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兮蓦地站起身朝医庐奔去，踉踉跄跄如同小儿学步，一路摔了无数个跟头，待她终于踏入医庐，熟悉的草药香扑面而来，腿一软，膝盖哐地磕在地上，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黎清声正同颜鹤白说话，高阶弟子服妥帖柔软，纤尘不染。他目光落到狼狈不堪的时兮身上，清凌凌的尾音打了个转：“……安林也不甚要紧，你先替这位看看吧。”

    袁师姐已经大惊失色地过来扶她，“哎这位小师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时兮喘着气，眼睛慢慢扫过屋内的三人，似乎要从他们神情中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刚才的事情，他们记得吗？

    良久后，她慢慢平静下来，借着袁师姐的力站起身，声音沙哑：“不小心摔了，劳烦颜师兄帮我看下吧。”

    颜鹤白轻轻一顿，抬手示意时兮坐下。

    屋内空间并不大，黎清声往旁边一站，便显得拥挤。时兮再次坐到桌前的小方凳上，撩开裙摆，露出青紫遍布的小腿，膝盖上还多了一大块淤青，正是方才进屋时磕伤的。

    她悄悄用余光打量黎清声，青年的目光触及她的腿，却仿佛被烫到了般立刻移开，侧身面向屋外，一副避嫌的模样。时兮视线往下，落到他腰间，他只束了一条简单的腰封，干干净净，没有佩剑。

    “……让袁师姐帮你把淤血揉散，方便吗？”颜鹤白不急不徐地问。

    同上次一样的话，只是这次她没有跌落水渠，不需要换衣服。

    时兮微微有些恍惚，看向颜鹤白剔透的眸中。那时林中倒在血泊里的只有黎清声，那么颜鹤白呢？他俩起了冲突失手杀人？还是凶手另有其人？

    见她迟迟不答，颜鹤白又唤了声：“这位师妹？”

    时兮低下头，遮掩眼中的情绪，慢吞吞道：“明天还有剑术课，还是会被打。”

    旁边的袁师姐扑哧笑出声：“低阶剑术课有这么难吗？这可是巧了。你旁边这位就是学院里的剑术天才，快让他教教你怎么用剑。”

    时兮光明正大的抬头望去。忽然被提及，黎清声有些愣怔，轻咳了声：“袁师姐谬赞了。”

    “剑术天才，不配剑吗？”时兮问，话语里竟隐约带刺。

    “学院哪里用时时刻刻拿着剑呀。“袁师姐满不在乎，”小师妹，我先帮你揉散淤血，明天挨了打你再来寻我就是了。”

    颜鹤白目光在她膝盖磕伤处停了停，“最近减少活动，好好休养，免得伤势加重。”他起身寻找药膏，时兮安静地看着，在心里默默道：“……第三排左数第二个柜子。”

    青年顺利找到药膏，俯身递过来。

    没有错。

    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时兮接过熟悉的药膏，无意识握紧，耳边还在嗡鸣，几乎让她无法思考，袁师姐已经热心地引着她朝里屋走：“来来来师妹，师姐手法很好的。”

    颜鹤白寻了几样药材放进药箱，神色平静地同黎清声闲聊：“安林今日吃了什么东西？”

    “饭堂的饭食吧。”黎清声有些迟疑，”申时他尚且无事。”

    颜鹤白笑了一下：“他向来贪吃，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肚子里塞。”

    时兮脑子迅速转过许多念头，来不及再多想，她蓦地起身，先是朝袁师姐道：“谢谢师姐，我回去自己揉一下就行了。”接着叫住正欲离开的颜鹤白二人，“安师兄生病了？”

    黎清声微微一愣：“你认识他？”

    时兮顶着一张摔得青青白白的脸，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在扯谎：“先前在山下买糕点时认识的，安师兄是个好人，我和他一见如故。”

    黎清声顿了顿，“这样啊。”

    “所以我也想去探望下安师兄，”时兮问，“方便吗？”

    屋内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下，良久后，黎清声迟疑道：“……嗯，那你一起来吧。”

    时兮立刻顶着袁师姐复杂的目光一瘸一拐地跟上，还面无表情地冲她招招手权作告别。袁师姐也招了招手，迅速转过身去，肩膀颤抖，呃，似乎是在憋笑？

    三人一路走出医庐，大概是为了照顾时兮，步伐并不快。颜鹤白与黎清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大部分是颜鹤白问询，黎清声简洁回应，二人间气氛不算差，不像是会暴起杀人的样子。方才颜鹤白收拾药箱时时兮也仔细瞧过了，没什么利器。秋日弟子服单薄，更是无法藏匿什么东西。

    那么凶手，潜伏在树林里？

    前方不远处便是小树林，时兮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耳边的嗡鸣声似乎也越来越大，她抬头朝树林望去，不期然间，竟又远远地看到那几位穿着粗布衣服的杂役，挑着长长的扁担，两头系着木桶，忙忙碌碌地在林间穿梭，一副去水渠边挑水的模样。

