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死了？”闻星不可置信地看向殷寻，但是旋即反应过来，啼笑皆非地说道，“分手就等于死了对么？殷寻，你当着我的面咒我？”
殷寻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他摇了摇头。
“不对，闻星，你的确死了，我去参加过你的葬礼。”
殷寻笃定的样子让闻星也产生了片刻的怀疑——难道她真的死了，只是误以为自己还活着？
不可能。闻星很快就否认了这种想法。
如果她死去却不自知，那么她的记忆里一定有断裂和无法衔接的地方，但是并没有。
况且她昨晚邂逅了宁海洋，今天又在怪谈中遇到了他，如果她是死人，又怎会认识宁海洋？
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闻星是祸害，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但问题是——
闻星又将视线转到殷寻身上。
他又为什么这么说？
闻星的目光如游鱼一般从殷寻的周身滑过，终于发现了一些刚才没注意到的细节。
殷寻的手背和手臂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浅白细密的圆形痕迹。
殷寻平时因为工作的缘故，非常爱护自己的双手，他的手除了练琴留下的薄茧，没有别的瑕疵，但此时手上痕迹不仅数量很多，而且排布均匀，不像受外伤后留下的疤痕，倒像是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来的图案。
——殷寻不太对劲。
闻星发现了这一点不寻常之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她非常自然地放开殷寻握住自己的双手，微微仰头，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眼中闪动着点点柔情。
“不管怎样，殷寻，再见到我，你开心吗？”
“开心。你不要再走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殷寻说这话时，闻星看到了他眼中漫开的雾气，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灰，以及缓缓爬上他脖颈的藤蔓似的血管。
“真的吗？”闻星忽地一笑，望向他轻声说道，“殷寻，你知不知道，比起我，你现在更像个死人。”
话音刚落，闻星便抬起腿，将她那限量的高奢尖头凉拖对准殷寻的侧膝，狠狠踢出！
鞋头尖锐的铆钉撞击在脆弱的膝盖处，关节像被尖椎凿开，随之而来的剧痛让殷寻打了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地倒向一边。
与此同时，他看到闻星冲到卫生间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即将夺门而逃。
种种复杂的情绪从殷寻眼中闪过，眷恋、不甘、怨悔、失落，他无声发出□□，不知是因为受伤的痛楚还是心脏仿佛被攥紧般的窒息。
“不要走，不要走……”殷寻喃喃低语，仿佛请求。
奇怪的事发生了，闻星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像是按下慢放键的录像带。
她每一个试图离开的动作都被分解得格外清晰。
“不要走！”这景象更加剧了殷寻内心的痛苦，他继续重复三个字，不知道是对闻星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但是每一次重复，音量都逐渐提高，音色变得雄浑厚重，说话的语气也从哀求变成命令的口吻。
“不要走！”终于在闻星的身影几乎凝固时，殷寻发出一声近乎怒吼的高声。
那声音回荡在寂静如死的走廊中，仿佛太古的凶兽怒号，足以使每个聆听到如此咆哮的人类肝胆俱裂。
殷寻那张清雅俊美的面目也随之变得冰冷高傲，不可一世。
他缓缓起身，膝盖的伤处对他来说已不再难以忍受，反而变成一种切身的享受，一种身体之痛促成的心理愉悦。
殷寻缓步走到闻星面前，看着凝固在时间里的娇艳面容，微微附身，亲吻她的耳垂，低声开口。
“我说过，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时间重新流动，卫生间门口那片巨大的穿衣镜“哗“地碎裂开来，飞溅的玻璃仿佛万千流星。
就在玻璃炸开的那一瞬间，殷寻也扑身向前，将闻星揽入怀中——
从静止中醒来的闻星看到碎裂的镜子，瞳孔倏然放大，相似的场景唤醒了她心中的梦魇，她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不成语句的叫喊。
“我没有杀……你！”
殷寻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碎片落了一地，发出清澈的脆响。
“你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你去死吧！”闻星埋头在殷寻的怀中，她剧烈地颤抖，发出嘶哑可怖的尖叫。
殷寻用力抱紧怀中疯狂挣扎的闻星，不停亲吻她的头顶，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别怕，闻星，我是殷寻，我在你身边，那女人已经死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殷寻用被碎玻璃扎得鲜血淋漓的手臂，轻轻按在闻星的后脑勺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
他温柔的话语和抚摸仿佛具有某种魔力，闻星眼前不断闪动的恐怖画面渐渐被其他记忆替代——
昏暗的出租屋里，她和殷寻一起蜷缩在沙发里，面前的小电视放着很老的默片，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紧紧拥抱对方。
肌肤相贴的触感让闻星感到安稳，她会故意揉搓殷寻的脸颊和手臂，看他白皙的皮肤变红，这让她有一钟奇异的满足，但是殷寻会低声喊痛，然后挠她痒痒，她便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哄他说：我喜欢你才会这样。
