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本章可搭配bgm——《宋家皇朝（The Soong Sisters）》喜多郎/Randy Miller

    玩归玩，闹归闹，殷寿吩咐的侍从申时一到便来请殷姝，说主帅吩咐的车马已备好，等殿下您启程回宫，殷姝终是磨磨蹭蹭跟着侍从往营地辕门走去。

    殷郊跟在一旁将其送至门口，见她那副七上八下、焦灼不安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又嘴欠道：“哎，小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不我同你一道回宫，替你向母亲求求情？”

    然而他只获得了殷姝的眼刀一记：“少来！还不是因为你我才跑出来的，你若是跟回去只怕麻烦更大了。”说罢撅起嘴轻哼一声，脚步重重地踩着踏板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殷郊本意也只是打趣玩笑，见小妹这般不经逗，已知她心内忐忑，怕是真的害怕回去挨罚，心里顿生为兄为长的怜爱不舍。及见车帘落下，车夫驱车驶出大营，而小妹竟也没再露脸道别，他一时大呼出声：“小妹！小妹！记得告诉母亲，我这月休沐一定回去！”

    车窗的竹帘被一只小巧的手掀起，殷姝微探出了半张脸道：“知道啦！你同我说过的，笨蛋哥哥！”

    殷郊听罢不恼反笑了起来，乐呵呵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过了会儿，姬发解决完西岐同北地质子的又一次纠纷后气喘吁吁地跑来大营门口，只见山长水远、路转峰回，载着殷姝的车马早已没了踪影，驰道上只遗留几行车轮新碾出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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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夕阳余晖，马车缓缓驶入了宫内甬道，最终停在了姜夫人的宫门口。殷姝掀开车帘，只见来接她的是叔母身边的伏嬷嬷同其他几位年长女侍，而不见锦儿小舟二人，心里顿觉不妙，然面对嬷嬷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强自镇定由伏嬷嬷扶着下了车，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嬷嬷，叔母怎样了？”

    伏嬷嬷不卑不亢地回道：“女王孙殿下客气了。娘娘如何，等殿下进去一探便知，老奴不便多言。”

    殷姝听罢手心就出了一层汗，登时不再多问。姜夫人宫苑内一片宁静，只有几位宫侍垂头立于廊下或是门口。她扭着弯儿地顺着无比熟悉的抄手游廊往姜夫人宫中主殿走去，行至大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对伏嬷嬷点点头示意其入内通报。

    一进去，却瞧见她宫里几乎所有的侍从婢女黑鸦鸦跪了一大圈在殿里，殷姝登时心跳如擂鼓，她抬起眼看着坐在殿内主位的姜夫人，声音有些打颤道：“叔母，姝儿知错了，无论什么责罚我都愿承担。”说罢又垂下眼帘，双膝一软，面朝姜夫人跪在了殿中央。

    殷姝自知此次闯下大祸，怕是也可能惊动了在东宫的父亲和大王，因此是一动也不敢动地低着头，心里已经在盘算跪宗祠之前该怎么偷偷穿一副护膝了。

    姜夫人脸上瞧不出是喜是怒，维持了半晌沉默后，开口道：“跑去大营一趟，玩儿得可高兴？”

    “高、高兴，当然高兴！我去找了哥哥，他们今天在校场比武，可热闹了！我还见到了焕哥哥、顺哥哥，呃……还……还有姬发……”殷姝看着叔母毫无反应的严肃面容，声音越说越小，最终变得几不可闻，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姜夫人面色显出些冰冷，继续道：“殷姝，你看见下面这些跪着的人了吗？”

    “看见了。”殷姝不敢含糊，立马怯生生地低头回答。

    “因为你，他们马上要接受最严厉的刑罚。”

    殷姝大惊失色，猛然抬起头对着姜夫人道：“为什么？我……这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一意孤行要出宫去大营找哥哥，除了小舟，他们根本不知道我遛出去了！就连小舟也只是不得不听从了我的主意……为何要他们受此无妄之灾？”

