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卷 第1章

    望乡台没有四季,也没有传说中吓人。

    若不知道这里是孟婆的轮回司,那不过就是个有河有桥、红花繁茂、攘来熙往的地方。

    奈何桥上之人大多神情肃穆,顺着同个方向呆滞前行。

    一位身穿带血的墨绿丝质长裙、套着宽大不合身西装外套的高挑女子,也在其中。身型纤细,脚步轻快,更像是随意散步至此。

    两位小鬼与她擦肩而过,感受到身边一阵强大的压迫感。

    她看向他们微笑时,眼神天真,却隐隐有股藏不住的残忍。

    小鬼回过神,猛地拉住旁边的同僚:“刚刚过去那个是……浦之姐?”

    “不可能。” 同僚斩钉截铁,“她这次才转世多久啊,你别咒她。”

    夕浦之听见窃窃私语,却也没回头答人。她熟门熟路找到孟婆亭,绕着亭外逛打量了一圈。

    大约是人间科技发展太快,卷得酆都城也不断迭代技术,偌大的孟婆亭外还加设了半人高的识别装置。

    周围新种了花,浅到发白的粉色,绕着八角红柱盘旋上长,倒显得和孟婆本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素净不太搭。

    透着股可爱。

    孟婆亭内门庭若市,人多但排队规矩。

    虽然每个人脸都苦着张脸。

    也是,带着遗憾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即将忘却前尘往事,谁都会悒悒不乐。

    但夕浦之不一样。

    “又来做大小姐了?”孟婆的声音从亭子里传出,带着丝怒气,“等我亲自接你是吧。”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找寻孟婆说话的对象。

    “小姐姐,孟婆好像在说你。” 亭口,队尾一位站姿端正的少年白学生头男孩,戳戳夕浦之,战战兢兢提醒,“队伍在这儿,我是最后一个,你想排我前面也行。”

    夕浦之笑着冲他点点头,擦擦手指按到装置上,荧幕微闪:

    【姓名:夕浦之】

    【原因:枪击,当场】

    【已喝孟婆汤:5次 】

    少年白学生头惊恐:……要喝这么多次吗?

    夕浦之拍拍少年白学生头的肩,弯弯眼尾,语气温柔:“别紧张。”

    说罢,她拢起凌乱的长发,扣好外套迈着长腿进亭,穿过人群径直凑到孟婆眼前嬉皮笑脸:

    “想我了吗?”

    孟婆眼皮都懒得往上撩,偏头躲掉来人长发的遮挡,继续鼓弄面前一大锅热汤,懒洋洋地阴阳怪气:“哟,一个人来的。人又没带齐呗。”

    亭内等汤的众人不明就里。

    但孟婆开口,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有人伸手扯住夕浦之手臂,往后用力一拽:“诶!你哪儿来的你?凭什么在我们前面。”

    话一出,他自己也有些惊讶,像是没想明白自己在急些什么。

    那人左脸一道陈年刀疤从头皮延至下巴,戴着手铐脚镣就来了,估计在世时犯下不少罪孽,说话一股胸中无数的味道。

    蠢得太浅显了,没意思。

    夕浦之很快下完了定义,懒得纠缠。

    她嫌恶地拍拍被他拉扯过的外套,回头对众人说了句抱歉,便随手抓了一把备料里的山楂条,自顾自离开人群,走到亭子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了。

    亭内列队的众人,被她一套动作震傻了。

    有但大的跃跃欲试,刚往旁边踏出一步,孟婆就抬头投来一个锐利的目光,吓得那人悻悻收回脚步。

    “乖乖排队喝汤,她很凶的,别耍小花招呦。”

    夕浦之坐姿舒展,叼着根山楂条双臂后撑,对众人努嘴指孟婆,装出一副害怕模样,很快又弯起眼尾,挂回笑盈盈的脸。

    众人不敢言语:……谁的花招有你花。

    手铐男看她开眉展眼的模样,到死也没改掉的臭毛病骤然上头。

    他往地上呸了口唾沫,高喊着:“什么臭娘们敢这么嚣张?!还敢嫌弃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了不起!”