闻星已经很久没想起她和殷寻在一起的时光了，此时记忆翻江倒海地侵袭她的脑海，她感觉殷寻的身体正包围着她。
坚硬的肋骨，修长的四肢，柔软的血肉，这是一个人用身体为她筑成的堡垒。
闻星心中的恐惧渐渐平复，停止嚎叫，身体也不再发抖。
“你受伤了吗？”闻星问道。
她浅浅的呼吸落殷寻耳旁，紧绷的声音早没了平时的放肆张扬，殷寻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她的头发，回答道：“没有。”
“撒谎。”闻星长长吐出一口气，动作有些谨慎地推开殷寻，绕到身后察看他的伤势。
“全是血。”闻星心里一紧，她看到无数碎玻璃扎进了殷寻后背，原本的白衬衫已经成了血淋淋的一片红。
“不疼。”殷寻轻声道。
闻星看向他，嘴唇抿成一线，说道：“你救了我，我也没办法回报你。”
殷寻摇头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闻星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你为什么说我死了？你身上那些奇怪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闻星最后的问题足够模糊，但殷寻却像听懂了似的，微微张开嘴，想要回答，却又摇了摇头。
“我记不清了，我的记忆很混乱。”殷寻从包里摸出了一张纸，“我只知道自己是从琴房来的，还有这张电影票也是凭空出现的。”
闻星将殷寻的电影票接过来，他的票是真的，闻星摸过就知道，怪谈电影院的票根和现实世界的不同，虽然看上去平平常常，但材质非常特殊，无法轻易撕碎。
闻星还注意到，殷寻的座位号在6排10座，竟然就在她右边的位置。
“暂时相信你。”闻星把票还给殷寻，他现在受了伤，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而且电影也快要开场了，如果错过时间，便会违反规则中“请勿迟到”的要求。
至于他身上那些不合理之处，闻星相信自己会想办法弄清楚。
“先去6号厅。”闻星当机立断，“你能坚持走路吗？”
“可以。”话虽如此，但殷寻一动，伤口处的血就立刻渗了出来，这些玻璃渣不足以造成致命伤，但摩擦伤口也会给人造成不小的痛苦。
闻星看着殷寻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满是汗珠的前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倒不是因为她多么心软，而是殷寻为她付出和牺牲都会让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闻星鼓励他：“再坚持一下，到了6号厅就能给你处理伤口了。”
她之前见过李阿姨带着酒店的清洁工具箱，里面应该有剪刀和消毒湿巾。
殷寻应了一声，尽力跟上她的脚步。
幸而卫生间的位置紧靠6号厅，两人没走太远就到了6号厅门口。
门口的挂钟显示离电影开场还有不到十分钟，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他们看到闻星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陌生男人出现，都心照不宣地退后一步，和闻星保持距离。
“这人是谁？侯斌呢？”孔经理迟疑着首先开口。
“他是我刚才在卫生间里遇到的，是我在现实中就认识的人，他叫殷寻，你们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他的票了，他和我们一样是人。”
闻星让殷寻将票展示给大家，她没有特意隐瞒她和殷寻认识的事实，却也没有过多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其中一个人的目光还是无声地落在了殷寻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不善，仿佛野兽在打量抢夺地盘的入侵者。
闻星自然注意到了这道目光，她在心中冷笑一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对其他人说道：“至于侯斌……”闻星顿了顿，用一种不忍的语气说道，“我们刚才遇到了影院里的怪物，分开躲进卫生间，他选错隔间，已经死了。”
“侯斌也死了？”酒店众人都惊呼出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已经是他们进入这里之后失去的第二个同伴了。
“是。”闻星见到众人惨白的脸色，尤其是酒店的两个年轻女孩已近乎崩溃的表情，为了不让加剧他们的恐惧，便只简单描述了一下怪物的模样和卫生间里的正确规则。
听完闻星惊心动魄的经历，其他人既同情侯斌的死亡，又忍不住庆幸被怪物逼到死角的不是自己，虽然有几人也和怪物打了照面，但都想办法逃脱了。侯斌运气实在不好，卫生间的陷阱过于隐秘，短时间内很难发现破绽。
一时间众人心情复杂，议论纷纷，闻星趁此机会向李阿姨要来酒精片和剪刀，走到一边为殷寻处理伤口。
剪刀毕竟不如镊子，一不小心就会刺到殷寻的伤口，闻星小心翼翼地先将玻璃渣夹出，再用酒精片消毒伤口，整个过程全神贯注，一刻都不敢分神。
但仍有几次不小心碰到殷寻的伤处，她有些紧张地询问他痛不痛，他却摇了摇头微笑看着闻星，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闻星觉得殷寻好笑，本想打趣他，但时间紧张，她不得不加快速度，其他人挨个走进影厅，她也终于在最后两分钟将伤口处理完毕。
“差不多了，先进去吧，电影快开场了。”闻星长出一口气，按住因紧张而生理性颤抖的双手，对着殷寻展颜一笑。
“好。”殷寻顺从点头，却也朝她伸出手，“牵我。”
“我不吃回头草。”闻星嗤笑一声，但还是伸出手拉住他。
这时，她却瞄见那个始终在一旁盯着他们的人走了过来——
宁海洋看见两个人拉在一起的双手，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自从他朝闻星动粗之后，闻星便始终提防他，此时见他来势汹汹，知道他要找麻烦，便以为他要堵住影厅门口，连忙拉住殷寻往里走。
没想到宁海洋猛冲过来，没有挡住他们的去路，而是重重地撞上了殷寻受伤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