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骨(三)

    这话说的倒是让昼开一下子都没法接了,“你,不睡床?”

    “......你想睡地板?”

    “吾乃妖魔至尊,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去睡地板?”

    “那不就成了,我懒得和你费口舌去争一张床,自觉点睡地板,还能落个清静。”

    昼开的脸色黑了下去,沉默半晌后憋出了一句:“小人妖,你现在连和吾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

    “我哪有啊?”

    方才明礼都快睡着了,又被他这一句话惊醒,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昼开。语气里已然携了一分不耐烦,她困得很,可还得应着昼开的话。

    昼开冷哼一声:“你哪里没有?你说你懒得和我争床,那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明礼被气笑了,她坐起来看着昼开,无奈叹了口气:“你什么阅读理解水平呀?我哪个字有这种意思了?还是说,你想和我睡一张床?进展太快了吧。”

    昼开目光阴冷,盯着她看了足足两分钟,又哼了一声,“随你的便。”

    留下这句话,他就转了身,面朝墙壁打坐。

    只留下一脸想抽死他的明礼,去他二大爷的,她这是作了什么滔天大孽,遇上这么个人?

    地板又不睡,睡床还不爽,他究竟想怎样啊?学小龙女睡绳子吗?

    罢了罢了,忍住忍住,打不过打不过......

    一直到深夜之时,昼开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明礼也睡的很沉,但她的状态却很不对劲。

    她额间冷汗频出,眉头紧锁,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整个人都在莫名的发抖,似乎沉浸在一场噩梦之中。

    “不要......不,不要......”明礼的牙齿在不断打颤,面露恐惧。

    昼开已经听了半晌,终于缓缓转过了身,黑暗之中,他的眼角处拖着一点猩红,透着狠戾。

    他冷漠的看着明礼愈发痛苦难耐,眼内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这胆小懦弱的小人妖真是越来越大胆,现在竟然都敢顶撞于他。若是再不给她一些教训,只怕迟早有一天,她定会骑到自己的脖子上去胡作非为。

    忽然,明礼的呼吸骤然加速,牙齿将唇瓣咬出了血,面色涨红,手脚抽搐,

    见状,昼开瞳孔一缩,匆忙抬手,一束微光瞬间射进了明礼的体内,不消片刻,明礼逐渐平静了下来,却还是深陷梦境之中。

    “食梦貘,想死直言,吾送你一程。”

    他轻启薄唇,眼带杀伐,嘴角边挂着的是一抹极尽的凉薄。

    窗外死气涌动,抽泣呜咽之声不绝于耳。这座复州城看似安静祥和,其实处处透着诡异之色。

    昼开话音刚落,前方便出现了一团黄黑色的光晕旋转不休,光环消散后露出的是一头象鼻、犀目、牛尾、虎足之首,其乃上古神兽——食梦貘。

    他们以梦为食,可吞噬梦境,亦可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于世间。

    “鲛皇看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笑话,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管此等闲事?”

    “呵。”昼开下了床榻,缓缓踱步上前,眼尾猩红的骇人,“吾只准你入梦吓她一吓,何时允许你对她起了杀心?”

    食梦貘有些拿捏不好昼开现在的实力,毕竟对面的是上古鲛皇,不好轻敌。他的声音极轻极软,就像摇篮曲一样,听着让人昏昏欲睡。

    “鲛皇莫怪,区区人类,何必惹得您这样动怒呢?”

    身后,明礼的抽噎声再次传来,昼开微微偏首,指尖泛起了点点红光,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道:“替她解梦,否则,世间可以再无食梦貘一族。”

    “是,是......”

    食梦貘低垂下了脑袋,大象一样的长鼻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六芒星符咒,双目中折射出一束强劲的蓝光,一团氤氲着浓重怨恨的红气自明礼的额间被剥夺而出。

    噩梦被去除,明礼当即惊醒,她一身都是汗水,发丝贴着脸颊,心跳加快,喘着粗气。

    昼开转过身,不冷不淡的说:“我可救了你一命,不跪下磕个响头?”

    他的声音来的突然,明礼被吓了吓,一转眼,越过昼开看见了食梦貘。立即,什么噩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了爬起来,一脸喜悦的冲了上去。

    昼开一怔:“你......”

    “这象鼻,这犀目,这牛尾,这虎足!”明礼简直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它,“你是上古神兽,食梦貘!”

