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死亡有多么痛苦，也和下地狱完全没有可比性。

    奇异博士史蒂芬·斯特兰奇眉头紧锁，浑身冷汗。

    他正在和地狱领主墨菲斯托一起打牌……在地狱维度里和恶魔之主一起打牌。

    复古的牌桌，筹码清脆响声，调酒师摇晃调酒器的碰撞声……一切都好像跟普通的赌场没什么两样。只要你不仔细去看那些看似人形的家伙实际的长相，忽略它们狰狞可怖，不怀好意的恶魔脸庞。

    墨菲斯托慵懒地坐在赌桌的对面。

    “怎么了，斯特兰奇？”牠笑着问，“老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胜算不高吗？”

    史蒂芬仰了一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还挺擅长这些的。”

    即使是在人世，赌博也是合法的。哪怕它属实是一桩利用人性弱点赚钱的坏买卖，但人心就是如此，哪怕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会输得一无所有，仍然相信自己是少数的幸运儿。

    史蒂芬此时的心态也是一样的。

    抛开运气成分，赌博本质上是一种数学游戏，只要他摸清游戏的规则，就能计算出获胜的概率。作为一位曾经的天才医生，他对自己的智商有着充分的自信。

    “噢，是吗？”墨菲斯托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来上一局德州布克吧。”

    “我精通很多事情，包括打牌，尤其是德州布克。”史蒂芬梗着脖子嘴硬。

    四周投来的视线着实可怖，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敢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牌官发牌：“墨菲斯托，我擅长的那种打牌需要一个相对正常的博弈环境，所以你能帮我个忙，让你那些吃人的属下都别再盯着我看了，好吗？别打我，来牌吧。”（hit me.一个要牌术语，和打我在英文中是同一句话的双关。）

    “别那么激动嘛，冷静一点儿，法师，它们是不会吃下你的。毕竟按照我们的约定，必须等我拿到你的灵魂之后，才能动你身上的手指头。你现在不必感到恐惧，等到时候再惊慌还来得及。”墨菲斯托哈哈一笑。

    史蒂芬的脸色沉了下来：“别太得意了，可别忘了，如果是我赢了，你们这帮恶魔就必须缩回地狱里去，离人世远远的。”

    “没错。”墨菲斯托托着下巴肯定了他的这番话。

    牠愉快地停住了声音，片刻后才继续说：“不过……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荷官开始发牌了。

    德州布克的规则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实际对抗性很强，是博弈成分很高的一种纸牌游戏，十分考验玩家的计算能力和心理博弈。

    荷官会陆续发出五张公共牌，也就是所谓的“明牌”，而每个玩家则会各自获得两张“暗牌”。玩家们会在这七张牌中选出五张进行押注。最后谁持有更大的牌面，谁就是赢家。

    发牌之后，牌面会依次公开，而每一次公开牌面都会进行一次押注，直到最后所有的玩家都亮出各自的底牌。玩家可以根据公开的牌面，自行选择是否跟注。所以这个游戏里，有的人笃信能以小博大，有人会及时弃牌断尾求生，也有人机关算尽，最后满盘皆输。

    这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游戏。

    史蒂芬搞不懂地狱领主的目的，但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地计算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和牌面。

    全部五张公共牌已经分发完毕。

    开牌前，墨菲斯托优雅地抿了一杯红酒。

    “我知道的，斯特兰奇。你之所以那么痛快地应下与我的赌约，是因为你觉得你们能有胜算。”他轻笑说。

    史蒂芬没有否认，但捏着牌的指节微微颤抖。

    墨菲斯托慢慢从椅背上直起身，

    “‘蜘蛛’会聚集在一起，抵御外敌，而且这些蜘蛛比那些只有一身蛮力，脑子却不太灵光的吸血鬼家族要聪明得多，只要他们抢先找到三个特殊的图腾，就不会输掉蛛网战争。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指望过那群吸血的蠢货，而是别的东西呢？”牠一字一顿地问，“你难道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会主动提议和你打这个赌吗？你知道我手上的牌究竟是哪些吗？”

    赌厅变得一片死寂，死寂得令人心悸，史蒂芬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他花了片刻时间稳住心神，凝视着自己还未摊开的两张暗牌，绷紧的唇线松开，缓缓吐了一口气：“现在胜负还未定。”

    “你知道赌徒有一个禁忌是什么吗？”墨菲斯托满含笑意地摇摇头，“这个禁忌就是……千万要牢记，庄家总是赢家。”

