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

    闻星定定地看着连体女童,脸上终于露出了绝望,她声音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求求你,放过我,你的皮球不是我弄破的。”

    连体女童歪了歪脑袋,看着闻星,漆黑的瞳仁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她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笑容。

    “那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数到30,如果你能躲起来不被我找到,我就去找别人玩。”

    30秒,这样的条件无疑是让人心动的。

    刚才一番追逐战就可以看出,连体女童虽然是怪物,但是速度跟普通人也相差无几,只要在这30秒内逃出卫生间,脱身的机会很大。

    但是——

    “如果我说不愿意玩。”闻星擦掉脸上的眼泪,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会怎么样呢?”

    女童的笑容一僵。

    “你不和我玩捉迷藏?”

    “不玩。”闻星极其坚决地点头。

    连体女童难以置信地跨出一步,走到隔间面前,两个身体的四只手各撑在门板上,阴冷的目光看向闻星。

    “你要我拧断你的头吗?”

    闻星看着女童的身体如一张张开的巨网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反而作出一个恶作剧般的鬼脸,慢慢把头凑到了她面前。

    “好啊,小怪物,姐姐把头送到你面前了,你拧啊。”

    连体女童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她发出一声低吼,四只手掌拼命地拍打隔间两侧的门板。

    能拍穿卫生间大门的鬼掌却在这时候失去了效用,薄薄的门板稳稳地伫立在原地,甚至都没有颤抖一下。

    闻星看着她狂怒的模样,无法忍耐地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早在连体女童打开门却没有立刻攻击她的时候,她就确定了一件事——

    卫生间既是陷阱,也是安全屋,走错了隔间会丢掉命;但是选对了隔间,也能防止鬼怪的入侵。

    所以她故意装作害怕和求饶,想看看连体女童会有什么反应?

    她果然上当了,立刻提出给闻星一次机会,一起玩捉迷藏。

    闻星当然不会同意,她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走出隔间,小怪物会立刻推翻承诺拧下她的头。

    连体女童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女人骗了。

    作为怪谈世界里的生物,她鲜少被人类如此玩弄,愤怒混杂着怨恨,她一拳狠似一拳地砸在隔间上。

    但是不论她打多少拳,隔间仍然纹丝不动。

    规则是无法撼动的存在,哪怕鬼怪也不能强行打破规则的束缚杀人。

    连体女童在一番发泄过后,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用不甘心的眼神看向闻星,然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声音的的狂怒嚎叫,举起拳头打碎了卫生间的大门。

    大门碎了一地,女童脸上带着仍未平息的怨恨,转身离开。

    为了防止女童在门口守株待兔,闻星等女童走后又在隔间里待了几分钟,直到外面传来其他人的尖叫后才走出隔间。

    看来她已经去找别的幸运儿了。

    闻星死里逃生一回,心情格外兴奋和放松,走到门口四顾,发现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想起躲进三角卫生间的侯斌,便走到门口敲了敲,提醒他:“小怪物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喊了几声,里面却没有反应,闻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为了验证,她轻轻推开门,走进三角卫生间,却看到了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

    十分钟前。

    侯斌伏在门后,他听见怪物女童砸开对面的门并冲进去的声音,并模糊地听到她的尖笑和闻星的哭泣。

    那女明星应该凶多吉少了,侯斌有点感叹,其实她长得真挺够劲的。

    虽然遗憾,但侯斌很庆幸女童选择了她,只要静静等待她死去,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侯斌心中盘算着,觉得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很大,但没想到,很快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女童不笑了,反而能隐隐听到闻星的笑声,接着是怪物暴怒地拆卸门板的声音。

    难道她没有杀掉闻星?

    侯斌一下子就慌了,如果怪物真的没有拿到闻星的头,那下一个遭殃的肯定就是他。

    虽然惊慌,但侯斌立刻想到卫生间里一定生路。

    如果闻星没有死,那他也能活下去。

    侯斌同样想到了第五条规则,没人占用的卫生间,应该就是没有锁门的卫生间。

    门外的声音骤然停息,侯斌躲在门后,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但暴怒状态的怪物女童显然可以一拳打坏门板冲进来。

    一念及此,侯斌不敢再多耽搁,拉开离他最近的隔间门躲了进去。

    没想到他刚锁上门,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难道那怪物已经来了?

    冷汗从额头上滴下,侯斌从隔间的门缝处向往看,却没有看到连体女童,而是看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苍白俊美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几岁,个子很高但是身形瘦削,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

    “快出来,这间有人占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动听。

    他的出现似乎为了提醒侯斌,但侯斌仔细思考他的话语,心中反而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他是说自己抢走了他的隔间?

    “先到先得,你最好滚……”侯斌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瞄到了男人的双手。

    他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但是这不是吸引侯斌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他双手沾满血迹。

    与此同时,侯斌瞥见卫生间的门仍然紧闭着,这就说明,男人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他一开始就在卫生间里!

    第五条规则说的“请选择无‘人’占用的隔间”,那是不是说明眼前这个,就是卫生间里非人”的怪物?

