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内殿。
顾宁刚换上一袭粉金绣海棠的锦裙，发间正簪金鸾冠，明艳不可方物，乖乖巧巧的向皇后见礼，“皇后娘娘。。。”
皇后越看越喜欢，难得的开口称赞，“这裙上的海棠绣的真好，花开似锦，神仙富贵，衬得你更可怜了。”
静贵妃最通文墨，免不得引经据典，“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妹妹既艳且雅，难怪能得到皇后娘娘的称赞。”
“是啊，你看这小腰，真是不盈一握，比你年轻的时候还细呢。”豫贵妃逗着静贵妃，装模作样的拉住了顾选侍的手，“今后在宫里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本宫。对了，妹妹可有才艺？”
顾宁红着脸，羞怯道，“回娘娘，嫔妾精通书法，会跳几支寻常舞蹈，刺绣厨艺也略知一二。”
豫贵妃见她比自己还单纯，随便一试就什么都往外说，心里顿时安定几分，“好，妹妹真是多才多艺。”
正闲话间，忽有内侍在门外传报，“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大喜事啊！”
“哦？”皇后一愣，连忙端正了身形，“是何喜事？”
“新罗王国送来一名王女，请求与大曜和亲。”内侍说完，赶紧补充道，“是新罗三大王族金氏的嫡出长女，名唤金俗。新罗向来尊敬大曜，这次也是听说皇帝陛下平定四海，所以特意供献王女，希望大曜继续庇佑新罗。”
虽然新罗是不值一提的小国，但皇后最识得大体，闻言连忙吩咐道，“新罗王女和使者跋涉辛苦，快命礼部好生接待。至于何时迎娶王女，安排什么位分，等本宫问过皇上再行决定。”
是夜。
金龙殿。
“咳。。。”朕接过小圆子的茶，边润着沙哑的嗓子边审问沈羡花，“临水城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回不回去！”
“当然不回去，臣说要回去是骗皇上的，否则怎么能让皇上。。。”
“闭嘴！”沈羡花没有半分愧色，气得朕心血上涌，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竟然又骗朕？滚，欺君罔上的狗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小圆子赶紧上来给朕拍背，“诶呦，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说着狗腿子的给沈羡花使眼色，“沈大统领，您还是先回去吧，等皇上气消了再说。”
沈羡花握紧佩剑，还欲得寸进尺。
正僵持不下间，忽然内侍传报，“皇上，皇后娘娘有要事求见。”
“快，快让皇后进来。外面起了凉风，别吹着她才好。”朕瞬间来了精神，一盏茶全泼在沈羡花衣角，“你还不快滚！”
沈羡花哼了一声，转身从偏门走了。
“咳。。。”朕正正衣襟，起身揽住已经进门的母后，“爱妃怎么这么晚过来？也不多穿件衣裳。虽然春暖夏将至，夜里也有寒气。”
“臣妾哪就如此娇弱了？” 母后忍不住嗔笑，又接过小圆子奉上的热茶，这才道，“皇上今日没能去选秀，臣妾自然要来向皇上禀报结果呀。”
这次选秀其实大半是为了功臣，朕自己倒没什么兴趣，便轻轻摇头，“这有什么可急着禀报的，还劳爱妃亲自走一趟。”
母后放下茶盏，握住朕的手，“臣妾知道皇上不喜欢，所以秀女只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孩子，样貌也端丽，是太仆寺卿顾江之女。”
“嗯，选得好，一个就足够了。”朕随口应付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唔。。。等有空朕再看她。”
又见母后在灯下模样娇媚，忍不住动手动脚起来，“朕有些困了，有话跟爱妃到榻上说吧。”
“皇上~”母后瞥见周遭侍婢，不禁满面涨红，“还有人在呢。。。”
小圆子眼明心亮，立刻悄悄打手势，带着宫人尽数退去。
朕猛地抱起母后亲了一口，随手扯掉外裳就往龙床上滚。
母后窝在朕怀里，揽住朕的肩膀，“皇上不是困么？别闹了，快歇着吧。臣妾的话还没说完呢。”
朕摸着母后半散的长发，莫名的安心舒适，渐渐有些半梦半醒，“爱妃只管说，朕听着。”
“今日选秀结束后，有新罗使臣入宫觐见，说是新罗仰慕大曜强盛，特意送来一位王女给皇上。此女名为金俗，臣妾派去侍奉的嬷嬷说，生得容颜秀美，性情也很温顺，而且自幼学习汉话，同中原女子并没有太大分别。只是臣妾想两国通婚，兹事体大，还是要问问皇上的意思。”
