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06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本章可搭配bgm——《升平》林海

    wyy这首暂时没版权,可搜《天地(庄子鼓盆背景音乐)》,两首一模一样

    多年以后,每与殷姝相隔千里,望月思怀之时,姬发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永远是那年春末夏初的军营靶场,拨开一众黑压压的人群后出现的海棠色身影,她手持长弓骄傲扬起的下巴和水击碎玉般悦耳的笑声。

    如同此时此刻的姬发,正惊异又欣喜地看着再次出现于眼前的殷姝,她……真令人惊叹——虽然她正忙着跟殷郊吹胡子瞪眼,丝毫没注意自己的存在。原来她不是城里哪家勋贵的小女郎,听闻刚才殷郊叫她“殷姝”,莫非她是……

    “这是我小妹,殷姝。”殷郊双手牢牢摁着殷姝的肩膀向众人介绍道,仿佛生怕她再次跑了,而这个骗人不眨眼的精灵却扭过头朝殷郊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周围质子皆有听闻先太子妻鄂夫人薨逝后,其女长于二王子之妻姜夫人膝下,因此闻其姓名身份纷纷躬身行礼。

    殷郊扬了扬手让大家都起身各自散去,只剩平日关系最好的姬发还留在旁边,随即略低下头,气哼哼地问殷姝:“你不乖乖在宫里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母亲知道你在这儿嘛?”

    殷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偏偏一脸促狭地反问道:“怎么,这里是你家,只许你来,不许我来?”说罢,殷郊听见身边隐隐传来极力克制下“嗤嗤”的笑声,他气得直对殷姝“你你你!”了好几声说不出别的来,瞪了一眼身侧捂嘴仰头假装望天的姬发,转头对殷姝道:

    “小妹,你…你也太调皮了些,看回宫后母亲怎么罚你!”

    “我才不怕呢!倒是哥哥,你一来大营就两个多月未曾回宫,我和叔母都很想你。我求过叔母好多次,让她带我来这儿看你,可……可叔母又顾及军中规矩一直不肯,我便想着自己来……你别是在这儿待了两个月,把我们都忘在脑后了吧!”说到后面,殷姝的语气逐渐由嗔怪埋怨变得柔和委屈。

    她本就比殷郊矮了一头,发顶堪堪到其肩膀,平时须仰起看向他的头此刻低垂下来,眼圈都慢慢泛红似沁出泪光,一双手却轻轻捏着殷郊的衣角,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爱怜。

    殷郊听罢小妹的一番诉说,心内惭愧不已,只觉十万个对不起母亲和小妹的满心挂念。想到第一个月的休沐本该和姜文焕、鄂顺二人一同回宫,但初到军营的他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便自告奋勇同父亲一起去城南巡防营去了;第二个月又是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姬发,加上顺子焕子,四人相约于城外郊野摸鱼捉鸟、赛马爬树地疯玩了一整天,直到晚间才想起没回宫请安,除了姬发以外的三人只得惴惴不安地想着下个月一定。

    “都是我不好,害母亲和小妹挂心了……”殷郊何曾见过小妹这样委屈垂泪的模样,何况还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只觉悔不当初,赶忙保证道,“小妹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你只管怪我骂我吧!但你回宫后替我告诉母亲,这个月休沐我肯定回去!”

    听到殷郊的最后一句话,殷姝激动地抬起头,双眸晶光湛湛道:“真的?我一旦同叔母说了,你可不能再失约!”

    “真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殷郊拍胸脯保证道。

    殷姝瞬时破涕为笑:“那……那便好!我这一趟没白来。”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轻呼着拍了下脑门道,“差点忘了,我还给你们带了东西呢,藏在你们营地一处,快跟我去拿,顺便和你新结识的朋友们分一分。姬发,你也来!”她扑闪着灵澈的双眸,扭头看向双目熠熠望着她的姬发,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转身蹦蹦跳跳向营地去了。

    殷郊只当她刚刚在校场上听见过自己唤姬发名字,未有多想。可只有姬发明白,他和殷姝之间似乎达成了奇妙的默契,守着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

    因着主帅刚刚发令称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止,质子们也都离开了校场。虽有些失落,但一听说明日继续,都雀跃不已——谁不爱这凭空多出的半日假期!一个个只等用过午膳便同三两好友各处耍子去。

    殷姝取来包裹后便由殷郊领去了他们日常起居休息的院子,入内见不少质子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上午的比武结果。她一眼认出其中的鄂顺和姜文焕,立马凑上前笑盈盈地打招呼道:“顺哥哥、焕哥哥!正好你们也在这儿!”

