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日暑热未去,但是信都侯府前依旧聚了好些人。

    李潦生看着他前妻附和着其他人说他脾气不好,而后看见他又尴尬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他轻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贤成君赵元是卢皇后的妹夫,自然是众人的吹捧对象,被簇拥在人群的中间。赵元这时候还能穿过人海,一眼就看见刚刚走出来的李潦生。

    赵元扒开面前的人群,跪拜在地,向李潦生直呼:“臣拜见大王。”

    李潦生确实可以按照异姓王的礼制来受礼,但京城之内还是嫌少有人行拜见诸侯王的大礼,怕与皇帝礼制冲撞。

    赵元身后的权贵们也都跟着匍匐在地上。

    李潦生轻蔑一笑:“我现在沦落到与你为伍了吗?”

    众人都大惊失色,要知道李潦生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军营之中,声望都极高。大家都听说过他如何礼贤下士;如何和士兵同甘共苦,睡在一处,吃在一处;如何勒令手下攻破城池之后,善待百姓。

    这样一个谦和良善的形象实在很难和面前这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人联系在一起。

    李潦生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一群面色难堪,还跪在地上的人,直接走了。

    *

    林府之中消息要闭塞许多,秦泠是过了半旬才从付姚君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赵元是最早追随当今圣上南征北战的武将,也参与了当年在谷上之地合围东楚霸王。皇帝已经准备给赵元封侯,升任将军。

    秦泠大致能猜到李潦生为何是这般态度。

    当初卢公慧眼识英雄,扶持了皇帝这个草莽出身,卢家兄弟更是为了天下一统立下了汗马功劳。更不要说那些珲县出身的功臣都受过卢皇后的照拂。

    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卢皇后已经半边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卢家更是权倾朝野,在京城内呼风唤雨,仗着手中权力,仪制逾矩,广结党羽,私吞钱财,欺压平民百姓。

    卢皇后授意赵元对李潦生行如此大礼,是有拉拢之意。

    李潦生也通过赵元告诉卢皇后,他忠于皇帝,而不是卢家。

    “泠儿,你绣得真好,”付姚君看着手上的团扇,正面是鲤鱼戏水,反面是仙鹤腾云,是两面三异绣,就算宫里的绣娘也绣不出这个效果。

    秦泠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那我可得把这个扇子给藏起来,”付姚君搂着秦泠说,“要不我不得被羡慕死。”

    玩闹之后,想起了正事,付姚君说道:“信都侯公夫人这几日会去伏龙寺。”

    “我侄女肯定是没机会了,”付姚君叹了口气,“那日被吓了一遭,在床上躺了几日,实在是没出息,我就不陪你去了。”

    秦泠唤来婢女青缇从箱子里拿出几锻上好的蜀锦赠给付姚君。

    付姚君也没有客气又道:“别人该说我是上你这进货来了。”

    外头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少夫人,大夫人请你去祠堂。”

    付姚君也知道轻重道:“我也不多叨扰了,该是要紧事。”

    秦泠送走了付姚君,便赶着去祠堂。

    路上,青缇小跑着跟上来向秦泠回话:“少夫人,下头有人看见秦小娘子也被请进了祠堂。”

    青缇有些疑惑:“也不知所为何事?”

    秦泠冷笑着说:“还能因为什么事?”

    *

    春景堂内光线暗沉,一片肃穆。

    大夫人坐在供桌旁的梨花圈椅上,脸色难看。寄居在林府的表亲徐小娘子徐爰站在一旁,眼眶通红,一副受了欺辱的模样。

    秦溪儿跪在林家祖宗牌位前,身姿都有些不稳,看来已经跪了有些时候了。

    秦泠走上前,直接将秦溪儿给拉了起来,蹲下身给秦溪儿拍了拍落了灰的裙裾。

    大夫人拿着茶杯狠狠往桌上一砸,砸得秦溪儿浑身一颤。

    秦泠顺了顺秦溪儿的后背,神色自若。

    “没想到我竟引狼入室了,好心好意让你住进林府,吃林府,用林府,”大夫人面带讥讽,“到头来竟算计到了我头上。”

    秦溪儿头埋得更低了些。

    秦泠面色不变道:“婆母,您这是何意?溪儿吃得住得可都是我的银子,没有拿林府的一分钱。当初我想给溪儿另置府邸,也是您三番五次地说服我,说姐妹住一处,好照应。如果您想要溪儿搬出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好,好啊”大夫人差点背过去一口气,“看来我是处置不得了。”

    她就知道当初不该让秦泠在外行走,如今秦泠翅膀硬了,林府上下都靠她赚的银子在外打点,自己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秦泠继续说道:“溪儿本就不是林家人,又何苦跪林家祠堂?”

