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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一

    早春的日子还有些微寒,墙角处却早已悄悄绽放出了不知名的春色。男子逆着阳光而立,面上的神色隐匿在光晕中,透出几分冷峻。他拢了拢身上的裘袄,望向一旁,“林单,父亲他们可要到了?”

    “听下面人回话,应当是快要到了。”他上前,顿了顿,又开口道:“陛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可要多仔细着身子,一切还得慢慢来才是。”

    赵熠颔首,眸光却望向远方,若有所思。蓦然,一袭紫裳映入眼帘,无丝毫的遮掩。迤逦的墨发仅用一根细绳束起。她微微仰首,朱唇轻启。

    “陛下,您与臣的三日之期已至,还不准备下旨吗?”

    “下旨?”赵熠听得颇有些意味,“我想你纵是父皇的人也没有权利来左右朕的决定,主宰我当朝宰相的生死大权。况且,单凭你只言片语便想定他的罪,怕是于情于理都不合吧。”

    “是吗?”

    她缓缓踱步至他身前,细碎的阳光笼罩着二人,周遭一片澄明,她继续道:“既然陛下不忍动手,那么便由臣来替你做,届时还请陛下不要怪罪才是。至于臣是否有那个权利,还望陛下拭目以待。臣,告退。”

    赵熠望着女子挺秀的身影慢慢淡出了视线,眸中难辨情绪。良久,他唤道:“莫良。”

    “属下在!”男子身形隐在黑袍之下,堪堪只露出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温度。

    “今晚酉时,计划不变。”

    “是!”男子答的干脆。不过一阵轻风,他便又没了踪迹。

    是夜,淡青色的幕布逐渐覆上了整片天空,月华的光辉也在悄然间倾洒了满地。一切都处之于安然。

    室内亦是出奇的静谧。毛笔落于纸上的沙沙作响声不断回响于耳际。案上摆置着的是新成的字帖,或是苍劲有力,或是恢宏大气。唯有最后一副字迹凌乱,却依稀可辨“卫存”二字。

    顾弦坐在一旁望着年轻帝王棱角分明的侧脸,未发出一丝声响。有些人从骨子里便透出一股威严,让人不自主的想要臣服,赵熠便数其一。

    “陛下。”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但见男子整个身子靠在门前,脸色苍白,嘴角处还有殷红的血渍不断流出,一身黑衣也被血色浸得发红。

    赵熠径直走到门前,伸手将他扶住,道:“朕听着。”

    “陛下,相、相府之人无一人生还 ,卑职无用,也只、只找到了这个。”他气如游丝,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但见两条浮龙跃于牌上,做工精细,再看反面,只刻有“暗”一字。

    那一瞬间,赵熠的眸光愈发的深沉,心底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二

    青石街上的人流逐渐变得熙攘,就连商贩一时间都顾不得摊位,纷纷聚集到那事发之地。但见朱红的大门紧闭,唯一可窥见的便是交错的封条。再往上,那象征着它身份的牌匾也显得摇摇欲坠,这一切都在彰显着一个事实:相府,已不复存在。

    朝堂之上

    “陛下,相府一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之中无不惶恐,还请陛下严惩卫存,以抚民心!”百官纷纷持笏谏上,而赵熠望着台下看似一心的众人,勾了勾唇角,道:

    “严惩?如果朕说是朕下的旨意呢?丞相早有反心,若不是卫存瞧出了端倪,那么在座的诸位今日怕是没有这个机会在这与朕共商朝事了,如此,你们还坚持要为丞相一事平反吗?”

    听此言,下面嘘声一片,无人再敢与丞相请言。

    赵熠亦无心思与他们周旋,宣布退朝后便往御书房赶去。

    御书房

    烛光微曳,男子的脸在灯光下显得隐晦不明。赵熠指尖不断叩向桌面,眸光转向了顾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顾弦终是禁不住他的目光,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怕是受了不少刁难吧。”着一身锦绣蓝袍的他,面上透着些无奈。

    赵熠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道:“那依顾卿之意如何?”

