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

    那顿饭之后,周祺立刻改签了航班连夜飞回厦门。

    今年为限..

    可现在已经临近5月。

    没多少时间留给她...

    .

    是个雨天,好大的雨,郊外冒起了烟,看不真切。

    世界摇摇晃晃,不再被钢筋混凝土填塞。

    像满目的绿,又似蚀骨的红...眼睫承受重击,睁不开...也闭不上。

    天青色...

    天蓝色...

    骗人...

    是灰的。

    周岩已经去上学,她却耍着赖不肯从床上爬起来...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就一天,爸爸批准了。”

    “就你宠她 ~”

    妈妈虽抱怨,却是宠溺的语气,明明那么美好,一如往常..

    有越来越多的雨水蓄进她眼里,散着冰凉血腥之气,浑身剧痛几乎吞噬她。

    ...

    “祺祺姐!”

    周祺怵然惊醒,眼前一片模糊,四肢酸软无力,浑身是汗。

    “祺祺姐~你怎么了?我刚才怎么都叫不醒你....”

    仿佛依然深处海底...

    让人想吐。

    “我没事。”

    嗓子沙哑得不像话...

    “几点了?”

    梦梦把她扶起来,连忙倒了杯温水喂给她喝...

    “刚7点,我本来想看看你是不是回来了,昨天就没回我消息。”

    “你回去休息吧,我再睡一会儿。”

    翻身躺下,背对着她,不再说话。

    心里有张巨鼓,混沌的节拍狂轰乱炸,周祺重新睁开眼睛,缓慢下床,脚步踉踉跄跄。

    眩晕感冲散双膝袭地瞬间的钝痛...

    刚才的水,昨天的酒...

    她吐不出其他来...

    便干呕不止。

    打开花洒任由冰凉的水柱拍下,顺着她的脸颊,微微仰头,迷了眼。

    瓷砖冷硬,周祺跪坐在浴室,颓成一团。

    顶灯光圈忽大忽小,最后扩散...失了形状。

    她曾数度回到那场车祸...

    每次都以为自己死了,可醒来,却还活着...

    这种认知让她发疯。

    药片混着冰水滑进喉咙,一颗接着一颗,她吃得很急...玻璃杯跌落,摔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彻底没力,蜷缩进沙发和茶几之间,再不动弹。

    全身犯冷,厚实浴袍也包裹不住她的震颤,手机铃声很吵,只有她听不到。

    .

    最后一周,拍摄紧凑进行,周祺杀青,剧组给她准备了蛋糕和鲜花。

    “又不是不见了,这幅表情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拍戏。”

    “我要赶飞机回去了,下个工作在等着我。”

    好不容易推着快哭的沐晴进了门...

    “那我回去找你玩,让楚婳那个臭丫头也等着我,不许你们俩单独约会!”

    孩子气的话,好像只有周祺和她拉钩她才肯罢手。

    “我保证等着你。”

    ...

    “祺祺姐,三天后我来接你,我们要飞古城,你好好休息哦。”

    梦梦拿着手机查看行程,叮嘱道。

    三天...

    她这段时间几乎夜夜梦魇,如陷泥沼,越挣扎越痛苦。

    一壶花茶,喝了四年。

    对面这人她也看了四年。

    他好像永远气定神闲,这世上没有可以使他燥乱的人或事...

    整整三十分钟,谭黎镜不知去向,把她放到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不管。

    周祺逐渐不耐烦,但强忍...

    “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吃药的?”

    他突然出声,引她睁眼。

    “一周前。”

    “又梦到了?”

    ...

    何止...

    梦了半个月。

    “我和你说过了,你现在不宜从事繁杂工作,情绪起伏过大,压力太强,你不善调节,肯定会出问题。”

    “突然这么着急,因为你哥哥?”

    ...

    “不工作不行,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谭黎镜心下叹气,她还是那样,一味要求结果,逃避过程,触碰到关键问题,就躲开。

    “我真心建议你停止工作,恢复用药可以,但烟酒断掉,褪黑素断掉,饮食清淡严格按照时间去吃,调整作息...”

    “你明知道这些都不可能!”

    周祺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带着明显怒意。

    “这些容易,还是说话容易?”

    “如果做不到,就请你张开嘴。”

    “对任何人。”

    语气柔和,不掺半分强迫,纯粹陈述。

    “你从前做到过的...忘了吗?那时的你多坚定,后来逐渐断药,一切都很自然平静,你也不痛苦...”

    是的,她曾做到过...

    甚至以为自己痊愈了...

    复查频率下降,一周、十天、半个月、一个月...

    到今天三个月。

    上回雨夜梦醒,她怕到不敢面对,简直天塌地陷...

    可这次不同...

    容不得她讳疾忌医。

    “你始终不愿意让你哥哥参与你的治疗,我尊重你的选择。”

    “也请你...务必按我说的做。”

    .