    表情被长疤扯得变形,并不影响他骂着脏话挤到夕浦之跟前,拉住她外套扯开。

    丝质长裙前,正中心脏位置,一个血窟窿暴露无遗。

    山楂干散落一地。

    众人先是被手铐男的气势震慑,而后发出一阵惊呼。

    几个反应快的冲出来想拉走他。但对方膀大腰圆,无果。

    夕浦之任由他拉扯,笑意反而更深,卧蚕被轻轻挤着,凑近在他耳边道了句:

    “你确定要这么做了吗?”

    “可没机会后悔了呦。”

    声音轻柔,平静中带着戏谑。

    在手铐男听来,却宛如火山喷发前的隆隆巨响。

    他横眼对上目光,霎时汗毛耸立。

    脑中空空的词库只浮现了一个词:疯子。

    这女的绝对是疯子。

    只一瞬,他感受到面前女人顶着那张美艳笑脸,对自己腹部狠狠一击,再对他下腹部毒辣拧扯。

    趁他松手,两步转身至他身后,猛踢一脚他膝盖后窝,单手掐住他后脖颈,再往上一提。

    手铐男疼得双腿跪地。

    还未回过神反击,眼前又闪过红雾一道。

    孟婆已然站在他眼前,面无表情地往他喉咙里倒进一大碗汤。

    “给我。”孟婆灌完汤,冷冷开口。

    “嗯哼。”夕浦之轻轻松手,向后撤了半步。

    孟婆拎着一脸迷茫的手铐男丢出亭外,头也不回地吩咐几位小鬼:

    “不用带去见那位了。”

    “送下去,有几层去几层。”

    手铐男此时全然忘记几秒前发生过什么,被小鬼拖着,还要梗着脖子冲亭内喊:

    “两位美女,认识一下啊嘿嘿嘿。”

    本性连孟婆汤都难移。

    夕浦之随意揉着手指,耸耸肩。

    很惨,非常惨。

    活该。

    插曲过后,偌大的亭内更无人敢动作。

    他们或多或少猜到了“有几层送几层”的含义。

    还有人在暗暗品味那句:“不用见那位了”,意味着,亭内这位几乎不抬眼看人的年轻孟婆,有着极高的处置权限。

    还是别惹她为好。

    在场所有人默契地达成共识。

    只有夕浦之例外。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重新整理好宽大的西装外套,大大方方来去,穿梭在几位勤勤恳恳拖地的小鬼之间,找队尾的少年白学生头借擦手之物:

    “哎呀,我刚才不小心揍了人,手脏。”

    少年白学生头幅度极小地往后撤了半步。

    又颤抖着,撩起自己衣服下摆低声道:“新换的,你别嫌弃。”

    夕浦之刚想伸手,又想到了什么,往自己外套上蹭了一把:“不用啦。”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回美人靠旁,蹲下身一个一个捡山楂干。时不时抖抖灰,就扔一个进嘴里。

    惹得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鬼慌慌张张冲进来拦住:“我来我来。”他手脚麻利,三两下捡得干干净净。

    小鬼偷偷撇了眼孟婆,又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道:“浦之姐,真的是你啊?”

    “我呀,你脸盲啦?”夕浦之觉得有趣,便也压低音量回答。

    “你又这么快就死了?!”

    “想你们了呗。”

    小鬼嘴角抽搐:“姐姐,你是我亲姐行吗。那你这回还走吗?”

    夕浦之理所当然点点头:“走呀。”

    ……小鬼梗住。

    一大袋包裹贴着小鬼头侧擦过,在两人之间精准掉下。

    小鬼瞬间起身,带着垃圾仓皇逃走,在彼岸花田中,身影迅速变小。

    不多时,「夕浦之回来了」作为今日头等消息,在酆都城迅速传开了。

    夕浦之瘪瘪嘴,还在可惜那把山楂条:“浪费粮食可耻。”

    “你能不能闭会儿嘴,想投胎做喇叭是吧。”

    亭内排队的人少了一些,孟婆的声音伴着煮汤的咕咚声,很是明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饿死的。”