    “臣以为陛下所行乃为上策,抑或您别无选,对吗?”他直视皇上的目光,无半丝胆怯,又道:“如今卫存的背后真正有着谁,手中又握有多大的权势,这些无人得知。如若现在便将她曝于众人前,怕是与陛下和这社稷都无益处吧。再者,臣斗胆猜测,昨日他给您的应该是龙牌吧!”

    龙牌,持有他的人,非龙符不可召用。而龙符则是由历代皇上所传承。

    赵熠不语,眸中却染上了笑意。

    他侧目,望见常安推门而入。待侍到他跟前,常安轻声道:“陛下,她来了。”

    赵熠点头,挥手遣退二人,室内便只余他和卫存两人。

    依旧是紫裳素面,她径直来到他身前,揖道:“臣参见皇上。”

    “臣?朕可从未记得朕给过你一官半职。”赵熠望着她。

    半晌,卫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说:

    “陛下虽未授予臣一官半职,但臣是奉先皇旨意前来辅佐陛下,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前朝旧臣吧。再者,卫存今日前来主要是谢陛下在朝堂上为臣开脱,陛下大可不必如此。”

    赵熠收了目光,抬步朝她走去,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他开口,彼此的呼吸声都缠绕在一起,“那你准备用什么来谢我?是龙符还是,玉玺?”

    卫存挣了挣被他钳住的双手,无果 ,索性抬了头,直直地望向他的眸中。两人便这么僵持着。其实赵熠从未如此近的看过她,哪怕是那曾经朝夕相处的岁月里。

    “卫存,你究竟为了谁而存在?”蓦地,他问道。

    她目光微滞,便是那双眼睛,在那里面从来看不到欺骗,黑暗,此刻便那样盯着他。可是他明白的,那样的一双眼睛是不属于她的。

    “你猜,猜猜看是为了你,还是另有其人。”

    赵熠松手,背过身去不再望她。

    “卫存,不论那个人是谁,这天下最终只会是朕的。”

    “好,那我们赌赌看,是皇上先赢得了天下,还是卫存先将天下完好交予他手中。”

    这会是一个帝王终其一生的赌注,亦是她此生唯一的执着。两人再没说话。只是,不知是谁,在那黑暗中,嘴角缓缓绽放出一朵华莲,洋洋溢出。

    三

    四月的御湖还有微风轻轻的拂过,岸边是早已亭亭如盖的海棠,或淡白或微红的花瓣覆了满地。赵熠低头,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扬起,娴熟地为那满身伤痕的女子包扎着伤口,尚有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身旁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一袭素裳,望着他的的目光却暗含流光。

    他是知道她的——帝王身前的贴身侍卫拾玉。第一次相见时,她就侧倚在海棠树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伤痕,她却眉眼淡淡。那时她的身边便站着一个小姑娘,与他一般大的年纪,看起来瘦小无力。有些胆怯的目光撞向他的眼中。

    那一年,他十岁,独自一人在深宫中徘徊,不知何时是一个尽头。所以,他救了她,为的便是她与皇上的关系。

    很快,他们便以这样的方式熬到了冬至。

    皑皑的白雪飘向地面,为这辉煌的皇宫平添了一份冷清。

    赵熠站在树前,望着满树的海棠此刻全数化为了枯枝。那身旁是冰封的湖水。他垂眸,弯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片雪花,片刻间化为了晶莹的水滴顺着脸颊落下。

    赵熠痛苦的捂着脑袋,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莲池边,娘亲最后的微笑,义无反顾的背影。被打捞上来后却只剩一副躯壳,她脸色青白中透着灰紫,原本温柔的眼睛一丝光亮也不见,直愣愣盯着虚空,似乎在看着什么人。她走了,留予他的便只有那岸边的海棠。

    突然,身后传来了有力的触感,赵熠单薄的身躯坠向了湖面,他听到了冰块破碎的声音以及身后那人得逞的笑容。

    冰冷的湖水一步一步侵蚀着他的意识。他似乎看见那个在他记忆中有些胆小,又有些瘦弱的姑娘朝他游来。削弱的臂膀将他环住,便拖着他艰难的向上游,望着她憋的几近乌紫的小脸,他不知心中是何感受。很快她淡青的裙摆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感到自己身子一轻便伏上了岸,只是那个小姑娘却渐渐沉到了湖底。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失了意识。