    姜夫人面色略有动容，却依然冷声道：“问题就在于此，姝儿，他们本该知道你在哪里，本该拦住不让你去军营。自小我便教导你，王宫是一个必须讲究规矩的地方——我的规矩就是要照顾和教导你，他们的规矩就是要服侍好你，知道你的动向。你先破坏了规矩，使得他们也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便都要受到惩罚。”

    “可是叔母，当我决定出宫时，我不愿他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便听从我的指令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放’了我出去——他们是顺从的典范，不应该被罚！”殷姝焦急地向前跪行两步，直起身对姜夫人说道。

    “姝儿，无论谁是谁的主子，一切都应该是规矩和法度在最上面，是所有人最大的‘主子’。如果每个人都能仗着自己是比下面人高一级的主子而滥用权力，恣意妄为、无视法度地发号施令，同时下面的人又唯命是从，那整个王宫、乃至整个国家岂不都乱了套？”

    殷姝瘪了瘪嘴，自知理亏，终是忍不住说道：“叔母教训得是……可，若是没有他们的服从和疏忽，我如何能顺利抵达军营，见到日思夜想的哥哥，还替您带来了他的问候与承诺——他说他下次休沐一定回来！而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顺从了我的任性而破坏了规矩法度，说到底还是我没有以身作则约束好下人。因此我恳求叔母，让我一人承担所有责罚！”说罢深深跪伏于地上。

    姜夫人长叹了口气，命伏嬷嬷将其扶起，语重心长道：“身居高位便要考虑一举一动对下的影响，不可任性胡为。今日在这座宫苑里的惩罚尚且可以自己揽受，日后于更广阔天地下的事情，后果可不一定能这么好控制了。”

    殷姝自小受姜夫人教导，熟知其秉性严慈并济，虽于大事上对她时时管教严格，其实最是宽容心软的。听得姜夫人这样说，殷姝便知她气消了一半，于是乖巧立在殿中连连点头称是，她觑着姜夫人和缓的面色，略略凑上前两步，语带亲热撒娇般唤了句：“叔母，叔母莫生气了，您怎么罚我都成……”

    “那从今天起，你就去宗庙那儿找大司命领罚，协助他抄录文书、侍奉先祖、诵经祈福至少两个月，期间哪儿也别去，也好收收心。”姜夫人不为所动道。

    “啊？那，那我岂不是这个月和下个月休沐都见不到哥哥了！”殷姝大惊，霎时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这不是刚去见了他。”姜夫人又略带嗔怒地望着殷姝，随即出人意料地说道，“不过，若是这次老老实实领罚了，不再调皮躲懒，以后我便准你每月能多去几次城外大营，你觉得如何？”

    殷姝听罢先是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扑上前亲亲热热地搂住姜夫人，欢欣雀跃道：“多谢叔母！我这就去领罚！保证再不犯啦！”

    姜夫人面色缓和下来，摸了摸殷姝的脸颊，随即换了副冷面孔扭头对殿内仍跪着的侍从道：“还有你们，这次得亏有女王孙求情，才可逃过一劫……每人罚三个月的月钱，要时刻记得照看好主子！都下去吧！”

    “谢娘娘恩典！谢殿下恩典！”宫人们如蒙大赦地叩头谢恩。锦儿同小舟亦起身带殷姝回宫梳洗更衣，准备去宗庙领罚事宜。

    待人都退下，殿内恢复宁静，伏嬷嬷上前替姜夫人添了盏新茶，犹豫着道：“娘娘这样答应了姝殿下，二王子殿下那边如何……”

    姜夫人低头饮了口茶，淡然开口：“堵不如疏，夏禹明白的道理，我想他不会不懂。我只肖提一提他便不会再有异议。”

    伏嬷嬷见此，感叹道：“您是真心疼姝殿下……”

    姜夫人沉默了半晌，随后长叹一声：“宫里的孩子，能有几年这样的时光呢……且让她再无忧无虑几年吧，将来也有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