    殷郊跟在其后“哎哎!”了两声都没叫住小妹跑向二人的欢快脚步,听着好友姬发紧随其后又隐约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心里那股子气恼劲儿又隐隐冒出头来——两个月不见,怎么多了那么多东西南北七七八八的哥哥!正牌哥哥在这儿呢!

    他走上前去拉住了正跟两个“冒牌货”说话的殷姝,将她扳向自己道:“小妹,不是说给我带了东西嘛,不准备拿出来让我瞧瞧?”

    “哎,别急别急,你们都有份儿!”殷姝说罢走向偏院,拣了一张树荫下的石凳坐下,并将苍色布包裹摊开于腿上,先是取出了好几个跟同送给辛甲的一样的小药瓶分给了四个少年,随后看了看四下没人才再打开一个包裹,里面隐约散出诱人的甜香——是用油布分开包好的几包糕饼点心。

    “我特意拜托小厨房做的,哥哥好久没回宫,肯定想念这一口啦。”说罢快速将几包点心塞进他们怀中,轻声说道:“总共就这点,你们快自己吃了吧!金创药倒是可以跟大家分一分。”在塞给姬发的时候,悄悄往他手里多塞了一个药瓶又快速抽离,姬发只觉得手心里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使得他耳尖又泛红了,猛然看向她时,却见她偷笑着眨眼,悄悄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他霎时明白过来,快速将那瓶药藏于衣内。

    微风习习送来阵阵草木幽香,庭院深深,男孩们围坐在女孩身边,于伞盖一般的树下嬉笑玩闹。聊起质子营的生活,就属姜文焕和姬发最积极,姜文焕绘声绘色地为殷姝讲述崇应彪如何四处滋扰各方质子,如何“大战”西岐团打得有来有去。姬发则焦急辩解道:“不对!是他们蓄意滋扰在先!而且是我们一直赢他们!”鄂顺在一旁笑呵呵地为两人打圆场补充,殷郊嘛,则是对着糕饼风卷残云,注意到殷姝看着姜文焕“说书”时专注的眼神,他气恼地翻了个白眼。这所有都令殷姝忍俊不禁,她凝神托腮坐于一旁听着看着——果然人多了就是好玩。

    倒不是她不想陪叔母——叔母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人,她怎会对叔母感到不耐?只是每天一个人在宫里真的很无聊。

    营地远处传来开饭的号角声,四个男孩随即站起带殷姝往饭堂走。殷郊扭着鄂顺和姜文焕二人走在前面,似是不愿他们和自己小妹再多接触一般,只余下殷姝和姬发走在三人后面。

    这是自上次街市混乱之后二人的第一次独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姬发不知道为什么,有别人在场时他尚能以平常人心态大大方方地看向殷姝。可现在只剩两人同行,他的眼睛一旦触到她的目光就如手碰到滚烫的火炉一般仓皇缩回。

    因此,殷姝眼瞧着姬发的耳尖似乎又开始红得发烫了,“他可真容易脸红。”她心里疑惑地想着,略微抬起头看向姬发,却发现他耳下有一处新结痂的擦伤,嘴角处也有块浅色淤青,结合刚刚焕哥哥所言,想必是和那个叫什么崇应彪的人打架伤到的。

    “你…你打架都受伤啦!还疼吗?”殷姝问道。

    姬发打了个激灵,平生第一次受到除自己母亲以外第二个女性关心的话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道:“没事!这都小伤,打架常有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崇应彪他们打不过我们,伤得可比我们惨呢!”

    “我知道,你刚刚说了,他们打不过你们。”殷姝笑着抬头斜睨了他一眼,只见他耳尖还是红红的,但脸上的笑容却满是被人夸赞后的兴高采烈,“你可要记得用药呀。不过这两个月,你倒不用巴巴儿跑去东街市买啦。”

    姬发闻言看向殷姝的眼睛亮亮的,如同银河星辰,他右手拍了拍胸口刚刚放药的位置说道,“多谢阿姝姑娘关怀,在下已经在用了!”说罢,走在后面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捂嘴笑作一团。