    不只又过去了多久,母妃亲手植的海棠又发了芽,赵熠还是没能再见到那个姑娘。只是往日相处时的细节却常常浮上心头。

    他依稀记得那天日头正盛,她本就粉嫩的小脸被照得红彤彤。她抬着臂膀仰着头,看阳光从指尖溢出:

    “在这世上,有的人仅是为了活下来便费尽了心机。但他们却永远不会去选择死亡。因为人一旦去了便连拥有希望的权利都没了。所以啊,殿下,无论遇到何事,奴婢都希望您坚持下去。”

    那样澄清无邪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冥冥中似有一双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有些刺痛却又格外清醒。

    而拾玉,自从那件事之后便一直守在湖边,却从未来找过他。他透过窗子望着她,攥紧的手还是松了开,转身离去。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日皇上突然要亲自为各位皇子挑选侍卫,他也不例外。

    所有人集聚在大殿之上。他望着她从殿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臣卫存,参见三皇子。”

    三年前那个消失的姑娘,还是在花开之季赶了回来,而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卫存。

    成为他侍卫的那些日子里她做得很好,胸膛上那处伤痕应是为他抵挡刺客留下的;本来娇嫩的手如今习惯了拿剑变得粗糙;最后那次秋猎中,她为他以命换命,坠入悬崖。

    伤心吗?不。他一直都没有相信过她,尽管她的生命两次都给了他。他知道的,她与父皇从未断了联系,哪怕投湖救他的那天。他更知道没人会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落魄皇子失了性命,偌大皇宫他一直会是一个人,在母妃去世那一天,他便早已没了所有退路,无情冷血是他唯一的选择。

    四

    “子冉!驾车,去云岚客栈。”女子神情淡淡,手上拿着的是一朵刚摘的海棠,淡粉的瓣尾处还透着些许的青涩,她随手将它别在了鬓角处,起身离开。

    藏青色的帷幕遮蔽了整处视线。隐约可见一女子立于跟前,身后那人却是不见丝毫,只有一片蔚蓝衣角依稀可辨。

    是日,天有些沉了脸,灰青色的雾霭遮蔽了光线,连带着人心都显得压抑。

    赵熠正了正视线,开口道:“既众爱卿对朕钦点的状元郎并无异议,那他便是我帝都下一任的宰相 ”

    众臣还未来得及恭贺,便见若干佩着兵刃的人自殿外进入。为首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肤白若雪,一声“且慢”便使众人注意全数集中到自己身上。

    她遣退左右之人,上前,抬首刹那,眸中迸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她说道:“臣卫存倒觉陛下此举有失偏驳。状元郎虽有才华不假,但以他的资历想要任丞相恐怕不够服众,况且您任国君还未到一年,根基尚未稳健,随便用一个毛头小子来冒险,这不太说的过去吧?”

    “大胆,卫存你难道是要造反吗!”兵部尚书李甯向卫存质问。

    卫存无视,头也未回,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造反?陛下还未开口,你便急着要审问,是想要越俎代庖吗?而且你们为人臣子,在关键时刻却不能做到醒君目,审君策,现如今还与我在这振振有词,有何脸面!”

    这一番话说的他们面红耳赤,望及帝王略有不快的神情才堪堪住了嘴。

    似对那抹紧随的目光有些不适,卫存稍稍侧目,等待帝王的回答。

    赵熠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托着下巴,狭长的眼角微微扬起,他说道:“朕倒不知卫存竟有更好的人选。”

    卫存一笑,“还是陛下懂臣。”随即便挥手召来侍在殿外的那人。

    “旁人不知,但卫存可是知道的,顾弦本就是你的私人智囊,况且顾府历经几朝,底蕴也不是旁人可比的,如此一来不正合适?”