    想到这一点,侯斌不再和缝隙外的男人对视,慢慢退后,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门外的男人又重复了两次之前说过的话,侯斌通过缝隙看到血还在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

    鬼才会信你!侯斌在心里怒骂着。

    又过了几秒,男人仿佛无可奈何似地,终于挪动脚步。

    紧接着是一声轻响,侯斌猜测他拉开了另一个隔间的门。

    侯斌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心想,我他妈又逃过一劫。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脚踝处有些发痒,侯斌低头去看,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脚下的瓷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长发,那些长发打着卷,正在疯狂地生长着,他感觉到痒,就是因为这些头发已经“淹”到了他脚踝的位置。

    侯斌猛然意识到刚才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是想骗他出来,而是在提醒他,他选错了,选到了一个有“人”的隔间?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潮湿腥臭的气息钻入鼻腔,他感觉到湿湿黏黏的头发正在沿着他的背脊爬上来。

    侯斌发出一声尖叫,想要推开门往外逃,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感觉喉咙里长出了什么粘腻的东西,瞬间截断了他的叫喊。

    是头发,头发长到喉咙里了!

    侯斌不顾一切地挺身朝外,门把手就在他的手边了。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刹那,一股冷气吹在他耳边,他听到了一个喑哑的声音。

    “你占了我的位置,就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话音刚落,缠绕侯斌全身的头发陡然绷直,仿佛无数锋利的刀丝。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无数破碎的肉.体在隔间内炸开,喷发出的鲜血如同一场血腥的局部降雨,冲刷着泛黄的白瓷砖。

    侯斌,死在了有“人”的隔间里。

    ——闻星看到侯斌死后留下的现场,那扇门已经敞开了,血肉淌得到处都是。

    默然良久,闻星脸部的肌肉颤了颤,低声说道:“你死了,真可惜,你还那么年轻。”

    闻星眉眼垂下,嘴角轻瘪,似乎想要作出哀伤的表情,但是她几番尝试,最终露出的,却是一个笑容。

    “但是谁叫你刚才想要推我出去送死呢?”闻星看着侯斌已经不成型的身体,笑出了声音,“你活该。”

    刚才被连体女童追逐时,闻星曾和侯斌有过一次对视,就那一眼,她便看破了侯斌心中的想法,那样心虚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见到侯斌死亡现场的冲击立刻变成无法抑制的愉悦,闻星失控般大笑着,笑弯了腰,笑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就在她的笑容越来越近乎疯狂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闻星,是你吗?”

    笑声戛然而止,闻星不假思索地回过头,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大笑而显得极不自然,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那种不自然更是变成了彻底的尴尬和狼狈。

    有什么比在别人的死亡现场幸灾乐祸地狂笑却被人看到更变态、更社死的吗?

    当然有——

    如果那个“别人”是你曾死缠烂打泡到、却在热恋期时抛弃的前男友。

    “殷寻。”闻星久违地叫出他的名字,嗓音带着一种难言的艰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黑裤的青年站在几步远处凝望她,双手湿漉漉的,眼睛也弥漫着一股潮湿。

    “我不知道。”殷寻低下头,“我本来在琴房,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来到了这里。”

    闻星想起殷寻的工作室就在酒店附近。

    他是职业作曲人和钢琴演奏者,也算是天赋异禀、年少成名,十几岁就已拿下国际钢琴赛事的冠军,与国家交响乐团合作,不到二十岁就举行了第一场钢琴独奏会,成了业内知名的青年钢琴家。

    闻星和他的感情始于她的见色起意。

    她刚出道时被经纪人带去参加一场晚宴,晚宴在一个如欧洲古堡一般豪华的私宅中举行,各种乐团首席、职业音乐家还有上流圈子里的权贵们聚集在一起。

    宴会富丽堂皇,贵妇们衣香鬓影,商圈新贵和音乐家觥筹交错。

    这里的一切就像闻星身上借来的珠宝一样,看上去光华璀璨,流光溢彩,但都不属于她。

    直到她看到殷寻——

    穿黑西装的青年在钢琴前端然就坐,静默的灯光将他和名利场中的喧嚣分割,勾勒出他挺拔的背脊和优越的侧影,将他削薄如同一色调的剪影,又将他强调成曲中空白的休止音。

    一曲奏毕,全场喝彩,他却姿态从容地鞠躬,表情平静到近乎高傲,仿佛一个超脱的旁观者。

    那时闻星遥望他波澜不惊的面容和幽幽的蓝黑色眼睛,于无人处向他遥遥举杯,心中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欲念。

    她想,这里的一切不属于她,但她要这个男人属于她,她要得到他,撕破他,再抛弃他。

    后来,她做到了。

    回想起分手时殷寻被她折磨到彻底崩溃,甚至跪下求她不要离开的卑微姿态,闻星像是得到了滋润的干枯花卉一般渐渐焕发光彩。

    殷寻的出现也许会为这个规则怪谈增添更多的趣味,毕竟在这种世界和前男友相遇,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殷寻,你是刚进入这个地方吗?”闻星慢慢走近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好像老死不相往来的几年时光不存在一样,“你别怕,跟着我,我会保护你……”

    闻星哄小孩子一样的甜言蜜语还没说完,殷寻忽然瞪大了眼睛,用力抱紧她。

    那个怀抱有些冰冷潮湿,但是有种莫名的安全感,闻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他身上调性清冷的古龙水味。

    “闻星,真的是你还是我在做梦?”殷寻又忽然放开她,说话声中满是酸涩和痛楚,轻轻着抚摸她的双手,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

    “是我,你没做梦。”饶是闻星心中满是见不得人的阴暗想法,都忍不住被感动了一瞬。

    “但是——”殷寻迟疑地看向她,声音克制不住地哽咽,“我为什么会再见到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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