    大夫人冷笑一声:“但她丢得是林家的脸面,脏得是林家的名声。”

    秦泠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徐爰忍不住插嘴道:“我今日不过是想去找二爷借书,被溪儿姐看见,她便训斥我,说我不该接近二爷,就好像二爷是她什么人一样。”

    秦溪儿抬起头:“你胡说,是你先说大夫人要将你许配给靖哥哥,我才。。。”

    “闭嘴,”大夫人忍无可忍,“未婚的娘子就敢如此口出狂言,拈酸吃醋,弄得林府乌烟瘴气。

    “来人,给我用家法处置。”

    祠堂外立即走进来几个壮实的家仆,秦泠将秦溪儿护在身后,厉声道:“我看谁敢?”

    秦泠笑了笑,开口问徐爰:“她说了她与二少爷是什么关系?”

    徐爰带着哭腔回应:“她话语间暗示二少爷与她有私。”

    秦泠厉声道:“暗示?哪句话暗示?”

    秦泠见她不答,步步紧逼:“她有说她倾慕于二少爷?”

    徐爰声音变大:“林府上下都知道她那龌龊心思。”

    秦泠轻蔑地看着她:“那想必徐娘子对二少爷便是没有半点心思了。”

    徐爰完全没想到秦泠会将矛头对准她,她心虚地看了一眼大夫人。她若是认下来,自己便成了有龌蹉心思的人,若是不认,那岂不是于林靖没了结缘的可能。

    大夫人自然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差点没给气晕过去,这府中上下,一个两个都把主意打到自己儿子身上。

    “溪儿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自会管教,就不劳婆母费神了,”秦泠转身恭敬一拜,斜眼看向徐爰,“至于徐娘子是大夫人一手教养,也应该受林家家法约束。”

    *

    两人出了祠堂,绕过水池亭榭,天上就下起了连绵细雨。

    秦溪儿跟在姐姐身后,嘴里一直小声解释:“是徐爰非要说大夫人有意将她许配给靖哥哥,我见不得她胡乱攀扯,与她争辩了几句,没想到着了她的道,被大夫人撞见了。”

    一行人踏进春归院,秦泠听了下来,站在廊庑下,吩咐青缇:“去把二少爷请来。”

    秦溪儿瑟缩地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院外。

    不多时,一个姿容雅致的颀长身影便从院外走了进来,他青色的衣袍被淋湿,可在他身上没有分毫狼狈,反而就像一幅山水墨画,更显得他气度高华。

    林靖的眉眼温润柔和:“嫂嫂。”

    林靖一看就看出秦泠脸色并不好,又看到了低头站在一旁的秦溪儿,心里瞬间有了些猜测。

    “过几日便是七夕,”秦泠说道,“不知你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带溪儿出去逛一逛?”

    她问得极其委婉,可寻常未婚男女哪里能一起上街?还是在七夕乞巧之日?这话潜台词就是问你对秦溪儿有没有意?

    秦溪儿心中发颤,忍不住抬眼看去,结果看到了自己心悦的男子皱起眉头,目光陌生又淡漠。她一下子就懂了,他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在他心里,她甚至都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人。

    林靖拱了拱手道:“嫂嫂见谅,那日我和同窗约了去九鹿书院听会讲。”

    秦溪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甚至没有听林靖和秦泠寒暄了什么,也不知道林靖是何时走得。

    “溪儿,云鹤楼刚上了云金糕,我让老陈给你留了一盒,”秦泠想要伸手去牵秦溪儿,抓了一个空。

    秦溪儿退了一步,退到了雨幕之中,任由身上被雨水淋湿。

    她的声音穿透雨幕:“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从未想过要和他在一起,就是偷偷藏着一个念头也不行吗?”

    “为什么非得这样?”

    “你没有心。”

    秦泠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手指微微蜷缩。

    秦溪儿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姐姐,如果是我,宁食一世糠糟,也不会住进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秦泠不知在廊庑下站了多久,秦溪儿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一直孤伶伶地站在那里,看着雨下得越来越大,捶打着地面,砸出一个个水坑,直到将她完全吞噬掉。

    是她错了吗?

    若用了真心,就应该不管不顾了吗?

    “少夫人,”青缇出现在秦泠身后,“雨下大了,快些进屋吧。”

    秦泠满身湿气的进了屋子,屋里昏暗,青缇早就点上灯。

    秦泠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木盒里只有一个红色的剑穗,剑穗依旧很齐整,只是时日久远,有些褪色。

    她从盒子里取出剑穗,对着烛光缓缓转动,留下一圈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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