    “当你自信满满地走入牌桌，你以为手上的筹码足够多，足够吃下整个赌局，但实际上，你对这场赌局的深浅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庄家会对你这种送上门来的，自认为幸运的家伙说什么？”

    牠叹了口气，彻底不再隐藏自己恶魔的嘴脸。

    “他们会引诱你说，为何不来上一局呢？”牠残忍地笑起来。

    在最后的跟注后，地狱领主翻开了属于牠自己的那两张暗牌。

    那两牌的正面居然不是扑克的花色，而是一幅画……拼接在一起的一幅画。

    画的风格是彩绘素描，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一个少女和一个男孩。他们站在街道的交汇之处，男孩似乎说了什么，少女惊讶地回头看向他，而他们两人的身后，耸立的高楼上，蜘蛛侠的身影在巨型电子屏幕里若隐若现。

    “你们是绝对赢不了的。”

    地狱领主指着那个画中的男孩，歪嘴微笑。

    “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允许你们赢下与我的赌局。”

    ————

    光怪陆离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残月是如血一般的红色，城市在燃烧。兵戈的鸣响与建筑轰然倒塌的破碎声从四处传来，无数人倒在街道上，所有的事物都在烈火中熔成一片，不辨轮廓，成百上千的哀嚎惨叫几乎要挤破她的耳膜。

    一切都只是噩梦，却又像是现实。

    她喘不过气来。

    “别丢下我……”

    惨叫声中传来了细弱的蚊音。

    她循声望去，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男孩。其他所有人的身形看起来朦胧又黯淡，而那个男孩的存在清晰得不可思议。

    眼泪无声地划过他染血的面颊，他的嗓音凄惨无比，身上也满是伤口渗出的暗红血斑。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了……”男孩的眼睛里不断有大滴的泪水映着火光滑落。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他在最脆弱的濒死时刻，本能地啜泣哭喊。

    以及……呼喊他最信任的人。

    “爸爸……妈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你们了……”

    那一刻，强烈的悲伤吞没了她。

    她很想上前去安慰那个男孩，可很快，男孩就不再哭泣，也不再乞求她。

    男孩缓慢地抬眸凝视她，带着血污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既然要抛弃的话，为什么不能彻底地放手呢？”

    男孩久久地，定定地看着她，眼睫很慢地眨动着，声线冰寒。

    “为什么……”

    “不让我彻底解脱。”

    格温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挣扎着坐起身，心里奇怪自己为什么又做起了这种奇怪的梦。

    还不及思考太久，过低的气温就让她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这里是蜘蛛们临时停留的一个安全区，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宇宙，但这里的时节可能已经快到冬季了，她身上的衣服在这里太过单薄了。

    好在有人及时为她披上了保暖的大衣。

    “你醒了？”彼得握住了她的手，“抱歉，我刚刚帮你找衣服去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面色也比平常苍白，尽管他之前的伤势得益于超强的愈合能力，已经恢复如初，但他整个人还透着一股明显的疲惫。

    周围一片嘈杂，充斥着窃窃私语。

    格温侧头望去。

    蜘蛛，蜘蛛，还是蜘蛛，到处都是。而且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彼得的平行世界变体。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蜘蛛侠都无暇顾及她和彼得，而是在面色凝重地低声争论着，只不过争论的内容应该和他们有关。

    格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烦。

    沉默了许久，她霍然起身，一把扯住彼得，拉着他远离了蛛群。

    夜风摇动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代替了那些繁杂的人声，树上的枯叶也在风中纷纷坠落，像是一场枯黄的暴雪。

    格温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住那些落叶。而彼得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间只有落叶在他们脚下咯吱开裂的轻响。

    彼得明白格温有心事，因为他也一样。

    一切的不幸似乎都是他造成的，格温一开始的选择只不过是他的咎由自取。

    他却庆幸着格温的出现，哪怕这只是一个陷阱，一件诱惑他付出代价的礼物，一杯饮鸩止渴的毒药。

    但他需要她。

    他需要遗忘咒语的漏网之鱼，需要格温这个全世界唯一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

    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他不再孤身一人。

    对于格温来说，他的做法无疑是极度自私的。

    这点不可言说的卑劣私心，时刻撕裂煎熬着他的内心。

    “小彼。”格温忽然叫住了他。

    她停下脚步。

    “我想，你是误会了一件事。”她轻声说，“我从未后悔过与你的相遇。”

    “恰恰相反，我很庆幸……”

    “我庆幸我会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