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镜听不到她的声音，只用那双锐利的眼神仔细观察着周围。
顾灿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想说话。
她神情呆滞了半天，然后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刚才做的梦。
顾家人那么笃定的说她死了。
顾家父母说她是替顾婧娴去‘给顾家先祖赔罪’，顾湛也说，什么张大师说她可以镇压厉鬼。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顾灿心底升起，她仔细回忆着这段时间顾家人看她的眼神。
顾家父母的冷淡疏离和不时流露的恐惧，顾湛递过来那张黑卡时的不耐和庆幸。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张黑卡和那一个亿，根本不是顾家良心发现的弥补，也不是为了捉弄她的圈套。
那是买她命的钱。
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漂浮在半空的身体，几乎透明到能够看到另一边的事物。
顾灿内心震恸，对顾家的百般情绪最终都衍化成为单纯的痛和恨。
自从知道她的身份后，她从没想过要从顾家得到什么，她也没想过要夺走顾婧娴的任何东西。
从开始到现在，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可现实就是，她被顾家推出来，代替顾婧娴成为了那个送给顾家先祖的祭品！
凭什么！
顾家凭什么决定她的死活！
前二十年对她生死不问，二十年后又妄想左右她的命运！
凭什么！！
顾灿内心爆发出巨大的不平和怨怼。
她沉浸在情绪中，没注意随着她的波动，被师镜的符纸罩住的阴气开始剧烈翻涌。
阴气撞击在屏障上，声响吸引了师镜注意，他忙放弃观察周围，抬头看过去。
只见那阴气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拼命的撞在屏障上，分明只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黑色气团，师镜却硬是看出了几分恐惧和逃离。
他眉头一皱，觉得大事不妙，看着已经出现裂纹的屏障，不由得退后一步，手伸到腰间的八卦布包里，时刻准备联系其他天师。
这里面的厉鬼凶猛，光是凭借他，肯定对付不了，只能求助师门。
就在师镜即将按下求助的那一刻，阴气团背后浓郁的黑色扩散，撞击着屏障的阴气团被蔓延的黑色云雾吞噬。
师镜看到那些阴气团变得扭曲痛苦，最后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和云雾融合在一起。
他内心大震！
——这里面一定有一只极强的厉鬼！
打不过，得快点跑！
师镜看着屏障逐渐变淡，拖着乾坤盘的手不由得握紧，他偷了一抹阴气藏在乾坤盘里，一定要带回去交给前辈们。
不等他拔腿就跑，屏障‘嘭’的一声，散成了无数的碎片，落下的火光像烟花一般。
然而师镜来不及欣赏这样的景象，他第一时间探查着公墓内的阴气水平。
令他意外的是，吞噬了许多阴气团的黑色云雾好像随着屏障破碎消失了一般，他忍不住朝前走几步，想要近距离观察。
因此也没注意，无数缕黑色的气息逐渐在他身后汇聚。
顾灿感觉自己翻涌的气息被抚平，一股强盛的力量填充着她的灵体，原本透明的身躯逐渐凝实，有了基本的身体轮廓，五官也变得清晰。
她将黑色云雾全部吸收，感受到里面被嚼碎的顾家恶鬼的气息。
顾灿神色一暗。
她迟早会让顾家付出代价。
但当下最紧要的是看她的身体。
她灵魂离开了，可身体如今怎么样了？
顾灿看着师镜朝着公墓里面走，便跟上他的家脚步。
一进公墓，她立刻来到自己住的那间房。
房门挂着老式的铜锁，顾灿瞥了一眼，然后身形猛地一晃，自己从墙壁之间穿了过去。
站在房间里面，她还有点不相信这种物理难以解释的情况，等看到空荡的床铺，她就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她睡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些压迹，躺在上面的身体却消失了。
周围甚至也没有血迹。
她的身体呢？
顾灿困惑极了。
屋子里，公墓，甚至公墓周围全部都是她的阴气，搜寻仍旧是一无所获。
师镜在公墓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位厉鬼的踪迹。
别说厉鬼，里面甚至连阴气都很少。
他不敢放松，就在感受到一瞬间的阴气大盛，随后又马上消失后，师镜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肯定那只厉鬼！
他一定偷偷藏在暗处，等着处理自己！
师镜不敢再想，刚才突然发出来的阴气像是一种警告。
就连自己好好站在这里，都被他解释为自己尚且太弱，不配这种等级的厉鬼出手。
有的厉鬼确实不太愿意解决菜鸟天师。
师镜担心厉鬼心血来潮对付他，当下也不敢多待，握着乾坤盘，脚步很快的离开。
他得快点去道衍山，天师大会召开，到时候各位前辈一定有办法。
顾灿还没在房间里停留多久，就感受到熟悉的拉力。
这一次她有了经验，压根没有挣扎，只在公墓留在一抹鬼气，便顺着力道离开。
那力量很满意于她的温顺，扯着她朝师镜的方向移动时，还在她脸上蹭了蹭，颇有讨好意味。
等她被拉到刚才看到的男生一米以内，她才注意到男生手里端着的青铜铁盘。
铁盘的颜色是一种很古朴的黄，上面还有因为烧灼留下的黑色痕迹，最下面的底座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中央有一个缠绕而上的柱子，柱子顶端镂空，里面放置着一抹黑色雾气。
她好奇的看了几眼，最后因为不懂天师的法宝而放弃。
跟着男生来到阳京另一边的一座小山，顾灿惊奇的看着他通过特殊手段经过最下面的山门，直接来到山顶。
山顶有一座古典样式的道观，穿过外面的一片槐树林，就能看到宫殿上写着的牌匾。
黑色字迹的‘道衍门’泛着金光。
师镜径自走了进去。