    “西,南,东,北……诶,那个崇应彪难道是北伯侯的儿子?”殷姝笑够之后随口问道。

    “对,他父亲是北伯侯崇侯虎。自来大营的第一天起他好像就有很大怨气,除了对他们北方阵自己人和殷郊,看谁都不顺眼。”姬发撅了撅嘴,又压低声音凑近些到她耳边说道,“而且……咱们那天在街上碰见那队人马冲撞人群,就是他带着手底下的人干的。”

    殷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见二人间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只觉自己没来由地也被他感染得脸颊发热。此时一行人刚好走到饭堂门口,殷姝从门口隐约望见里面都是一群半大男孩吵吵闹闹互扣饭碗的,便有些不太想进去,所幸来之前在宫外食肆吃过了一碗野菜馄饨还不饿,就跟殷郊说自己先在营内各处转一转,等下再会和。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处僻静院落门口,透过半开半掩的门能瞥见院内横七竖八或摊着或架着各种兵器——长短不一的剑,大小相异的刀,还有许多她未曾见过叫不出名字的新奇玩意儿。她一时好奇心涌上来走了进去,见里面有个陌生少年竟没去吃饭,而是拿着一卷白布坐在檐廊踏步石阶上。

    他生得高大且身形挺阔,即使是躬身坐着也在周身投下一大圈阴翳。此刻他恰好处于廊下昏暗的阴影里,使得殷姝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甫一跨入院门槛内,这人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警觉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殷姝被他的充满防备的眼神略微吓了一跳,同时没料到有人独个儿待在院里——但到底是未经允许闯入别人地盘,她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心虚地略行一礼道:“抱歉,未经叩门允许就闯入,是我唐突无礼了。”

    那人还只是盯着她看不说话,但似乎多了一点看她笑话的意味。初夏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殷姝的鼻头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紧张,沁出了一点薄汗。她望了望周围,嗓音越发干涩道:“我能看看吗?”边说边指了指院内那些兵器。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扬了扬下巴算作肯定的回应。殷姝僵硬地扭过身去,信步于庭内看那些引着她进入院内的刀枪剑戟,只是浑身上下总觉不自在,感到身后的那双眼睛一直黏在后背上。她弯下腰,尝试拎了拎其中一件造型奇特的流星锤——果然很沉,她没有拿动,却隐隐约约听见背后传来一丝笑声。

    她略带羞愤地转过身去,见那人一如刚才还坐在廊下阴影里,甚至连头都没抬过似的,反而在继续专心包扎臂膀上的一处伤口,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时间,殷姝都在怀疑那个笑声是不是她的错觉。

    “你会用剑吗?”他忽地抬起头,又用盯猎物一样聚精会神的眼神盯着殷姝。

    “不太会……剑很沉,我单手执剑还不熟练。师傅不让我双手执剑。”

    言必,她看那人咧嘴嗤笑一声再次低下头,嘴又叼起白布绷带的一头,一下一下费劲地绕着受伤的手臂。

    殷姝被那隐隐的几声笑搅和得心里羞怒交加,登时涨红了脸,好像在陌生人面前出了很大洋相。然而,看到他忍着疼费劲包扎伤口的模样,还是抿了抿嘴轻轻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说到这,那男孩的神情有了些别的变化,有些凶巴巴地赌气瞪了她一眼:“不用!”

    真是好心没好报呐!殷姝心里默默翻白眼道。罢罢,就当他是受了伤心情不好!

    殷姝看他费劲包扎终究有些不忍,歪头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自己留的最后一小包糕点,缓步走向游廊。直至走到近前,她才算于一片阴翳下看清了他的脸——一张陌生的脸,脸上隐隐有两道血痕和一处瘀青,连同紧盯她一举一动的充满防备的眼睛,给少年人的五官增添了傲气乖戾之色。

    她径自忽略掉那如炬的目光,把最后的一小包点心放在他身边,撇了撇嘴轻声说道:“本来我自己留的……你受伤了,吃点好得快。宫里的芙蓉糕和赤豆酥饼,味道很好。”说罢转身往院门外拔腿就走。

    那人从戏谑又变回一脸警惕,对着她的身影大喊一声:“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此时殷姝已一只脚跨到院门外,闻声回头,手扶门框探身喊了回去:“因为就你没吃饭!”

    这人真不懂礼貌,也好赖不分!殷姝心里忿忿,快步走去找殷郊他们会和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北伯侯送来的质子崇应彪。那一年,他也才13岁。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