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梳,认命吧

    阿巳整日盼着能学堂休沐结束,但是封禅大典一连过去好几天,也不见褚西沉有去学堂的意思。

    她清晨按时将茶点放进托盘,准备去书房里打香篆。

    “怎么是你来送茶点,回去歇着,养伤。”

    褚西沉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书卷,一见她就立刻将书放下,她一时没看清那书上的字。

    “这本就不是大伤,养几日就够了。”

    她动作随意,尽量让自己问得漫不经心:“近日休沐怎么如此久啊?你何时回学堂。”

    可谁知他一下子都看穿了,墨色眸子看她,“你是想去学堂了吧。”

    他没有明说她去学堂做什么,但是已经是意有所指,但是她明明根本也还没有和景恒说过几句话,这么容易心思就能被看穿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我俩现在在一条贼船上,你安好才等于我安好。”

    她在矮几前坐下,拿起铜勺拨松了白色的香灰。

    而他低头继续看书,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唇角的上扬,一句话当中,“在一条贼船”听上去也还让人愉悦。

    “最近你频繁进宫,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她好奇了很久,但是每次提及这件事他都没有直接回答。

    “学堂以后就不再去了,若你愿意,能带家婢随行的时候,我带着你,你一看便知。”

    他并非在卖弄神秘,而是这个打算若是被她看出来了,需有她的参与,只不过现在还不便细说。

    阿巳原本在铺撒香料,一听再也不能去学堂的消息,手中的压灰铜器险些落到了桌上,秋日有些萧瑟,只觉指尖凉凉的。

    “我想和步荷一起外出采买,可以吗?”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可以,胡狄会跟着我,路上小心。”

    他言外之意是,胡狄不会监视她,自然也不能保护她安全。

    虽然采买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觉得心头有点发暖。

    “好……我知道了。”

    她反而有些尴尬,放下了打到一半的香篆,起身开门走了都出去,像是逃跑似的。

    --

    步荷和阿巳,一人挎了个的篮子,竹子手编的,一起去逛西市。

    早晨的新鲜玩意儿很多,还有卖热馄饨和新出炉的烤包子的。

    “大师傅今晚要熬新鲜的山楂做甜品……”

    步荷在小贩前面正在挑选山楂,见没人回应她,一抬头,阿巳正看着远处的红色院墙出神。

    “步荷……这面墙过去好像不是这颜色的。”

    阿巳很少来西市采买,不知道也是正常。

    步荷抿嘴一笑,“这可是锦绣宫,皇上的行宫,墙一直都是红色的。”

    只有宫墙才允许刷成这样的红色,便于和其他建筑区分开,然后大老远便可识别是宫墙。

    “锦绣宫?”阿巳不禁低呼一声。

    她隐隐记得许呈见在封禅大典上答谢元嘉帝的时候,提及南元将锦绣宫安排给兰隋的人住。

    “步荷,最近各国使节应当已经从宋京撤退了吧的?”

    她稳了稳心神,追问道。

    “大部分都走了,但是兰隋的人还在,听说还没决定将哪位公主嫁到兰隋去和亲,按说前朝也有不少和亲的先例,但是谁舍得真将公主嫁过去啊,若是两国和平倒还好,若是出现战乱,那和亲公主不就只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了吗?”

    步荷对和亲这件事倒是看得通透。

    阿巳接着问道:“莫非兰隋要随和亲队伍一起归国?”

    “说不准……”

    如今许呈见才是兰隋真正的权力者,他若是久留他国,引来刺客将他弑杀在外,便能轻易在兰隋夺权了。

    许呈见那般缜密之人,定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在南元久留并非良策。

    除非,他还在盘算的着其他什么。

    从西市回去的路上,她和步荷并行,来时阿巳不知附近就是锦绣宫,回去时,她拉着步荷加快脚步走,赶紧离开这里。

    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过了远离西市,她准备带着步荷绕开锦绣宫走的,谁知在侧门就看到许呈见从侧门走了出来,身边跟着随从。

    看他的衣着,应该是准备进宫议事。

    阿巳反应极快地将头转开,拉着步荷换了个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许呈见余光一瞥,侧目看了过来。

    她心想只要过了这巷口便好了,谁知身后还是传来了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等等。”

