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尽2

    谢语照轻轻地抬起手,解下了系在他发间的那枚发带,握在手里。

    顾时瑛虚弱地撑着稻草堆半坐起身,不解地看着谢语照的动作,只见她下一秒把发带蒙在了自己眼睛上,灵巧地在脑后系了一个结。

    “我这样就看不见了。”谢语照拿出伤药,“你自己上药还是我……”

    谢语照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一空,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那你自己来。”

    谢语照收回手。

    眼前的一片漆黑让她的其他感官格外的敏感清晰,时重时轻的喘息声、衣料摩擦声、血腥味和药味、散落的发丝贴着手背的感觉……

    过了许久,似乎有些朦胧的光线照进破庙,天应该亮了。

    这一劫算是挺过去了吗?

    谢语照也不太敢肯定。

    忽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轻抚上了她的眉眼,摩挲出轮廓,亲昵而又珍重。

    “谢语照,我与你似乎交情尚浅,但你的行动却总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好似不光是从几个月之前开始的。”

    顾时瑛拉下谢语照眼上的发带,谢语照看见一簇簇明亮的光透过破庙的缝隙照了进来,照在顾时瑛周身,他牵起嘴角,眉头因疼痛微皱,半靠在稻草堆上和她说话。

    他身上的血污也被他自己清理了一番,胯间严实地盖着谢语照给他的披风,再怎么努力撑着神情也有了倦怠。

    谢语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与你之间……”

    谢语照恍惚觉得也有人在他耳边说过这句话——

    “早就是纠缠不清了。”

    两人对视,眸中都情绪万千,却都深深地沉默着。

    良久,还是谢语照先开口问道:“顾将军他们还好吗?”

    不知道这一次顾时瑛到底有没有救下顾将军和梁羽,不由得心沉了沉。

    “父亲那里应该已经无事了,只是叛国的罪名……”顾时瑛不欲把这其中阴谋算计在这里讲给谢语照,便语气一转,“不知道梁羽找没找到出路,我给他指了大致的方向,只要他能找到我去时的那条路就能走出来了。”

    谢语照闻言点点头,“你放心,他们都会好好活着的。”尽管前世他们的结局谢语照心知肚明,但是她还是希望这一世他们的运气都能好一些,她这不就是帮着顾时瑛躲过了前世的羞辱吗?

    谢语照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打定了主意,“你先待在这里,我进城去找人来帮忙。”

    “不行——”顾时瑛一把拉住谢语照,“现在京城局势怕是已经对我顾家大为不利,这个时候让你或者是谢家跟我沾上联系会害了你们。”

    污蔑他父亲叛国必定是早有图谋,凭着柳州连一个人也不可能做成,只怕是有宫里的人在帮着柳州连,在敌人尚不明晰之前顾时瑛实在不想随便拉人下水。

    “我不是去找我父亲帮忙,”从她父亲前几天的态度来看,就算去求了他也未必会帮,但是凭谢语照一个是没办法给顾时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总不能一直让他待在这个破庙里。“我是去找项辉。”

    思来想去,愿意帮顾时瑛的、她又能联系上的就只有项辉了。

    “你先待在这里,我一定很快就回来。”谢语照帮着顾时瑛拢起他胸膛前凌乱敞开的衣襟,目光坚定道:“等我。”

    顾时瑛不禁下意识地蜷缩手指,看着自己面前逆光而坐的谢语照,他忽然觉得心底似乎有一颗嫩芽破土而出,同时,他也感觉到嫩芽上满是污泥,再也抖落不清了……

    直到谢语照走出破庙,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顾时瑛才彻底卸了力。

    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残缺不堪的身体再也没有重回过去的希望了,他并不后悔曾经的决定,哪怕后果是像现在这样。但是他能感觉到一股从心底漫入四肢的疼痛,不同于□□的痛,这种无力自卑的痛消磨着他从前的恣意骄傲,他清楚地感觉着这一切。

    他闭上眼,脑中尽是那些鄙夷的调笑声,行刑时,他也应该是渴望有人来解救他的。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找不到错误的地方,只能收紧拳头,将手心唯一能握住的发带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在汲取唯一的希望。

    ……

    谢语照把沾了血的外衫留在了破庙里,好在是夏天,少穿点也没人觉得奇怪。

    跟着一群菜农进城时,谢语照发现城门周围找了几个锦衣男子,其中一个谢语照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名字。

    这几个人像是提前直到了顾时瑛的消息,提前来这里找人的。好在夜里雨大,把血迹都冲刷干净了,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他们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呢?

    内外勾结。

    谢语照咬着牙,忍住心里的怒火,现在救顾时瑛才是要紧事,她没功夫从那几个锦衣男人身上套出有用的信息来。只是胡人恐怕是和京城里面的人有了勾结,所以前世羞辱顾时瑛的事才能发生的那么顺利。

    不知道宫里的人会不会也和他们有联系……

    谢语照联想到父亲愁苦的表情,直觉感觉宫里的形式也不容乐观。

    “你们家公子呢?”谢语照边走边想,到了项家便正好拉住站在门口的一个仆人,开口便问道。

    “您是哪家的小姐?”仆人看着谢语照面生,没直接回答。

    “我是谢史官家的女儿谢语照,和你们家公子约定好了今天去跑马场看马,他说要帮我买一匹枣红色、额前有一撮白毛的异瞳宝马来着。”

    “……好。”仆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谢语照描述的是匹什么宝马,但还是老实地跑进门去通报。

    谢语照松了口气,她知道项辉听了她的描述后就能来见她,因为她刚才描述的这匹马是顾时瑛最心爱的那匹名叫枣云的汗血宝马,项辉和顾时瑛厮混这么多年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现在京城局势波谲云诡,她一路上也听得些闲言碎语。之前疫病时的那些对顾将军不好的传闻本就让百姓心生怨怼,如今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顾将军叛国的消息就更加气愤,有的人甚至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只觉得更加坐实了顾将军勾结胡人的罪名。

    因此谢语照不好在项家仆人前直接说出顾时瑛的名字。

    “你是?”

    不一会,果然见项辉警惕地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谢语照一番后问道。

    “谢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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