“朕记得如今的新罗王姓朴，怎么送来的王女是金氏？”
“臣妾也为此疑惑，据使臣说，是因为朴氏没有适龄的女儿。这位金氏王女是朴氏金氏通婚所育的嫡女，也很是尊贵。”
朕虽然迷迷糊糊的，还是听出有些不对劲，就蹙起了眉心，“哼。。。他们两家虽然屡有通婚，但向来不和。朕记得朴氏的王年事已高，金氏送女儿来，恐怕是想得到朕的支持，好在下一次夺位中获胜。”
母后明白了其中利害，也忧心起来，“那皇上若是收了，岂非明摆着偏向金氏？可若不收，又会得罪金氏。。。这。。。”
朕听得有些厌烦，加上刚跟沈羡花吵过架，心情多少有些不悦，就随口发放道，“人都来了，自然不能再送回去，但更不能给予盛宠。明日赏赐使臣些厚礼，再把金氏像普通秀女一样接进宫，封个最末的选侍，晾在永巷里就是了。”
“是，臣妾记下了。”
朕听母后如此正经，不禁睁开眼睛，捏住了母后的下巴，“别想无关紧要的事了，让朕好好看看，嗯？”
“唔。。。皇上。。。”
一室旖旎。
傍晚。
南薰宫。
夜来天光渐暗，侍婢们点燃灯火，烛烟四散。
静贵妃站在窗口，素裳青裙，穿的格外清淡。莹儿将一件薄薄的狐氅披在她肩上，关切道，“娘娘，您在窗口半日了，外头那么暗，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歇着吧。”
静贵妃轻轻一摇头，直盯着窗外因夜风纷飞的柳絮，在烛火照耀下，仍是冷白冷白，如霜似雪。
“你看那柳絮纷纷，像不像恭肃贵妃的魂魄？”
莹儿吓了一跳，“娘娘。。。”
“可入宫的新宠一个比一个煊赫，短短几十日，就已经翻天覆地，谁还能记得她呢。。。”静贵妃伸出愈发纤细的手扶住窗棂，满面尽是清寒，“到头来，都是可怜人罢了。”
莹儿忍不住红了眼圈，“娘娘，您的病尚未大愈，不宜多思。”
“我心里有数，不会大愈了。”静贵妃回过身，慢慢靠在绣榻上，“豫贵妃呢？怎么这时辰还没回来？”
“后宫新进的两位选侍来历匪浅，宫殿摆设，仆婢衣饰全都得安排妥当才好。皇后娘娘向来不管这些事，豫贵妃该是还在忙呢。”莹儿边回着话，边递上一只剔透的瓷碗，“娘娘，药都热了三回了，您赶紧喝了吧。”
静贵妃接过药碗，对着灯烛轻轻旋转，里面棕黑的药液晃出波纹，衬的白瓷碗更加美丽。她一小勺一小勺的，仿佛在品什么珍馐美味。
莹儿不禁劝道，“娘娘，这药闻着就苦，您不如一口喝了好些。”
静贵妃蹙紧眉心，忽然放下了药碗，“本宫是怕。。。总之，万事小心的好，这样慢慢的品，才能尝出里头究竟是些什么药。”
莹儿瞪大眼睛，“娘娘是怀疑药有问题？不会的，太医都是自己人，抓药熬药也都是奴婢，绝对万无一失。”
“这药喝来喝去都不见效，本宫病着，难免胡思乱想。”静贵妃重新拿起药碗喝净，方才长叹一声，“不能怪本宫多虑，恭肃贵妃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莹儿连忙安慰道，“娘娘尽管放心，皇上最敬重娘娘的，平日待娘娘也很好，恭肃贵妃怎么能和您比呢？”
静贵妃靠在软枕上，神情有些恍惚，“皇上。。。待本宫很好么？”
莹儿还想说话，却听静贵妃忽然吩咐道，“明日将本宫的琴调拭干净，本宫许久不曾抚琴了。”
“娘娘明日要抚琴？”
“怎么？”
“娘娘忘了？明日是豫贵妃的生辰呀，豫贵妃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恐怕不会给您工夫弹琴的。”
“本宫的记性越来越差了。。。”静贵妃沉默片刻，忽而微笑，“照本宫说的办就是，豫贵妃喜欢听我弹琴。对了，再把本宫最好的衣衫首饰找出来，若打扮得不够光鲜，她又该抱怨了。”
“是。”莹儿答应着，取来薄丝被盖在静贵妃身上，“娘娘早些歇息吧，估摸着豫贵妃还得半个时辰才回来呢。”
静贵妃随手拿起榻边案上的书卷，在灯火下细看，“本宫不困。这卷古谱还差两页就看完了，你们下去吧，让本宫安安静静的看一会儿。”
侍婢们很快退走，只留灯火摇摇曳曳，在纱帐珠帘间打下华丽的影子。
这卷古谱失传已久，有许多晦涩难懂以及古今不相通之处，她看着看着，就拿笔沾了半干的墨，打算在旁批注。
笔尖才挨到纸面，胸腹间却忽然刺痛难忍，她忍不住丢开书卷，捂住心口呕了一声。
有液体滴落在手心，温温热热的，顺着指缝滴在纸上，晕开鲜艳的红。
如此征兆实为极大的不详，静贵妃却没有喊人，反倒做贼心虚一般，迅速的撕下那页纸。然后细心的站起身，用手帕擦拭掉落在地上的两滴，与纸张一同在烛焰上点燃，飞快的丢进铜盆。
滋滋的几声细响，顷刻间全部化为灰烬。
折腾了这一番，她已经失去再看曲谱的精力，便倚着绣榻，安静的遥望窗外明月。
深夜。
长乐宫。