    没有称呼,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可能叫她禄梳。

    本想蒙混过去,他要进宫应该是耽误不得,应该不会耽误时间料理她这边。

    谁知没走出五步,便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冷面男子头顶跃来,横刀一言不发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阿巳对此人有点印象的,是许呈见的随身侍卫。

    身后响起稳稳的脚步声,她后背一凉,便知道,那阎王来了。

    “本王叫你等等。”

    许呈见上前,步荷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侍卫手中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再往前一步,他的刀可不长眼。”

    刚一说完,侍卫手中刀便已经架到了步荷的脖子上,步荷的脸唰一下白了,半分不敢动弹。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旁人可不一定。”

    许呈见看了步荷一眼,警告性地说道,视线转到她的身上,随后沉声命令道:“转过身来。”

    她稍作调整,转过身,说道:“步荷胆小,别让她目睹这些伎俩。”

    他半分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正好,她还能替本王带个话。”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婢子本王带走了,让齐安自己找过来。”许呈见看着步荷,笑中带着冷意。

    他特意用了“齐安”,看来并不打算让旁人知晓褚西沉的真实身份。

    阿巳正欲开口拒绝,却见他将自己往身边用力一拉,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想知道你与孟家的关系吗?”

    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拳,许呈见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对她太过于了解。

    寻找家人,是她心中隐秘的渴望,但是上次她和孟修对峙后,便被许呈见察觉到了端倪。

    她尽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耐心地对步荷嘱咐道:“我没事,你先将东西带回去。 ”

    步荷被吓得含泪,看着她,但是稍加思索就知道,此时她回府将消息带回去,反而才能救阿巳。

    侍卫的刀收回,步荷回头看了一眼阿巳,见她情不可闻地点点头,容色平和,便才放心先行离开。

    待步荷离开了之后,他才低沉地唤她一声:“禄梳。”

    “你知道我要听什么。”她站立笔直,开门见山地说。

    对于她不客气,他好像也没有懊恼,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是,你猜得不错,你是孟家的小女儿,尚书令孟怀是你生父,至于母亲……多年前,在大漠中被流沙淹没了。”

    阿巳闻言,呼吸变得凝重,神情恍惚,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惶惑地看着他,“当初为何将我送到临渊阁……”

    “我只是负责培养你,并不知你从何而来,这个消息,我后来才知道。”

    许呈见站在红色宫墙旁,原本不屑于解释,但是还是破例多说了一些。

    她疯了般上前,不顾手上的伤,双手用力抓起他的衣领,双眼震怒到发红,眼底布满血丝。

    她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偏偏要我入临渊阁,我如今满身丑陋伤疤,从小数次性命垂危,我以为自己父母不详,是个被遗弃的人,所以我百般听话,杀人无数,任由千丝毒吞噬我的人性…… ”

    “我以为活着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可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可悲到没有再失去的……”

    “家人就在我的眼前,但是我却没有相认的证据……”

    她双眼发红,数次情绪激动到泪盈于睫,但终究还是将眼泪忍住。

    因为隐忍这件事,她做了很多年,早已熟稔。

    他没有反抗,而是放任她情绪激动地拉扯他的朝服,看她双眼从极致的悲愤最后化为无望,眼中光彩寂灭。

    他眼见她松开自己的朝服,失魂落魄站定,身形晃了晃,脸上毫无血色。

    从前,他曾在暗中见她无数次情绪崩溃,他不过冷眼相待,但这次,他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一丝不忍。

    他心念一动,竟然说道:“禄梳,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一起回兰隋。”

    不用再当褚西沉身边的细作,不需要再被派去杀人,安稳度日就好。

    但是他刻意将后半句隐去,因为在临渊阁的立场上,他令她不得有恻隐之心,他必须是冷血的。

    只不过她的冷血靠的是药物,他的冷血,靠的是自控。

    “去兰隋作甚,换个地方继续当奴仆,让你继续作践我?”

    她眼神一冷,嘲讽地反问道。

    许呈见闻言,有极短的一瞬颓然,只觉自己方才确实可笑,竟然让自己的心念一览无余。

    他的淡笑凝固在了眼角,眼目寂静,“你以为我不知你为何要见阁主?”

    他宁静地看着身侧柏树凋零的落叶,探手接住一片枯叶,拢在掌心,那叶子便化作碎片簌簌落下。

    “入了临渊阁,此生都与自由无缘,禄梳,认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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