    “那若是朕不同意呢?”赵熠眯了眯眼,眼底飞快划过一道锋芒。

    今日的顾弦一改往日的蓝衣笑颜,着一身玄色衣袍,多了几分沉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抉择。

    卫存打断了这短暂的沉静,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在那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早知陛下会任性,所以卫存早就为你拟好了旨意。再者,臣也知道对于没有玉玺的陛下来说想要盖章实属不易,别担心,臣已为陛下做好一切。”

    打开,娟丽的字迹现入眼前,右下角的图章也赫然在目。朝上众人无不面露哑然,一时竟忘了拦住那朝殿外走去的卫存等人。

    赵熠眸中深色涌动,翻滚不绝,似要爆发,最终闭了眼,再睁眼时,所有的情绪深藏于眸底,沉着脸起身拂袖而去。

    “今日之事,外泄者,灭九族!”

    整个大殿只余这一句,萦绕不绝。

    而殿外,已然飘起了雨,浸透了衣裳,浸透了发丝,却窥不进那心里一丝一毫。

    夜色沉沉,如同打翻了的墨砚,染在绸布上,透出点点幽蓝。零落的几点星子更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安和。

    赵熠侧卧于塌上,望着桌案上烛火摇曳,眉心处透出几分疲惫。他始觉眼前浸上一层层薄雾,雾中不见花不见月,却有女子分花拂柳而来。而他倚在树下,平日束起的发全然披落,一半隐于身后的阴影中,另一半和着月光侵入酒坛。

    霎那间,他低头,她仰首,一双唇便那样猝不及防的相遇了。淡淡酒香萦绕,再望时,男子却早已失了意识。

    这一刻恍若静止成永恒。

    女子微颤着手,欲抚遍那人的眉眼,却还是在咫尺间停了下来。她闭上双眼,最后感受着那个停留在唇角的温润,然后起身,离开。

    她走得那样匆急,扰了这一夜的月色,以致未来得及瞧见那人恍然间眸中的慌乱,以及耳尖不经意爬上的一抹嫣红。

    是谁呢?他最后想着。

    终于,手上满了鲜血,他站在了皇位之上。只是他从未想过她还会回来,以一个先皇之旨,凭手上持有的他最想要的两样东西。只是这次,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她的存在也不再为他。这一次,他会亲手覆灭她,永远,不再存在。

    五

    合上密函,卫存遣退身旁众人。

    她径直走至窗边,推开,任由外面朗朗的日光倾洒满屋。那空气里夹杂着些许花草的芬芳,虽叫不上名字,却让人感着舒心。

    不日前便有人向边境那传了消息,那些个封王们也都捺不住性子,乘着人流朝这帝都聚集,怕是要在这大夏动乱之际分杯羹,更甚者打起了这整个天下的主意。

    想此,她阖眸,抬手覆上那纤弱的臂膀。上面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她顺着脉络往上,似要抚平这一生的伤痛,而那些回忆也接踵而至。

    她自小便生活在这皇宫里。身份当属最为低贱的那种,而这一切的缘由便是因为她是宫中侍卫所生,父亲不详。卑微也有卑微的活法,如果可以,她倒希望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直到…

    一场大雨与这皇宫不期而遇。天,蓦地一下沉了,眼前明晃晃得一亮,紧接便是一阵轰鸣的巨响。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人们突然的都失了方寸,慌忙进屋避雨。

    唯有一人,她踏着积水缓缓而行,单薄的布衣早已浸透,衬出削瘦的身姿。青丝随意布在脸上,狼狈不堪。纤削的指尖上点点猩红滴落,晕开,再淡去。她眸中的星光似在渐渐溃散,甚至跌倒了也尚不自知。

    突然,她似疯了一般的搓洗着双手。可是任凭大雨如何的冲刷,那温热的粘稠感和刺鼻的腥朽味都如影随形,不肯散去。

    沾在她手上的不是鲜血,而是一条人命。她深深记得那人临死前望向她眼中的绝望与无助。

    而这一切仅是为了帝王的一句:“宫中从不养闲人,你是,你娘亲亦是。所以你可以选择成为朕的棋子,抑或与你娘亲一同消失在这世上。”

