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办公桌前，赤苇京治少有地感觉局促。

    他双手交错在身后，措辞片刻后回答老师的问题。

    “高中毕业不准备继续玩排球了，所以高考也不打算靠体育加分上大学。目标学院的话，是早稻田大学的文学系。”

    班主任是一个中年男性，戴着无边框眼镜，因缺少锻炼而累积起来的赘肉堆积在身上的每一处，在他身上却是和蔼可亲的象征。他认真地听赤苇京治讲述完，低头翻了翻手中的一打学生成绩单。

    班主任点点头：“有目标是好事，不过赤苇，如果不走体育加分的话，以你现在的成绩上一所好学校不成问题，但早稻田之类的名校还需要你继续努力。主要还是理科方面稍微薄弱了些啊……”

    老师所说的那些赤苇京治当然考虑过，如果全力学习，兴许能够将理科成绩提上去。

    但现在他是排球部的队长，必须好好承担责任才行。

    他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应时，班主任继续说：“你和柚木关系不错？”

    赤苇京治稍显惊讶，不过还是很快回应：“我们是朋友。”

    班主任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柚木被早稻田的天文系保送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她本身的成绩也很不错的，同学之间多多互相帮助是一件好事。”

    提到[早稻田]三个字时，老师可以加重了音节，赤苇京治是聪明人，很快明白老师误以为他的目标院校是早稻田大学的原因，是因为柚木千夏保送的缘故。

    而他故意提及，也是为了让他以柚木千夏为目标，起一些激励作用。

    赤苇京治没有反驳，只是点头应答：“是，老师。”

    往后班主任与他分析了一番他理科薄弱的原因，以及解决方案。

    放学铃响起已经过去十来分钟，老师瞥了一眼时钟，没有继续啰唆下去，只是让赤苇京治好好加油，便让他走了。

    走出办公室，赤苇京治加快脚步朝教室走去。

    今天他和柚木千夏是值日生，而他因为升学谈话迟到了十几分钟。

    经过走廊时，赤苇京治看见那个常常来找柚木千夏的女孩子。她抱着一沓材料迎面走来，两条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日光让她的镜片反光以至于看不清瞳孔的颜色。

    赤苇京治分明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藤崎琴美手中的资料还是散落了一地。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赤苇京治犹豫一瞬后，终究还是折身去帮忙。

    “……谢谢。”藤崎琴美轻声向他道谢。

    赤苇京治将最后一份资料放在叠起来的纸页上，他余光注意到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与她有过多联系，于是在她开口前赤苇京治朝她轻轻一点头，折身离开了。

    当他回到教室时，柚木千夏已经独自一人将大部分值日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彼时她穿着属于他的运动服，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用铅笔束起盘在脑后，稍长的裤腿被挽起来，露出白皙的脚踝。

    她稍稍踮起脚尖，努力去够最顶上的粉笔字。

    赤苇京治步子迈得比往日更大一些，手一伸打算接过柚木千夏手中的黑板擦，却没料到他这样做反倒是先把柚木千夏的手给包裹住。

    “失礼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吧。”

    赤苇京治感受到柚木千夏的手缩了缩，确保他拿稳之后她才收回手。

    他握了握手中的黑板擦，又解释道：“抱歉，在办公室里耽误了点时间。”

    柚木千夏往后退了两步，微扬起下巴看他，那股热烈的视线令赤苇京治感觉耳根发烫。

    于是，他加快手中的动作。

    “明天的值日生名字，由赤苇同学来写吧。”

    少有的，柚木千夏提出让赤苇京治做些什么，末了她又说，“因为赤苇同学的字很漂亮。”

    赤苇京治答应下来，兴许是柚木千夏的夸赞与她的注视相交织，他竟然有些紧张起来，笔划也有些不受控制。

    好在整体而言还算看得过去。

    “赤苇同学有练习过书法吗？”

    柚木千夏睫毛扑闪着，在值日生名字上停留几秒后，转而看向字体的主人。

    赤苇京治恍惚了一瞬，回答道：“国小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

    他想起什么来，又说：“关于那个巧克力，谢谢。”