    时兮恍惚间想起之前看到这几名杂役的背影，他们健步如飞地从水渠边离开，水桶甩在身侧晃荡，不像是装了水的样子。

    杂役，杂役？

    这处经过的弟子本就极少，现下除了那些杂役更是只有他们三人。那几名杂役已经发现他们，若无其事地朝这边走过来，遥遥同时兮对上目光，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戾气。

    嗡鸣声似乎要变成尖锐的爆破音，凶手已经昭然若揭。她可以现在转身回医庐，或许还来得及逃跑，她身上有伤，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没有人会怀疑她。幸运的话，还能赢得第二次回档，也许有别人也记得，也许别人会将黎清声救下。

    时间太过紧急，她贸然跟出来已经够冲动了。

    时兮蓦地拽住颜鹤白的衣袖，“树林里泥土湿滑，绕一下吧。”

    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柔软的布料，似乎要将它扯烂，时兮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发抖。颜鹤白顿了片刻，大概以为她是痛极，缓声劝道：“若是不舒服，不妨先回去休息。”

    黎清声蹙眉看看她，顺着她目光望过去，那一瞬间，杂役们突然暴起，扁担甩落，手里已经抽出了一把雪亮弯刀，疾步朝三人冲来。

    熟悉的抽痛再次从心脏处弥散开来，时兮惊惧得长长吸了一口气，黎清声迅速捞起时兮的腰，低喝一声：“跑！”

    身体腾空而起，周遭景物迅速后退，冰凉的空气灌入肺管，时兮剧烈咳起来，心脏处的抽痛却奇异地缓解了。她紧紧抓住腰上的手臂，边咳边回头望去，颜鹤白虽是医修，但竟与捞着一个人的黎清声速度一致，只是仍旧比不过杂役杀手，他们丝毫不落，步步紧逼，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怎样才会触发？黎清声死亡？如果她也死了呢？时兮胡乱思考着，却见身后的杀手突然停住了，为首之人挥挥手，一群人迅速撤退，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慢慢回落，心口处还是砰砰跳个不停。身体下坠，腰上的手臂一松，黎清声落到地面，放下时兮道了一句冒犯。

    时兮顾不得回话，一面大口呼吸一面剧烈咳个不停，叫人担心她要咳出血来。抬头看看，发现他们逃到了讲师住处。青云学院地处山上，因此平常大部分讲师也一同住在学院里，怪不得杀手会撤退。

    这关，应该算过了吧。

    也是凑巧，负责维持学院秩序的刚巧是严师父，就是那位教时兮剑术的讲师，看见时兮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子，严师父脸上露出一点恨铁不成钢来。

    时兮顶着一张青青白白的脸地同他对视，看不出表情。

    黎清声不知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简洁地说了说方才的惊险，他平铺直叙，毫无感情，颜鹤白时不时补充两句。时兮嗓子咳哑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严师父皱起了眉，再也没空去管班里的废铁，立刻去通知其他人。

    *

    “你还去看望安林吗？”

    走出严师父住处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学院内各处多了许多巡逻讲师，看着倒是安全了不少。黎清声犹记得这茬，迟疑地询问时兮。

    时兮摇摇头。

    她又不认识安林，事情既然已暂时解决，她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天知道她现在浑身酸痛，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黎清声道，“麻烦颜鹤白你先去看看安林。”

    黎清声实在不是个多话的人，正巧时兮也不是，回去的这一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二人一前一后地往低阶弟子寝屋走，月光洒下来，两条影子长长地投在地面上，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再塞一个人。

    时兮慢慢回顾方才的事情。第一次，颜鹤白黎清声离开，而她随袁师姐去换衣服，直到她心脏莫名抽痛起来，前后大概一刻钟，这段时间应当刚好够他们两人走到树林遇见杀手，而当她冲进树林时，便发现黎清声死亡，颜鹤白失踪。

    紧接着，时间回溯，事件重现。第二次他们脚程慢了些，但也是在他们遇见杀手时心脏便开始抽痛，而在他们逃跑时，痛意却渐渐消失了。难道说，这是一种危险预警？

    ……为谁而预警？

    时兮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黎清声。

    她抬手拂去落在眼皮上的发丝，忽然惊觉四肢不听话的症状似乎减轻了许多，耳边的嗡鸣声也早已消失不见。

    在什么时候？似乎是，黎清声抱着她逃跑时？

    时兮拼命回忆。

    她一瘸一拐努力行走的样子实在是可怜，黎清声频频看她，似乎是想伸手扶一把，却碍着什么始终保持着距离。时兮倒没注意，她心神全在今日份的奇幻经历上。

    既然已经是修仙世界了，或许有一种术法，可以使时间逆流？

    很快便到了时兮寝院，她同黎清声道别便回了屋。黎清声转身之际才意识到，尚且不知道这位师妹叫什么。

    不仅如此，顶着一脸可笑的青肿，他甚至辨认不出她的表情和容貌。经历了那般刺激的事，心神蓦地放松下来。黎清声长舒一口气，突兀地笑了一声。

    这位师妹，今天可真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