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时兮率先动作，她伸手抽出李唐骏怀里的符纸，数出自己的份额，又将他手中的符笔夺过来。她不在意地抖抖纸面上的水，晶莹剔透的水珠扑簌簌滚落，丝毫没有将符纸打湿。

    “我的纸笔，我拿回来了。”时兮平平淡淡开口，“下次再敢贪掉我东西，我就画你脸上。”

    众人下意识看向李唐骏的脸，火舌舔掉了他眉毛额发，光秃秃仿佛半个卤蛋。湿漉漉的黑灰在他脸上流出道道痕迹，狼狈又滑稽，不知是谁扑哧笑出声。

    李唐骏出离愤怒了，他不敢去找笑话他的人的麻烦，只狠狠盯紧了时兮：“你很好，你给我等着！”

    “哎哎！干什么！”周师算是听明白了，皱着眉瞪了一眼李唐骏，“你拿了这小姑娘东西？你还威胁人家？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呆了？“他摸着自己胡子又转向时兮，语调不自觉温和许多，”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冲动！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您在这，我才敢这么做的。”时兮用她一贯的调子慢吞吞道。

    周师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爱才之心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他左左右右打量时兮，抑制不住的欣喜从他眼角溢出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你叫什么？家族里有修士？之前学过？”

    时兮一一回答，时兮，孤女，没学过。小老头高兴得简直站不住，他围着时兮转了几圈，又问：“你第一次见这符文便能摹写出来？我再写几个你还能不能摹？”

    时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诚实地摇摇头。

    她倒是还能看见流光溢彩的符文，只是手中符笔的墨汁早已干瘪，那缕缕彩色的细线从笔毫处滑落，再不听她使唤了。

    “是，是，正常。”周师恍然大悟，乐得语无伦次，“你还没入门，能引动一个符文已经非常好了，很好，很不错。”

    小老头拍拍手，“行了，大家都坐下，继续悟自己的。”他指了指时兮，语重心长，“你们已经有同学能摹写出来了，要向她学习啊！”

    时兮一脸死鱼样接受大家的目光洗礼，还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以示友好：“呵呵。”

    众人：……她是不是在嘲笑我们？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好想打死。

    “天才竟在我身边！！！”下课后，蓝田玉绕着时兮转了好几圈，满脸的惊叹号，“你怎么摹出来的！我什么都看不到！”

    “还好。”时兮道，“先点一下，然后是一撇，然后线条就会像蚯蚓一样扭起来，你再点一下钉住免得它跑掉……”

    蓝田玉：“……”

    她迷茫地张大嘴。

    “什么线条？什么蚯蚓？”她艰难思索片刻，索性不再去管，“那你也是第一次写，怎么知道一定能成功？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失败了，”时兮道，“反正李唐骏看不懂我在做什么。”

    蓝田玉又是语塞，她都能想象出时兮在李唐骏桌子上乱画一气，什么也没发生，这家伙面无表情毫不尴尬地走回自己座位的样子。

    “那样的话，他可能会以为你在诅咒他。”蓝田玉笑出声。

    “所幸成功了。”时兮道。

    二人走进饭堂，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青云学院的伙食非常不错，时兮总算没有刚入学那么干巴瘦弱，脸蛋挂上了肉，显出几分少女的秀美。

    “嘿！小师妹！”娃娃脸青年早就占好了座，高高兴兴地招手示意。

    自从某天她们与安林在饭堂不期而遇并因食物的口味一见如故后，他们便成了固定的饭搭子——有时连雾也会加入，如果她不忙的话。

    “今天有酱爆肉骨和清蒸螃蟹！”安林兴致勃勃地报上菜单，蓝田玉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拉着时兮去排队。

    饭堂的大厨手艺极好，三人大快朵颐，吃了个沟满壕平，肚儿滚圆。安林毫无形象地往后一躺，满足地呼一口气。

    “跟安师兄你吃过这么多顿饭了，一次也没见过黎师兄。“蓝田玉随口道。

    “他啊，整天忙的要死。”安林摆摆手，“我是受不了的，不能享受美食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不能享受美食的人生有什么意义！”蓝田玉感情充沛地复读。

    “……不能享受美食的人生有什么意义！”顶着他俩热切的目光，时兮面无表情地棒读。

    蓝田玉和安林笑作一团。

    安林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突然凑近时兮看了看，颇为新奇：“原来时兮师妹长得挺好看啊，之前一脸青肿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这是普通版时兮，”蓝田玉道，“之前是限定版·剑术课时兮。”