    “就当做是迟来的情人节巧克力好了。”柚木千夏微笑着回应。

    她并没有说明是哪一种情人节巧克力。

    赤苇京治看向她时在想，这一点和游戏中的「千夏」也很相似，总是为自己的话留白。

    而这些留白总是给予人遐想。

    剩下的值日工作只剩丢垃圾。

    赤苇京治本想自己去扔，毕竟柚木千夏已经完成了大半值日工作，不过对方却执意一同，赤苇京治只好妥协。

    四月中旬，枭谷学院内的樱花尽数盛开，微风一拂，便会落下缤纷的樱花雨。

    赤苇京治与柚木千夏经过两侧种满樱花树的小道，恰好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随着风吹的方向落下一大片。

    他不由得放慢步调，柚木千夏微微仰起脸，眼底倒映着飘落的樱花，而她本身便身处在樱花雨之间。

    好美。

    赤苇京治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意识到赤苇京治没有跟上来，柚木千夏回眸看他，依旧维持着微微仰脸的动作，眼睛弯起来：“怎么了，赤苇同学。”

    赤苇京治摇摇头，迈腿走近她，樱花花瓣也是在这时落在柚木千夏发间的。

    当目光所及之处的最后一片花瓣飘落之际，柚木千夏抬起手去够，指尖触碰到花瓣，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一些。

    “请等一下。”

    赤苇京治开口，柚木千夏讶异了一瞬，按照他的指示没有再动。

    他伸手为她摘去发顶那片粉白色樱花瓣时，恍然间想起村上春树的那句话——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

    那么，自己此刻又是哪一种呢？

    赤苇京治不再去想，抬眸满眼尽是樱粉色的世界。

    那是春天的路。

    他想，这日在樱花雨下，穿着与她本人毫不贴合的排球队服的柚木千夏，他或许会记住良久。

    值日过后，赤苇京治如往日般来到体育馆准备训练。

    队员们彼时已经训练得大汗淋漓，运动鞋与地板发出的咯吱声、排球落在地上的砰砰声——

    他站在体育馆门口，墨绿色眼瞳里倒映着大家的身影。

    这支队伍的未来会如何，自己又能带领他们去到怎样的程度。

    赤苇京治迈开腿，朝伙伴们小跑过去。

    那些事，就等以后再去考虑吧。

    *

    两天过后，赤苇京治收到柚木千夏归还的洗净后的运动服。

    实际上，那天他本想对她说不必归还，却错过了时机。这件高一时候的运动服他已经鲜少会去穿，能够帮上忙已经是它物尽其用。

    但他还是接了下来。

    赤苇京治注意到装着衣服的纸袋里还有一瓶运动饮料以及一小盒巧克力。

    兴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柚木千夏主动解释道：“那个是谢礼哟。”

    “但是，前面不是送过巧克力了吗？”

    赤苇京治想起先前柚木千夏偷偷塞给他的小袋巧克力。

    那日回家后，他打开包装，才发现里头是手写的不同的字母巧克力，他排列组合拼凑起来，发现是[akaashi fighting!!]的字样。

    赤苇京治没有吃，而是冷藏在冰箱里好好保存着，这样的举动甚至被母亲打趣过。

    思绪收回，柚木千夏给予了回答：“它们的含义不同。”

    正当赤苇京治想问含义究竟哪里不同时，门口出现的北原阳太让他及时收回话语，他朝柚木千夏点点头，又将装着运动服的纸袋置于脚边。

    放学后社团活动前，赤苇京治打开休息室储物柜的门，把柚木千夏洗净的运动服收进柜子里。

    从纸袋里拿出运动服时，赤苇京治闻见上边那淡淡的花香时，回忆也被牵动起来。

    这是[普鲁斯特效应]，他知道。

    ——闻到曾经闻过的气味，就会引起当时的记忆。

    可是，怎么偏偏是那时候呢。

    他答应游戏中的千夏度过四十八日的第一天，背着她去医院时，他曾闻到过这股香味。

    “赤苇学长，训练要开始了哦。”门口的穴掘秀一提醒道，他看见赤苇京治手中的运动服，突然笑了一下，“昨天赤苇学长的运动服借给三年级那个美人了吧，大家都看见了。”

    末了，他留下一句“不愧是可靠的赤苇学长”才离开。

    赤苇京治没有继续深思，将运动服连同游戏里的那段记忆一同锁入储藏柜。

    柚木千夏曾提出过来看排球部训练，她说的是[看你训练]，那句话里的含义不免惹人浮想。

    不过，赤苇京治权当她只是随口一提，因为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全然没有再提那件事。

    春天就快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