    消失?怎么可以。她要活下来,更要娘亲活下来。她已无路可走,所以她拿起了帝王递过来的短刃,颤巍着双手将它送入面前那人的胸膛,只因皇上那可笑的一表决心。

    而后,很快便过了三年。

    三年,足以让一稚气正浓的孩童褪下天真的羽衣,敛去一身的铅华,何况是在刀光掠影的暗营中。她至今犹记那道从左肩蜿蜒至腰侧的剑痕,每每想起,便连空气都透着些苦涩。

    可是这一切只因他的到来提前结束了。

    赵熠,圣上第三子,自幼丧母,不受重视。她奉着指令与他相遇,而他恰也怀着心思与她相识。

    当今太子平庸无能,陛下早有罢黜之意,奈何那身后的势力让他有所顾虑。所以他打着皇室斗争的算盘,一来借他人之手除了他,二来倒也可以试探一下他各位儿子的实力。

    而她的任务便是做这搭桥之人,替皇上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初次见面时她未曾想到面前这人会是她今后的所有。

    就当她为着救他而沉入湖底时,她想着,她这一生算是结束了。就在弥留之际,她似乎看见一个男孩,他涉深雪而来,瘦削的身形逆着劲风走来,几番踉跄便要摔倒。堪堪稳住身形后他来到自己跟前,展开冻的有些红肿的小手,掌心处躺着的是一白玉雕琢的药瓶,他微微张口,声音中带着些微颤。

    “给玉姨,这是最后一瓶了。”

    话罢,他未再停留,转身便又踏入那风雪中。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真切,而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可那心中仅存的温暖她却实在不忍丢弃。

    来世吧,若有来世…

    可她不曾想过下一世来的会这样快。

    她在一处远郊的草屋中醒来。却未想过,在那一待便是两年。

    两年中她未曾听过一丝宫中的风声。而就当两年后,当她饮下面前那杯帝王所恩赐的金樽酒时,她便又有了站在他身旁的资格。

    可是,真好,她还有着利用价值。

    她犹记那日,虹光满日,而她自殿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似走尽了一生的坎坷,终是来到他跟前。

    卫存,她叫卫存。

    那个为了赵熠而有的存在。

    她听见自己说着。

    三天,再等三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此,她敛回神思,理了理褶皱的衣裳,抬手关上窗户,掩住那最后一丝明媚,然后转身投入黑暗。

    六

    风,萧萧。

    飞沙席卷着走石漫天而舞。一支万人军队浩荡着自远方走来。一步一步,振聋发聩。

    为首那人铁骑戍衣,此刻摸着身旁的乌羽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方见一人跋涉而来,步履中是藏不住的唯诺。

    “报、报告陛下。隐卫传来消息说,说——”他说着,突然跪了下来,余光瞥见帝王有些阴沉的脸色。

    “说!”

    “在离这三千米处的南战场上发现了卫存和其他几路人马,全军覆灭!”

    赵熠握住剑的手微乎其微地一怔,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却只听见破碎的嗓音自口中溢出:“莫良跟上,其余人原地待命!”

    他们本约定好了今日,胜者王,败者寇。一个朝代的更替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不会有所谓的生灵涂炭。

    可来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却又出现了许多画面,一眉一眼,尽是她的模样,挥之不去。

    对于她的存在,他疑过,怒过,但到最后却还是暗暗地希望着:那人会是他,一直都是。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这那样音容的姑娘绝不会对他的国家,抑或是他,下手。所以他要将她绑回来,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存在。

    马蹄声哒哒,一如马上之人烦扰的思绪。

    终于,一声马儿的嘶啸将他拉回了现实。

    都说残阳似血,但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不对。明明是血丝残阳。那些不知是谁的血混聚到一起,将这还是正午的天映得一派殷红。

