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染1

    黎明之初,四周一片静谧。一点红光从靛蓝色的天边透出,交接晕染成一条白色的线。

    寒气侵骨,宫墙根生长出缕缕霜丝。

    此刻,踏在青石路上的急切脚步声十分引人耳目。不过郑保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到慈宁宫的第一句便是焦急的一句:“太后娘娘可在?”

    遇上的正好是换班前来伺候的玉姝。

    玉姝瞧着郑保慌里慌张的样子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惊慌?”她带着郑保进了慈宁宫,“此刻太后娘娘怕还在洗漱,不便见你。”

    郑保闻言非但没就此打住,反而一把甩开玉姝的手,跺了下脚道:“出大事了,小信子几天没出现了!”

    “不就是不见了个太监,至于你……”玉姝不满郑保的无理,正要斥责他,忽地想起了些什么,“你说谁?难道是那个帮忙送信的小太监?!”

    “正是!”郑保见玉姝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才松了口气,“快带我去见皇后娘娘!若是小信子落到了皇帝手里……”郑保压低声音,给了玉姝一个‘你懂得后果’的眼神。

    玉姝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慈宁宫内暖气袭人。

    两幅慈母图高高悬挂在香炉之上,受着丝丝袅袅的炊烟的供奉。刘念薇就是要把皇帝送来的慈母图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说膈应也不知是谁膈应。

    “娘娘,大事不好了!”郑保一进来就扑通一下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

    刘念薇挥退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下玉姝和郑保,神情是出奇的冷静。

    “你想说你那个干儿子小信子的事?”刘念薇平静道:“有人在追查胡人的事情,已经查到了你那个干儿子身上。夜长梦多,哀家已经把他处理了。”刘念薇像是叙述天气如何一般,末了,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轻吹了吹,略饮了一口。

    ……

    满室忽地寂静了。

    接着,本一脸慌张的郑保慢慢抬起头,凝滞了的表情彰显了他的震惊。

    “若是等着你们这些迟钝的东西来处理,哀家早就万劫不复了。”刘念薇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郑保,“在你们还在为刁难了那个顾时瑛而沾沾自喜之时,他已经捷足先登,率先抓住你们的小辫子了。这次若不是哀家发现的早,你——”刘念薇轻蔑地收回视线,“还有机会跪在这里听哀家训话吗?”

    一旁的玉姝静默无言,心里早就明白了这一切。

    太后是连亲戚母家都能舍弃的人,何况一个小太监。

    当初胡人疫病的事若是被人翻了出来,那可是灭族的重罪,谁也担不起。

    只是不知,若有一天被盯上的是她玉姝,她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你先回去吧,想办法牵制住那个顾时瑛。若是再让他这么顺利地替小皇帝查下去,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刘念薇收回眼神,不管跪在地下的郑保是何时跪安离去的,只是神情淡漠地拾起桌上的佛珠,轻轻扣动圆润的佛珠,像是在荡平心中的罪孽。“玉姝。”她唤了一声。

    玉姝理智复归,躬身回应。

    “等二小姐进宫了就带她来见哀家,届时哀家会让她和皇帝见上一面。”

    “是。”

    刘念薇口中的二小姐正是要指给皇帝做正妻的侄女刘楚华。

    ……

    昏暗寂冷的牢房,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脸色苍白,似是还没适应这里血腥潮湿的气味,极力隐忍着翻滚的不适感。

    “你先回去吧。”顾时瑛背对着小太监于诚,手中放下一把锋利的匕首,转而拿起匕首旁的信件。

    于诚犹豫几分,最后还是坚定道:“属下不走,这点困难属下能克服。”他想起平白死去的师傅,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他的师傅是因给当时胡人往来的商队按了通行的指印而被判刑的,后来被那些行刑的故意下死手,被活活打死。

    他也被下了牢,受了宫刑做太监。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抓住顾时瑛这个机会,这个替他师傅翻案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

    顾时瑛没再接话,他仔细研读着皇帝送来的信件和匕首。

    昨夜,当他赶到御花园时,入目的只有一具浮起来的尸体。他与那个还未跑远的凶手交手一二,互相伤了对方几分。只是那凶手十分熟悉宫中构造,直往内宫方向跑去,他不便再追,只得作罢。

    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皇帝的意思是想要他继续从郑保这条线入手,必要时刻,动用武力也非不可。

    顾时瑛放下信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他转过身看着于诚道:“交代你去做一件事。”

    顾时瑛轻声吩咐几句,而后于诚点了点头,拱手下去办差事了。

    不见天日的牢房,连暗处连续不断的水滴声都清晰无比,昨夜墙外种种恍若一个温暖梦境。

    顾时瑛想着这些,然后看了眼血迹斑斑的牢门——那里关押着一个犯人,而后走出了牢房。

    外面刺眼的阳光叫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他没有抬手去遮挡,只是顺着生理反应闭了闭眼,待适应了便又睁开。温暖的阳光仿佛是让他重生了一回,把他从凄冷的暗牢带回了人世。

    远远的走来几个人,衣着华丽,顾时瑛凝神认出对方是昭平公主,便跪下请安。

    昭平自然也看见了顾时瑛,说起来这还是她自顾家落败后第一次再见顾时瑛。从前宫宴上她也曾一睹顾小将军府肆意风姿,桀骜挺拔,叫人过目不忘。哪里想得到今时今日再见,对方境遇已是翻天覆地的不同了。

    “是你啊,起来吧。”昭平抬手,虚扶了下顾时瑛,她还是不适应如今对方身份的转变,潜意识里还拿他当顾小将军。只是当昭平亲眼看到顾时瑛沉郁的表情时才恍然觉得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当年的顾小将军何等骄傲坦然,如何能与现在相联系。

    她眼前的顾时瑛恍若一个灵魂失语的亡者,在光明的人世尽力挣扎,搏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眉间的决绝冷漠是昭平从前见所未见的。

    她的那位新哥哥马无疾是何等阴狠无情,她今天从顾时瑛身上也算是窥见一二。

    他只需要一把没有自我与感情的利剑,其他的,无关乎他马无疾自己。

    “谢公主殿下。”顾时瑛起身,平静地与往日里还算是熟络的昭平对视,却忽地发现昭平身边跟着伴读李成缘,却不见谢语照。顾时瑛心里暗自一沉。

    像是随意聊起似的,昭平随口道:“这是李家小姐李成缘,是我的伴读。至于另外的一位——谢家小姐,她昨夜受了风寒,今早便身体不适,没有跟来。”昭平想起柳郎对她说的话,便故意把谢语照的近况说给顾时瑛听,并仔细打量着顾时瑛的表情。

    只是顾时瑛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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