宫殿正殿里是一个会场，摆放着许多的座椅，上面还放着身份指示牌。
顾灿一时好奇，于是飘着远离了师镜，在会场乱逛起来。
师镜走到一位老人面前。
三清观主等自己这个刚入门的小徒弟等了几天，眼看着天师大会即将开始，他总算姗姗来迟。
“你做什么去了，来的这么晚，道衍山介绍雪鹤道君时又错过了！”
三清观主表面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和师镜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小声的和他交流。
“这下好了，又不能认识这位金主爸爸，修缮道观的钱什么时候才能筹备起来！”
三清观主叹息一声，若有似无打量着师镜。
熟知师父无耻本性的师镜没说话，心里却腹诽:说的好像跟雪鹤道君说几句话，别人就能当这个冤大头出钱一样。
他说的雪鹤道君，本名陆雪川，是道衍山年轻一辈最有名望的天师，道衍山掌门曾言，陆雪川的本领比起他来也是只高不低。
不过三清观主显然不是会注重这些的人，不然也不会收师镜这样的菜鸟为徒。
他在意的是陆雪川有钱。
作为阳京第一世家的独子，陆雪川手底下资产数不胜数，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就够修好几座三清观。
顾灿在看到陆雪川这个名字时被攫取了注意。
她盯着这个名字好半天，觉得有些熟悉，但要说具体在哪里见过，她又想不起来。
顾灿停留了一会，然后就等到了天师大会开幕。
底下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各个都是穿着不同道袍的天师。
放眼往过去，像极了大型Cosplay现场，堪称漫展之道教专场。
顾灿的感叹被上台的人打断。
一位穿着深黑色道袍的老人缓缓走上来。
他身材干瘦，唯有一双眼睛，清明锐利，一眼能看穿本质，叫恶人厉鬼都无所遁形。
顾灿也稍微往旁边藏了藏。
第一次当鬼，就要面对这么多的天师，真心虚！
道衍山的掌门上台后，拿着棒槌在上面的铜锣上敲了敲:“诸位道友别来无恙，老朽不才，作为道衍山第一千三百五十七任掌门人，在此宣布，第三百二十七届天师大会，于此时正式开幕。”
“本次大会……”
顾灿还以为天师们开会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比如聊一聊什么地方有什么八卦，最近出了什么鬼云云。
然而没有。
道衍山的这位归元子光是场面话都讲了大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说累了，才以一句‘接下来，请我门派弟子陆雪川，对巫蛊一事进行总结’结束。
然后顾灿就看见，归元子下去了，紧跟着上来另一个人。
她的困意一激灵就散了，顾灿一动不动的看着缓缓上台的人。
那人穿着道衍山统一的黑色道袍，纯黑和他白皙的肤色形成极强的反差。
腰背挺得很直，宛如一个屹立峭壁的雪松，带着一股清雅淡漠的气质。
一团很黑很黑的气在他周围围成了一个圆球，圆球随着他走动而跟着滚动。
黑色圆球将他的身形遮住大半，几乎看不清面孔。
顾灿只觉得那黑气里飘出很香很香的气味。
像是四十度高温天气吹进来的冬天的风，又带着海水被太阳暴晒后的清新。
总之对她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好香好香好香！
他好香啊！！
顾灿看着被黑色包成一个茧的陆雪川，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虚无的灵体上，渐渐有红色的纹路顺着手臂一路爬到脸上，从下颌出蔓延在雪白的脸上，像是白皑皑的雪地开出的深红的花。
顾灿不受控制的靠近陆雪川，口水疯狂分泌。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饿了十天半载的人，面前就摆着一桌满汉全席，等着她大快朵颐。
顾灿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晚上她给闺蜜送黑卡，完事就去公墓，也没来得及吃饭，一路饿到现在。
想着，顾灿瞥了眼底下的天师，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体。
反正他们也看不到，她偷偷吃一点，就一点。
顾灿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然后慢慢靠近陆雪川，在他身侧停下。
原本正要汇报的男人身体一僵，感觉一股觊觎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后停留在他后脖颈处。
后颈肌肤泛着丝丝麻麻的战栗。
陆雪川不由得屏住气息，手上的天师印缓缓闪烁。
就在他全方位戒备时，一个极其轻柔又小心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袖。
顾灿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大块阴气，她像垂涎肉的饿狼一样，嗷呜一下张开口，狂风吸入。
“嗝～”然后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一口阴气直接把她虚弱的能量条灌满，顾灿虚弱的灵体闪烁一下，最后直接显了形
“哪来的鬼物！竟敢如此嚣张！”
底下有天师注意到高台上多了一个人，马上站起身呵斥，等看到顾灿周身的黑气，马上黑着脸破口大骂。
“你这鬼物未免太过猖狂，今日众天师聚集，岂容你放肆！”
“看本座今日不将你打散！”暴脾气的天师老哥反手炫出桃木剑。
挥出的剑光直接让顾灿变了脸，她还没还手，紧接着消化不良似的，又打了个嗝。
“嗝～”
一股阴气随着她的打嗝喷涌而出，直接将拿着桃木剑的天师老哥吹倒在地。
“好凶的厉鬼！”
听见下面有天师惊呼。
顾灿默默退后一步，然后看着戒备起来的众天师，有些茫然无措。
她缓缓举起手，熟练的蹲下，双手抱头。
“误会！这是误会！！”
“我是良民，哦不！我是良鬼，遵纪守法的！”
“我没动手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