“唔。。。”朕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耳边隐隐是邈远的乐声。朕的睡眠一向浅，如今被这乐声唤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母后睡的正沉，朕替她掖掖被角，披上外衣起身。
守夜的小斌子歪在柱子边打瞌睡，被门扉开合的声音一惊，转头看见朕，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哟，皇上，您这是上哪？奴才传轿辇来。”
“嘘 —— ”朕示意他噤声，分辨着乐声传来的方向，“不必兴师动众，这击磬的声音十分灵动，朕去看看。”
小斌子带着几个内侍亦步亦趋的跟着朕，试图劝阻，“奴才怎么没听见击磬之声？怕是皇上听差了吧？夜深风凉，不如明早再说。”
朕白他一眼，“朕看你跟着小圆子久了，说话也像他没规矩。改天换个好师父，少学不该学的。”
小斌子受了训斥，只得乖乖闭嘴，提着灯在前头照亮。
从长乐宫出去，过了金龙殿，再绕两条路就是永巷。离得近了，击磬的声音愈发清晰，如泉水叮咚，清新悦耳。
有佳人旋转舞动的倩影透过纱窗，落下一片美丽的阴影。
小斌子低声提醒，“皇上，这是刚进宫的顾选侍住的地方。”
一曲终了，朕摆手示意跟随的内侍停下，自己上前推开了门。
里面的美人正轻喘着擦汗，见到朕，不由惊得跪倒在地，“选侍顾宁拜见皇上。”
朕看她姿容冶丽，身段娇娆，便温和笑道，“起来吧。你的磬击的很好，朕在梦里都听见了。”
顾宁刚站起来，闻听此言，吓得又差点跪回去，“深夜奏乐，扰了皇上清梦，臣妾该死，请皇上恕罪。”
“朕没有怪罪你，只是好奇，怎么深夜奏乐起舞？”
顾宁揪着红色纱衣的坠珠下摆，局促道，“臣妾，臣妾是听说皇上喜欢舞蹈，所以，所以日夜练习，以求精进。。。臣妾以为永巷偏僻，不会传到宫中。。。请皇上恕罪。”
她话说的急，双颊也泛着桃红，一双横波目含羞带怯，在夜晚灯光下更显得明艳诱人。朕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揽入怀中，“爱妃说得对，永巷的确偏僻，朕记得云梦宫景色宜人，离金龙殿又近。。。明日你便搬过去吧。”
顾宁瞪大双眼，又惊又喜，“臣妾谢皇上恩典！皇上，您真好。”
“怎么？爱妃以为朕不好？”
顾宁赶紧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是。。。臣妾还以为，皇上会很凶很吓人呢。”
朕见她举止可爱，更多了几分喜欢，便吩咐道，“小斌子，传旨，封顾氏为荣贵人。朕，今夜就不走了。”
说着将顾宁打横抱起，朝内间而去，“吓不吓人，等等才知道。”
一室旖旎。
清晨。
南薰宫。
窗外的燕雀叽叽喳喳的叫着，落在盛开的玉兰枝头，带进阵阵香风。
莹儿正仔细的给静贵妃梳理青丝，“娘娘，今日是豫贵妃生辰，您是不是要挽个别致些的发髻？”
静贵妃莞尔一笑，“这是自然。”
“那娘娘想要什么样式？”
“你记不记得本宫出嫁前常梳的那一种？”
莹儿愣了愣，先是点头，又赶紧摇头，“奴婢自然记得，是惊鹄髻。您嫌太简单，常常加上凌虚鬟，发尾就那么散着披下来，真是美若天仙。可那是未出阁的女儿才能梳的，恐怕不合宫规。。。”
“偶然一次，皇上皇后不会跟本宫计较的。”
莹儿无可奈何，只得慢吞吞的梳了起来。静贵妃盯着铜镜里模糊的美人，忽然又问道，“衣衫首饰备好了么？”
“昨夜便备好了。”伺候在侧的小珍和飘儿连忙捧来两个托盘，“娘娘您瞧，这套叠金丝压翡翠的头面，是您晋封贵妃时家里化了上万银子，找最好的师傅打的。还有这青花紫金羽仙裙，娘娘穿上定能光艳照人。”
正繁忙打扮间，守在门外的小叶子轻轻叩门，“娘娘，方才有内侍来传旨，说皇上昨夜去看了新入宫的顾选侍，晋封她为贵人，封号荣，赐居云梦宫，如今正晓谕六宫呢。”
静贵妃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是功臣之女，又年轻貌美，皇上喜欢她也是应该的。记得多送些礼物过去，叫她不必来谢恩了。”
小叶子赶紧答应，“是。”
“等等！”静贵妃被金钗的光影一闪，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昨夜皇上不是宿在长乐宫吗？怎么会去看她？”
“奴才听说，是荣贵人练舞的乐声传到了长乐宫附近，被皇上给听见，就。。。”
“竟然能不惊动皇后，只惊动皇上，倒是个厉害角色。”静贵妃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方才重新摆手，“去吧，左右和本宫也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