    两个人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时兮面无表情地跟着笑：“呵呵。”

    “对了，”安林道，“山下开了一家涮锅店，特别绝，明天一起下山去吃？”

    蓝田玉迟疑：“但是低阶弟子一个月只有一次下山的机会，我们已经用掉了……”

    “没关系，清声最近正好负责此事，让他开个后门就好了。”安林道，“你们上次下山去吃了徐记的凤梨酥？那家也是真绝！”

    蓝田玉茫然看向时兮：“我们有吃过吗？我有点不记得了……”

    时兮垂下眼，平静道：“既然如此，明日申时在莲池前面见？”

    二人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热情响应：“好！”

    *

    吃过饭时兮便与二人告别，她打算继续去书庐查东西。虽说青云学院存放的书籍都较为大众浅显，但对于她这种外来灵魂却是再合适不过。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先前的位置，却微微怔了一下，昨日书庐遇到的青年长身玉立，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他半束的黑发披在肩上，依旧穿着简单的常服，长袖柔软地落下来，不染纤尘，腰封上绣着精致的暗纹，增添了一点华贵气质，衬得整个人格外优雅从容。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青年抬起头微微颔首示意，时兮安静地回礼，视线微一停留，注意到他戴着一个剔透的镜片。她迅速翻出自己要看的书，特地走远了些。

    她选的这本书讲了这片大陆的发展史，据说上古时期人们茹毛饮血，战争不断，后来大陆的神明苏醒，传授知识，散播文明。神明仁慈，还挑选了部分人类去侍奉祂，传授他们神的语言，教会他们移山填海，脚步遍布整片大陆。

    内容不算枯燥，只是文字晦涩，读起来十分乏味，时兮看了没多久便打了个哈欠。这对书籍来说实在是太不尊重了，她面容严肃地合上书，打算去换一本。

    寻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经过青年身边，时兮听到他低声询问：“想找什么？”

    时兮回头看了他一眼，“唔，想读一些有趣的历史。”

    青年将正在阅读的书拿在手中，带着薄茧的指尖轻巧地在架子上划过，宽袍拂过有些年头的木制板材，带起一片细小的灰尘。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一本较新的书册上，不紧不慢地将其抽出递给时兮，时兮瞥了一眼：“这是志怪小说，它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温和笑了笑，直到时兮将书接过才开口：“既然在这里，那你不妨试试看，或许会合你的口味。”

    时兮确实不讨厌志怪小说，正如昨日读的《梦中记》，虽然故事俗套，但胜在还算有趣。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她索性站定读了起来。

    这一看便入了迷，这本的内容绮丽诡谲，想象力极其丰富，时兮看得背后隐隐发毛，待到青年在她身边轻声问“如何“的时候，她恍惚间以为是蛇在耳边吐息。

    时兮合上书，脸上看不出表情：“吓唬学生很幼稚的，老师。”

    “抱歉。”青年笑了，“但我并不是学院的讲师。”

    不是讲师，难道是学生？

    天色已然不早，时兮准备离开，她踮起脚尖将书放回书架，正打算告别，心脏忽然漏了一拍，接着剧烈跳动起来。下一息，身旁传来不详的嘎吱声，时兮反应极快，猛地抓住青年的手，扯着他就往远处跑。

    蜃珠明亮的光线下，高大的书架轰然倒塌，尘土四起，呛得时兮连声咳嗽。他们刚刚跑出架子的倒塌范围，可谓险之又险。厚重的古籍扑簌簌落下，砸落他们脚边。巨大的声响惹得数人惊疑地跑来查看情况。

    激烈的心跳很快平息，剩下的只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时兮转头看向青年正待说话，手上突然传来剧痛，她皱着眉想要甩开，紧紧盯着倒塌书架的青年却仿佛突然回过神，歉意地松开她：“不好意思，吓了一跳。”

    他的眼型偏长，微眯起眼时只让人觉得十分漂亮，丝毫看不出视力不好。他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拿下镜片擦拭上面的尘土，眸子还紧紧盯着时兮，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时兮觉得自己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一点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在高兴什么？

    有人跑过来询问：“师前辈，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青年温和地摇摇头，轻言细语地安抚。漂亮的眼睛转向书架，又转回时兮身上。

    “抱歉，”他再次道，“我只是，太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