    鼻边充斥着巨大的腥朽味。心,仿佛被谁攥在掌心,那不可忽视的疼痛和窒息感一下一下撞击在脑海中。

    他突然有些怕了。是啊,怎会不怕。长久以来,他所能得到的只有那不起眼的石头,可是突然有一天,却有人将璀璨的珍珠放于你的手心时,你又怎会舍得丢弃。他一直选择逃避,不断给她施压,希望哪日她可以自己承受不住,然后离开。要知道留在他身边是不会有好结局的。而自己还会是那个无所在意的人,朝着自己想要的位置前行。可是等来的确是她的死讯,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他翻着尸身的手突然一顿。就在不远处,他瞧见一片火红的衣角在血泊中绽放。

    明知自己要赴往的是坟地,却还是这样张扬。要知道,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在这儿见到她。

    此刻这双脚仿佛千斤般沉重。

    他涉过生死来到她跟前,望着眼前人眉目依旧: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只是那双摄他心魄的眼睛却再未能睁开,只余那嘴角那一抹浅浅的弧度。

    俯下身子,取出手帕。他一点一点擦试着她脸上斑驳的血迹。

    “你不是一向很能的吗,那么为什么不站起来让我看看。”

    “你以为你很聪明,暗渡陈仓。明里与我宣战,暗里将那些隔岸观火的人一网打尽。”

    “可是很快,不需要过多久我就会把你忘了,没人再会记得你。一个人,会怕吗?”

    “可是我会怕啊…”

    那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好似不曾来过。

    他理了理她额角凌乱的鬓发,不禁在那唇边映上一吻。再抬首时,眸中已无悲悸。可若她还尚有知觉,定会感到两颊旁冰冷的液体流动的滋味,充满了苦涩,然后风干化去,不再存在。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除了这颗心。倘她不嫌弃,倒可以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最后,莫良看着帝王抱着怀中的姑娘渐行渐远,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又似乎什么都不将存在。

    尾声

    这几日的帝都安静的教人害怕。

    就在几日前,传来了各个封王在帝都殒命的消息。然而朝廷到了现在都还没有行动,哪怕凶手都未曾绳之以法。

    可此刻朝堂之上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动荡不安。那些原先早已失了立场的人,在这大局已定的事态下,纷纷揣测着君意,想要投其所好。

    “陛下,反贼卫存罪大恶极,臣等认为应当严惩其罪,以安各位封王在天之灵。”

    “是啊是啊!”在座诸臣纷纷附和道。

    “罪大恶极?”赵熠喃喃。“她确是罪大恶极,那传朕旨意,即日起,将之葬于皇陵,待朕百年归土,她便可日夜向朕赎、罪。”那最后一次从嘴间滑落,说得极小,留下众臣满面的惊愕。

    又过了几日,涉及那件事的余党也尽数被捕。

    赵熠来到狱中,透过阑干望着那人狼狈的模样。

    “呵,你来了。怎么,这结局你还满意吧?”顾弦挣扎着起身,眸中涌出疯狂的神色。

    他自顾无人地又继续道:“我早该知道的。她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偏偏把我提到明面上,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用我。你一定不知道吧,自从十年前他选择你的时候,就注定今天的结局。你的父皇,你的好父皇,从她成为你侍卫的第一天,就给她下了死刑。你知道,那天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啊:‘我从来只为了一人而存在,我会死,但绝不会死在那小小的一杯毒酒上,我要为了他,为了他的天下苍生而死。'多可笑啊!所以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去送死!”

    最后他靠在墙上,望着赵熠离去的背影竟又是笑了,“知道吗,我来这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你的余生不会那么好过。”

    闻言,赵熠转过身来,望了他许久才开口道:“那么,你大可不必如此。”然后转身离去。

    因为就算没有你说的那些,没了她的余生又如何好过。

    直至今日,他忽然想起来了,想起那晚旖旎的月色,想起那月色下动人的她。有些真相他永远不会再知道了,但有一点是那个老头赢了,从今日起,这个心不会再放下任何人,他的余生都将会为这个王朝效力,因为这一切从来都是她为他争取到的。

    他想着,若那晚月色尚明,他亦未醉。他定会在她转身之际揽过那纤细的腰肢,轻吻那眼角的珠泪,然后告诉他的心上人:“今晚的月色很美,以后我的一生都想要有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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