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顾希桢将出门时随手带上的外袍裹在施晚身上。她鼻尖嗅到那熟悉的淡淡的香气,不知为何,心安了些许。

    “带你家小姐先回去。”顾希桢瞧她冷得直哆嗦,哪是能在寒风中站着发呆的样子。

    施晚却忽然拉住他:“那笛声,是你吹的吗?”

    他不明所以地轻轻颔首:“怎么?”

    一炷香前,顾希桢差竹宁去寻墨羽,自己则回书房取出笛子。

    墨羽爱学舌,也爱笛声,每每听顾希桢吹笛,它便会扑闪着翅膀飞到他边上。

    顾希桢想用这个法子将它唤回来。

    怎料鸟尚且未回,后院的池塘边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闻之凄厉,他便出来看看,竟撞见眼前一幕。

    宋媛抱着那只顽劣的白猫,冲施晚语出不逊。白猫爪上沾了血,也不知是不是墨竹的。

    顾希桢望向宋媛的目光冷沉得宛若隆冬时节的冻冰。

    施晚警铃大作。她和这猫能有什么冤孽?不就是那日屋顶上“华山论剑”,她惨烈败北么!要是宋媛被顾希桢这一激,当众曝出她的囧事,那她脸往哪儿搁?

    她用力咳了两声,引顾希桢去看被放在岸边的鸟巢:“咳咳,这可是你的鸟?”

    顾希桢来时光注意到施晚,没发现脚下这小小的一团。只见那找了大半日的墨羽正窝在里头,一双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在场所有人。

    趁他被鸟巢吸引了注意力,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曦亭忽然语速极快地说道:“既然大家的爱宠都找见了,那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她拉着宋媛,脚步飞快地消失在树林里。

    顾希桢看了眼宋媛走远的背影,并未阻拦。宋媛,宋知山,他眯了眯眼睛,来日方长。

    “拾到这鸟儿的时候,它翅膀受了点伤,我为它上过药,但不知是否起效。”施晚忧心忡忡地盯着顾希桢捡起的鸟巢。

    顾希桢检查了墨羽的伤势,包扎的人俨然十分小心,处理得很好。

    他深深地看了施晚一眼,忽然问她:“你为何要救那只猫?”

    尤其是它也算是害过你的罪魁祸首。这句话他没问出口,施晚对那日的事情似乎一直羞于承认,他也没有当面揭人短的恶趣味。

    “它捕鸟是出于天性,我虽驱赶它救下它爪下的八哥,却不想让它死掉,毕竟它也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施晚对自然万物有着近乎天真的信任,她说起这话的时候,苍白的脸上忍不住带出些温柔的笑意。

    可一阵冷风吹来,她猛地咳嗽,方才弯起的黑亮眸子因她咳得用力,蒙上了层水雾,一下子暗淡下去。她伸出手紧紧揪着肩上顾希桢给她披的外袍,抖得更厉害了。

    顾希桢眼尖,瞧见她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三道狰狞爪痕。

    “它抓伤了你?”

    他轻拉过施晚的手,翻转过来,只见一道殷红的血线从手腕伤口渗出,顺着皓白纤细的手腕往下流。

    伤口狰狞,施晚别开眼睛,瑟缩着要将手缩回,被抓伤的地方火辣辣地刺痛。也不知是冷还是见伤受了刺激,她忽觉眩晕,身体一歪,靠在绘樱身上。

    “小姐!”绘樱面色发紧地扶稳她,可下一瞬她的重量却从绘樱身上消失了。

    顾希桢毫无预兆地将她原地拦腰抱起。施晚下意识的尖叫声被迎面罩在脸上的冷滑布料掐断在喉间。

    “你屋里有药。我带你回去。”

    她被人抱在怀里,离她近在咫尺的身体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缓慢地驱赶她体内的寒气。

    上花轿的时候,她也体验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比起当时的大脑空白,她现在已经可以随性地想东想西了。

    但这也有坏处。她废了很大劲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没去戳这抱着她的人的胸腹处的结实肌肉。

    被留在原地的绘樱只觉眼前一花,小姐和她家姑爷就没了踪影。

    她揉了揉眼睛四处看,才发现人已瞬身到几丈开外了。顾希桢怀里抱着个长条,严严实实地裹在那件黑金外袍里。

    没人说他会轻功啊!

    绘樱恨不得身生双翼飞着追过去,但这不现实。她只能飞快地迈开腿跑着跟在后头。

    当她气喘吁吁跑回院子时,施晚已经坐在里屋的桌前,一个人端着杯热茶慢慢地啜饮。

    “小,小姐……”绘樱弯腰喘了两口粗气,她环视四周,却没看见另一人身影。“姑爷人呢?”

    “走了。”

    绘樱奇怪:“怎么就走了?”