    《心海之莺》剧组。

    周祺落地进组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工将近一个月了。

    要不说娱乐圈是个圈呢,这部戏的女主角——云莺的扮演者竟然是林胥倩...

    还是梦梦提示她,说林胥倩在公司的时候就和秦薇走得很近,好像是什么亲戚,让她注意。

    剧照一出,掀起千层浪..

    她第一回拍古装,扮相倒也惊艳..

    只是衣服太厚太热,拍到七月份,估计得熟。

    左手捧着剧本,右手拿着一个小冰袋往脸上敷,勉强提提神。

    “嗨,我昨天就看导演说你今天会进组,我叫周家旭,他是江皓。”

    两个人性格不同,江皓较为含蓄内敛,不善言辞,这周家旭就相对外向些...

    周祺慢热,但有意改变。

    “你们好,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进度了。”

    以微笑示人,话也说得谦卑。

    不一会儿林胥倩也妆发完成来到现场...

    “你是周祺吧...接下来几个月合作愉快。”

    和善可亲,挑不出错的开场白。

    “听说你刚从上一个组杀青出来,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吧,无缝进组是不是很累?”

    是关心后辈的语气,但《罪意》那事儿闹得那么大,怎么还称得上顺利...

    周祺听出她话中有话,却不能说什么。

    “还好,希望我们接下来的拍摄也可以顺利进行,大家都早点收工早点回家。”

    她脸色未变,依旧笑意盈盈。

    对视之间,似有暗流涌动,又似风平浪静。

    新剧开拍,周祺早出晚归,一天三顿不落地吃药,烟前两年就戒了,现在也没机会喝酒,饭菜只盯着一家中式健康餐馆点...

    除了工作、睡眠,其余都按谭黎镜的指示在做。

    药他开了新的,周祺怕会有长胖的副作用,所以每天坚持跑健身房。

    一周后,她再次回到海市参与许择广告片的拍摄,这次梦梦跟在身边。

    短片由许择亲自执导,连分镜脚本都是他自己画的,绝对十分的用心...

    “连轴转,辛苦了。”

    ...

    半个多月没见而已...竟一阵尴尬。

    “还好。”

    ...

    “最近很忙?”

    “新戏开机,确实。”

    “哦...怪不得不回我电话...”

    ...

    不说她都要忘了。

    那次她状态崩盘,事后浑浑噩噩,顾不上回,这些天也不正常...记忆力差得很...

    “对不起...我忘——”

    “道什么歉...我又没生你的气,忘回电话很正常啊...我也经常这样。”

    或许是她脸上的愧疚懊悔过于满...

    许择下意识安抚。

    小事一桩...她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哥不会连这种事都说你吧?”

    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想不到别的...

    周祺忽然恍惚...

    小时候确实挨过骂,也不算骂,周岩只是用很惊惶的眼神看着她,含泪。

    从那时起,她再不敢。

    “他只是...关心我。”

    “那倒是,你哥最爱你。”

    乌黑茂密的发束起马尾,白衬衫百褶裙,许择都跟着恍惚...

    像回到当年...连眼底的伤感一起...

    她不开心。

    摄影机一开,她又开心了。

    演得太真...

    沐浴在阳光之下,微风轻拂她的裙摆荡起漂亮弧度,唇边笑容蕴含着对未来的向往。

    他骤然明白那天周祺问他的话...

    为什么要拍她?为什么要这么拍她?

    ...

    她不是那样的。

    他却自以为了解她。

    .

    这剧本应该作废才对...

    “你在想什么?我刚才怎么样?好看吗?”

    “前半段估计得换掉...”

    ...

    “为什么!我...我表现得不好?”

    周祺音量倏然提高,完全不理解,双眸紧盯许择,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这画面她年少时幻想过无数次,眼下有机会呈现,干嘛换掉?

    “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再来一次,剧本没必要改吧...”

    她在争取...

    头顶冒火,眼里泛光。

    “你喜欢?”

    “你废话!”

    ...

    “那不换了。”

    “...”

    “耍我?有病吧你!”

    彻底生气,一拳捶上胸口,打出他一声喘咳,嘴角却勾起...

    再对视,都在笑...

    拍摄持续到晚上,许择本想带她去吃饭,可她明天还有工作,时间很赶只得作罢..

    大秀在即,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推开木质大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只有施渟,立刻停下来跑向他。

    “拍摄顺利吗?周祺呢?”

    “拍完就回剧组了。”

    许择往里走,四处观察着会场的布局和细微装饰,大部分是他的手笔,呈现出来的效果还算满意。

    施渟心底松了一口气,或许她真的想多了...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还满意吗?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了,舞台和灯光效果交给专门的人过来调,你把关。”

    “座椅的数量和摆放还需要再确定一遍邀请到的人,我回去核对一下,关于设计师们的作品,现在都已经完成,提前两天运过来,以免出什么差错。”

    有条不紊地汇报,许择听着,频频点头...

    “大秀结束之后聚餐,你选地方,让高湛去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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