    “啧,你好凶啊。”夕浦之嘟囔着拆开包裹,见是一大兜食物,又心满意足闭上了嘴。

    但不说话,也不影响她抱着那兜坚果干粮桃子香蕉,继续游移在队伍间。

    她用肩碰碰惊恐排队的人:吃点儿。

    对方轻轻摇头:不敢。

    扬扬下巴:没事,吃点儿。

    对方轻轻摇头:不敢。

    她咬口桃子吞下,灿然一笑:你看,真没事儿。

    有胆大的,这时候就会在兜里挑挑拣拣,再对夕浦之轻轻点头:谢谢。

    胆小的若还不敢,夕浦之就指指孟婆,再指指兜:她给的,真能吃。

    亭外小鬼们看着排队的众人,神情也跟着放松。

    甚至有些感慨:

    他们在喝汤转世前,应该会稍微开心一些了吧。

    ……

    夜深。

    其实酆都城没有太确切的时间概念。

    只是近年来猝死来此的人愈发增多,酆都大帝宣扬着着「大家都不要做工作机器」,自己研究科技,造出了日升日落的景象。

    孟婆把当日最后一碗汤盛给夕浦之,转头吩咐小鬼们把亭子收拾干净。

    “走啊浦之,带你逛逛我们这儿新开的晚市。”

    “火树银花的老漂亮了,走走走。”

    “想要什么你就开口,我给你买。”

    阴司歇工后,各路神鬼瞬间围聚到望乡台,吵吵嚷嚷地把夕浦之拉去晚市。

    夕浦之喝不喝孟婆汤,不过是走个过场。

    这东西对她无效,在阴司地府不是什么新闻。

    留在酆都城打工的神鬼们,也都是对孟婆汤免疫之人。

    但阎王只许夕浦之一人转世,连黑白无常都只能偶尔去带带游魂。

    其他人若是想离开,只有灰飞烟灭。

    他们好奇现今人间的情况。

    平日里遇到的人,要不是已经来了几十百千年的同僚。

    要不就是埋头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白无常。

    再就是喝过汤的普通人,一问三不知。

    夕浦之成了他们最合适的消息来源渠道。

    他们今日都计划好了:歇工后,等她喝完汤,第一时间带去最漂亮的地方。

    先哄开心,再慢慢聊。

    最重要的是,得避开孟婆,她太凶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

    酆都城的晚市也没什么特别。

    所有神鬼歇工后,不约而同地换上了便装。他们身上的煞气都本就不多,此时更与凡人无异。

    神来鬼往间,他们拉着夕浦之从巷头逛到街尾。各个摊位交叉错落挤在一起,亮着歪歪扭扭的招牌。吃喝玩乐,村歌社舞。

    和人间也并无太大分别。

    新判官:“你这次去了哪啊?见过我小女儿不?”

    夕浦之:“见过啦叔,她博士都快毕业了。”

    新判官:“你喊谁叔呢,我才来多久啊,太奶!”

    夕浦之:“咱看外表论辈份行吗?”

    新判官:“……你强盗逻辑。”

    范无咎:“你怎么每次回来都这么狼狈,别给我们丢脸啊。”

    “我惨呗。”夕浦之插科打诨,“放心,丢不着你的脸。”

    范无咎:“……你惨个屁。”

    谢必安:“行了黑无常,她没破相就不错了。”

    夕浦之:……那倒也是,不至于。

    范无咎:“不过你怎么转世几趟都长一个样啊?”

    夕浦之:“这事儿你第一天知道吗?不会说话别硬聊。”

    谢必安打圆场:“长一样多好,这么好看一脸,浪费干啥。”

    夕浦之满意一笑:“看看,还是我们七爷会说话。”

    谢必安:“你那事儿什么进展了?”

    范无咎:“什么事?白无常你怎么知道得比我多?”

    换下工作装的黑白无常俨然青涩少年,打打闹闹,欢声笑语。

    一道红雾闪现而来。

    孟婆手上提着件素袍:“玩得开心吗?”

    愣是给大家听出一股阴阳怪气味。

    一行人乖乖闭了嘴,在繁华街井无声游行。

    她们俩并排走在最后。

    孟婆看了眼夕浦之,想说些什么,又瘪瘪嘴作罢。

    “你什么表情,想问这血窟窿呗?”

    夕浦之指指自己心脏位置,顺势挽住孟婆手臂,不以为意道:

    “我活该,技劣一筹,没办法。”

    “哦。” 孟婆任由她挽着,递过素袍:

    “把沾血的破衣服换了,那位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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