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疾不徐的流淌着，沉吟每日里去上课外班，晚上再给爷爷奶奶打去电话，问候他们，让他们放心自己，生活简单充实，一个月的时间便也倏忽而过。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沉吟又给家里拨了电话，刚响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想必一直等候在旁。是奶奶的声音，很欢喜，“阿吟。”

    沉吟甜甜喊道：“阿奶，你们吃过了吧？”

    奶奶笑回：“早吃了，刚看完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本来还想晒稻，估计是不行了。”

    沉吟说：“不能晒就别晒了，不差这一天，抢暴太累了，你和我阿爷年纪大了，要多享享福。”南方夏日时常暴雨，应了诗句，“东边日出西边雨”，常见半边铅云密布，半边晴朗万分，农人若是晒了稻谷，便要和乌云赛跑，抢在暴雨前将晒得粮食收起来。

    奶奶笑，“我们才多大年纪，村里多少七八十还下地干活的，我和你阿爷七十都不到呢，还能多做几年。”

    沉吟知道村里人不务农也没有太多别的事情可做，尤其是他们老年人，电视看久了眼睛疼，也就下午打打牌，偶尔出去听听戏了。“那你们也别太累到了自己，该休息休息。”

    奶奶说：“那肯定的，你放心，我和你爷爷一年也吃不了多少，能忙到哪里去，不过是找点事情做，省的日子太无聊了。”

    沉吟明白，日子无聊了，爷爷奶奶就会想起爸爸，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想起她，他们唯一的孙女，却又远在B市。沉吟忙换了话题，问道：“今年戏班子来了吗？”

    果然奶奶这个戏迷，精神又提了起来，“还没呢，说是下个礼拜来，要唱三天三夜，你小时候最喜欢看这个了，没日没夜的要看，但见到了他们，又被他们的花脸吓得哇哇哭。”

    沉吟小时候哪里懂什么戏，无非是觉得热闹，人又多，小孩儿在一起玩，大人在一起听戏，各得其乐。明明去年还全家一起去听戏了，当下想起来却是隔了一世般悠远。

    略去心头苍凉，她低笑着说：“多久的事了，阿奶还记得。”

    奶奶很开心的说：“你的事情奶奶当然记得，昨天我还和你爷爷说，说你刚学会说话，第一个喊的就是我。”

    沉吟笑：“是您把我拉扯大的嘛！”又问，“我爷呢？”

    奶奶笑：“你爷爷在旁边听着，我让他接电话。”

    爷爷向来话少，拿了话筒也只是说，“阿吟啊！”

    沉吟问：“这几天打牌怎么样啊？”爷爷打牌，向来输得日子多，好在奶奶十赌九赢，也算是平衡了。

    爷爷叹了口气，“这几天手气不好。”

    沉吟笑，“我记事起，您手气就没好过。你在家我和奶奶好好的啊，没事少抽烟。”

    爷爷连说：“知道，知道。”奶奶的声音也飘了进来，“阿吟，也就你说他，他能听进去几句！”

    又闲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每天都打，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话。但对沉吟来说已是是最好的了，能和爷爷奶奶聊这些平淡如水的家常就是弥足的珍贵。

    刚放下手机，就听见敲门声，沉吟微愣，起身去开门。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除了终至今，她和这个家里的每个人说话都有一些负担感。一个人的独处是她最放松的时候，好在为数不多的情况下她打开门看见的大半都是终至今，这也算是一种欣慰了。

    可今天开门看见的又是终一心，她一袭白裙，长发披散，黛眉含翠，红唇若丹，是极美的女子。三十多岁了，风姿不减，端庄华韵中又带鲜妍艳丽，可她到了沉吟面前，总是带有一种含羞草的感觉，不自觉的就收敛了全身的光芒。

    她知道，沉吟也知道，她在讨好她。

    一个人为什么讨好另一个人，一是喜欢，二是利益，三是愧疚。终一心对沉吟，有前者，但显然更多的是仍后者。

    因为她也喜欢自己的一双小儿女，会放低姿态轻哄他们，逗他们，但却没有这样讨好过。

    终一心红唇抿起，轻声问：“不打扰你吧？”

    沉吟说：“不打扰。”心里却在打鼓，她突然来找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她聊吗？这简直太可怕了。

    终一心又问：“我可以进来吗？”

    沉吟只得点头，又让开身子，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接下来就是母女在私密空间单独相处了，实在是令她窒息。

    卧室空间很大，阳台的窗户没关，风穿过窗纱飘进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终一心坐在沙发里，沉吟坐在椅子里，两个人斜对着。空气有些沉闷，屋子里又静悄悄的，只听见风扇呼呼的声音，更是觉得透不过气。

    终一心坐姿优雅，打破沉寂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马上要开学了，我们明天就回家了，想问问你，是继续留在姥爷姥姥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当初之所以一直留在娘家，除了暑假想带着孩子陪父母，便是怕直接将沉吟接到自己的小家庭里，她会更不适。可一个月下来，沉吟始终是淡淡的，对她没有一丝亲近之心，她只怕强行将她带走，更伤母女情分，便来问问她。

    沉吟的心强烈的跳着，只觉得两难，她选择去哪里都是多余的啊，尤其跟她走，要让她每天都看他们一家四口幸福生活吗？那对她太残忍了。与其这样不如留在终家，至少可以经常看见他。

    一想到终至今，她心中的难过，似乎就被抚平了一些。

    终一心见她垂首思考，便笑笑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我不迟。”

    沉吟对上终一心期待的眼睛，她眸子亮晶晶，神采奕奕，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爸爸，他的眼睛就没有这么亮，或者说看不见这样的热情，但是深邃的，里头像是住着一个没有尽头苍凉的故事。

    答案已经有了，但她忽然就不想告诉她，因为悬而未决向来最折磨人。她点头说：“好。”

    终一心走了，屋子里又寂静下来，沉吟走到窗前，天上一轮皎月，盈盈生辉。她伸出手去，月光漏过指缝，什么都不能留住，但却似乎能感觉到冰冷。

    终至今到家时已经半夜了，因着明天周六又知道终一心要回自己家，便让司机直接开回了老宅。上了三楼，远远就见自己门口蹲着一个人，像小猫似的蜷缩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