    食梦貘被她看得也是一愣一愣,在接受到昼开想要将自己拨皮剔骨的眼神后,立马心下了然,它温顺的趴下,用鼻子去蹭明礼的手。

    “啊,好可爱啊。”明礼满目喜悦,还不忘回头招呼昼开,“傻站着做什么?快快快,你也来摸摸。”

    昼开冷笑着,出乎意料的答了一个字:“好。”

    一字落下,食梦貘颤抖了一下,随着昼开的一步步逼近,它自己的鼻子又被明礼抓着,它实在是退无可退。

    昼开走过来,一把夺过明礼的手中的象鼻,嘴角勾起一抹瘆人的微笑,他轻声说道:“吾的人,只有吾可以杀。你若敢动,定叫你魂散九幽。懂了么?”

    食梦貘避开了昼开的目光,连连点头。

    “滚。”

    话音刚落,噌的一下,食梦貘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屋外死气愈重,城内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

    就在食梦貘消失的一刹那,方才的噩梦再次萦绕在明礼的脑海之间。

    那种悲痛欲绝、恨入骨髓的钻心之感,她感同身受。

    察觉到了明礼的异常,昼开一慌,还以为是那头食梦貘和自己耍了什么心眼儿,下一秒却听见明礼开了口。

    “昼开,我做了个梦。”明礼抬头看他,眸中潋滟着水光,“不说出来难受,你听一听?”

    昼开撇开头,哼了一声:“一个梦而已,也要说给吾听?”

    “那,那我就不......”

    昼开折返,坐回了床榻,闭上双眼,打断了明礼的话:“反正闲来无事,你说罢,反正吾不会听。”

    明礼嘴角一抽,这个傲娇鬼。

    “梦里我好像经历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她是清苦人家出身,家中姐妹十余人,她十一岁那年,被父亲诓骗出门,以一枚铜钱的代价卖入了秦楼楚馆。那时,她才知晓,原来一枚铜钱,不仅可以买一个烧饼,还可以买断女子的一生。”

    说着,明礼的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昼开睁开了双目,静静看着她。

    “她起初还是在反抗的,但毒打、断食之下,她终究归于屈服,两年之内,她逼着自己学会了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成为了城中最惊艳的瘦马。十三岁生辰时,一大户员外以百金为价,将她买走,就在这间房屋里,她身披红衣,头插金簪,幻想着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迎来的却是千般折磨、万般折辱,她被员外藏于此处,明码标价,一夜百金。”

    昼开的眉头紧拧,食梦貘可吞噬梦境,也可将此种梦境加在另一人的身上,使其身临其境。

    若早知是此种梦,他就该一手掐断那头食梦貘的脖子。

    “她坚持了两个月,两个月来,日复一日,她早已破败不堪,她无一日不在遭受千人唾骂,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分外恶心。在她十三岁生辰的那一日,她用一枚铜钱为价,向店中掌柜换取了三尺白绫,换了一生解脱。”

    说完了这一段故事后,明礼摊开手,手心中正是一枚闪着黯淡金光的铜钱。

    “她死后,血肉骨骼被丢弃市井,任同类观赏,任野狗食之......”

    昼开盯着那枚铜钱看了好久,人骨指的是浸染了人间万苦而死的罪恶之骨,复州城死气环绕,正是孕育人骨的绝佳之所。只是,这铜钱上不仅没有一丝邪气,反而有种莫名的灵力。

    ‘轰隆!’

    一道黑雷降落,他们周围的物件在飞速消散,明礼大惊失色,慌乱的攥紧了手下被褥。

    昼开两步跨下,走至明礼的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口中默念法诀。

    黑云压城,残阳似血,城门残破,抛弃、烧毁的尸骨随处可见,死亡气息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明礼再次睁开双眼时,他们正立于复州城的城外。

    城池的上方,盘旋着十数只跂踵,它们叫声似鸦,仿若在歌唱着瘟疫的战歌。

    见状,明礼心头一痛,跨上前一步。

    “不准去。”

    昼开厉声呵斥道。

    明礼回头,低头望着他嘟囔了一句:“又怎么了?”

    听这不耐烦的语句,让昼开也没了什么好脾气,虽然他从来也没有好脾气的时候。

    他双手抱胸,眉眼间尽是对于生命的不屑和无视:“无知小儿,看不出来?这是一座死城,还巴巴地进去,当心冥界之人折你阳寿,拖入轮回。”

    “死城......”

    明礼愣愣的转过头,喃喃自语了这两个字,“那我们之前......”

    “之前你看到的,都是食梦貘吞噬了的梦境,从而营造出来的幻象而已。”昼开冷冷答道。

    “这位小公子说的不错,复州城中,早已被瘟疫折腾的无一活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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