。风婆婆说过几天没什么好天气了,我们今天得抓紧。要不你们再去别的地方搜查下,我们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孩子王到底是有些巧劲在身上的,和紫衣娃同个意思,就是有两种方式呈现出来。
朱音偷偷的看了眼面对面站立的青刃和赤刃,暗叹神似。
孩子王的一番话也解答了刚刚紫衣娃的异常行为,朱音将那行刚添上的字又默默涂去了。
赤刃将紫衣娃随手一丢:“行,那你们去吧。”
青刃也道:“正事要紧,剩下的交给我们。”
十一个娃娃被那个孩子王领到了屋外前院的空地上。
青刃本来准备离开去村里找寻线索了,但是看到朱音好奇的往前院频频回头的样子,顿了下脚步叫住了已经好几步远的赤刃:“赤刃,等下。”
赤刃不耐烦的回头,赤金色瞳孔正好淹没在阳光里:“又怎么了。”
青刃的位置正好处于阴暗交接的位置,身后就是全然背对着阳光的朱音了。
朱音不知,她被眼前的一幕完全吸引住视线了。
——那十二个小娃娃齐齐的□□着上身分成里外两圈开始匀速的转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外圈的小娃娃转着转着就开始离地,慢慢往里圈小娃娃的头顶上走去。走时,那七个人又逐渐变成内三外四的两个圈,如法炮制的往第三层走去。
等到那三个人也走到第二层娃娃的头顶,三层娃娃的嘴里开始念另一串令人费解的语词。
片刻后,最上层的三个娃娃开始向圈的正中心缓缓吐稻谷。
青刃走到朱音的身边,对她解释:“看到了吗?这就是和弱民相对的人。”
朱音懂了。
这里的弱民就是她那儿的人,这里的人就是她那儿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