    施晚叹了口气。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那罪恶的手指。甚至是边轻轻戳着边低声嘀咕:“看着瘦,没想到很有料嘛。”

    她自觉做得很隐蔽,但按顾希桢后来的表现来看,他绝对听见了——他将人施晚放下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才去取药。

    施晚坐在桌前,任他将药粉抖在那贯穿整个手腕的伤口。

    她不敢再看伤口第二眼,于是故意找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

    顾希桢上药的手一抖,撒下的药粉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施晚被刺激得手腕发颤。

    他若无其事地将药粉敷开,抬眼看她,眼神示意有话快说。

    “没想到夫君居然会武呢,可以教教我嘛?”施晚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给她缠纱布的人。

    “不能。”

    被毫不犹豫拒绝的施晚没有气馁,她自小向往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哪能随意放过。

    “我学东西很快的,就教教我嘛,策马扬鞭,仗剑江湖,多潇洒啊……”

    “你学武作甚?找猫报仇?”顾希桢只稍稍紧了紧纱布,施晚便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施晚还想辩解两句,顾希桢凉凉地补了一刀:“这么怕痛,学武是自找苦吃。”

    施晚对这一点确实无法辩驳,只能失望地叹气,若她头上有耳朵,此时定是耷拉着的。

    “好好养伤。”顾希桢瞧她实在可怜巴巴的样子,临走前又说道:“若是有空,可以带你去骑马。”

    施晚眼睛瞬间又亮了,她冲他离开的背影兴奋道:“我可记住了,你说到做到!”

    人走后,施晚才发现绘樱没在身边。她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那丫头累得够呛地进门。

    “你怎么这么慢?”施晚偏着头看她。

    “……小姐,你们用‘飞’的,我可是用跑的,能不慢吗?”

    面对绘樱半真半假的抱怨,施晚虚弱地轻咳两声:“绘樱,我头好晕。”

    绘樱被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激得心疼不已,马上把其他事抛到九霄云外。

    她看着施晚身上还穿着入水时那件衣服,赶紧来给她换下:“小姐,怎么还穿着湿衣,要是寒气入体可如何是好?。”

    她用厚褥子将施晚裹住,正要出去让人烧热水,就有两个粗使丫鬟担着几桶刚烧开的水过来。

    丫鬟们擦了擦额角薄汗,脆生生地朝里头行礼:“小春,小夏见过少夫人,热水已备下,请少夫人沐浴。”

    “咦,谁让你们备的热水?”绘樱看她们手脚麻利往浴桶里倒水,忍不住问。肯定不是施晚,小姐要是那么会照顾自己,她也就不需要担心了。

    小春小夏对视一眼,眼中闪动着激动和至今都不敢相信的惊奇:“是少爷亲自来后厨吩咐的!”

    粗使丫鬟鲜少能见到主子,往日来的都是其他丫鬟小厮,没想到今日推门命她们烧水的居然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顾二少爷。

    他这“天上人”居然知道后厨在哪儿?施晚轻轻摸了摸下巴,一想到他板着张俊脸,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在后厨忙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姐?”绘樱扶她进浴桶,看她止不住发笑,不由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冻坏脑子了吧?

    施晚浸在热水里,渐渐困意翻腾,沐浴后便躺进被窝里昏沉睡去。

    绘樱睡在她床边矮榻上,半夜忽然听见上方施晚的床铺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她一下子清醒了,支起蜡烛掀开施晚盖住半张脸的被子。

    怎么这么红?

    绘樱心里一咯噔,立刻将手掌覆在她额上。

    入手滚烫。绘樱顿时心沉如水。

    施晚虽体质不好,但其实是很少发烧的那类人,只是一发烧,情形便尤其严重。她上一次发烧是在十岁,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浑身烫得骇人。

    楚凝和施年庆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一遍遍灌汤药,可她一遍遍吐出来;一遍遍为她擦身换被褥,可没多久就又湿透了。

    不信神佛的两口子那几日是在心里把诸天神佛都求遍了,只盼能让施晚渡过难关。

    或许他们真打动了某方神明,高烧五日后,她额上的温度莫名其妙地降了下来,又躺了两天,立马就下地活蹦乱跳了。

    绘樱那时才十岁,什么忙也没添上,现在施晚又发烧了,她一时心慌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她定了定神,大夫,得请大夫。

    可这半夜时分,且不说靖西王府已经上了锁,便是能出去,外头的大夫也都歇下了,去哪儿请大夫?

    她只能叫醒小春,看看这对府里更熟的人能不能有法子。

    小春还真有法子:“绘樱姐姐莫着急,咱府里供着一位府医呢。章大夫医术精湛,比外头找的要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奴婢这就去请!”

    绘樱见她匆匆出门,心稍稍松了些许,她用冷毛巾敷在施晚额头,期望能降降温度。

    过不一会儿,小春带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回来了。

    老头胡须花白,眼神却锐利,即便是半夜被叫醒,也没有半点睡意朦胧的模样。

    他话不多说,进了屋里给施晚看脉。

    “少夫人体弱受寒,又有外伤,令邪风入体,故而发热。拿纸笔来。”

    他在绘樱匆忙取来的纸上唰唰写下药方递给她,“照这个抓,煎服,一剂可退烧,三剂便好全乎了。”

    绘樱忙点头应下,但她忽然意识到,这大晚上的药能去哪里抓呢?

    章大夫捋了捋胡须,中气十足道:“找你们少爷,我的药可是大半被他薅去,没有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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