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

    回溯至尤尔塔203年。

    蓝星幸存者踏足“雪”后,便在这颗星球上发现了人型生物。其中一种,和蓝星人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区别;而另一种,带有诡异的缝状瞳。

    灰土之上,二十几艘飞船纷纷降落,与对面外星人轻巧材质的飞行器一比,显得脆弱至极。

    这便是蓝星人,与U星系人的第一次会面。

    他们的技术,让风尘而来的蓝星人心生恐惧:惧于未知,惧于碾压。毕竟蓝星人研究“雪”星那么多年,却从没有检测到这里有类似于“人类”的生命体存在。

    之后,这种神秘的种族生活在条件更适宜他们生活的一区,而默认了蓝星人在“雪”上生存。

    刚开始的五年,科技实力被碾压的蓝星人,在遍地灰土的世界里艰难求生。

    尤尔塔225年,蓝星人花费了22个主星年,解析了U星系所有的语言体系,做到了与U星人费尔加人和罗萨人的初次交流。此时U星系联盟早已将中文和英文向全联盟普及,以[厄斯]命名所有蓝星幸存者。同时,厄斯统领要求签订了所谓《四行盟约与永久条约》。

    一,原住民不得无故对厄斯展开军事行动;

    二,原住民不得私自渡进厄斯科研内网;

    三,厄斯所获资源与技术,限定范围内有公开许可;

    四,厄斯人有权列入联盟军队并获得功勋。

    永久条约:在厄斯三代正常且有效轮值统领者时限内,上层种族有权对非红牌厄斯劳动者予以合理处置。

    尽管前四条都对厄斯人有益,但U星系联盟所要求的永久条约部分的内容,始终限制了厄斯普通人的生存空间。

    上等种族以及上等联盟组合体,费尔加人以智脑作为本脑,达成创造思维里的极致边界;罗萨人蛇眼状态下,能通过热成像洞悉事物。

    【厄斯人智力天生不及费尔加人】这一通识很快就在厄斯人间传播,毕竟这是厄斯科研工作者亲自实验出来的。那时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也不会觉得同根同源的人会互相欺骗。

    因此费尔加人的每一举动都像在厄斯人的赤脚下安放刀刃。

    第五年,“Home”因为U星系人的干涉,开始兴起。而厄斯人的状态开始两极分化,占小部分的高水平群体受益于四行盟约,70%原雪星科研者前往U星系一、二区科研研究;大部分平民缺少精神与物质上的援助,逐渐浑浑噩噩,沦落为非红牌者,自此子孙后代被上等种族视为奴隶,任人宰割。

    “雪”是纯种厄斯人的家,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贫民窟和糜乱失控区;“Home”作为U星系人恶意蹂.躏厄斯人的罪源之地,厄斯混血奴隶数不胜数,“三不管”之地只能更多。

    故事回到此时,塞达15岁,还有三年成年。在授勋仪式后家门口,收到了一个厄斯人礼物,附赠一封借口颇多野心勃勃的电子信件,内容包括礼物的出处和基本信息,以及一堆废话。

    “字里行间充斥着旧时期典型费尔加人的机智和愚蠢。”塞达在心里礼貌地想。

    虽然塞达没有亲眼见过那时的景象,但还是能猜出在厄斯降临U星系之前,这里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

    厄斯人来到U星系,看起来反倒是悲剧的续集。

    坚硬无比的蓝晶材质方体笼子里,被蒙住眼睛、被堵住嘴、被捆住手脚、衣衫褴褛露出骇人疤痕的厄斯人双膝跪地,手无寸铁。

    对于上等种族来说,没有红牌的厄斯人就是奴隶,好看的可以当作玩物,长得壮实的从此都是牛马。一个死在屈辱里,一个死在劳累中,都是骈死槽枥,最多就是价格高低的区别而已。

    买卖非红牌的厄斯人,即使是地下生意,只要上等联盟不点在台面上,在费尔加人眼中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甚至更荒谬的,一开始做起奴隶交易,可能就是上等联盟他们自己。

    毕竟是专为上等种族服务的联盟主要统管团啊。

    塞达抱着手淡淡站立,手指点了点自己胳膊,思索这事到底怎么处理。

    礼物是送她的,但这件事和整个赫尔都家有关。

    这“礼物”不要也得要,若是拒绝,最好善后办上红牌,把人安顿好了再送走。

    但要是那人已经心如死灰,那随他去吧。

    免得多管闲事,断了别人寻死之路。

    塞达认了命,默默打开笼子,踏了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声响瞬间定住,似是在防备。

    蓝星东方面孔,按厄斯人的年龄来算,二十岁以下,身材不算魁梧强壮,高瘦但挺拔,骨相绝对不差。如果没有身上狰狞的长年累月的刀疤和突兀蒙住眼睛的黑布,大概...会是一个很理想很美好的人。

    塞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颜狗,但不可否认,她会对这种破碎精致美有些动容。

    三年前,她被绑架到地下拍卖场,就见过有这种专拍卖美貌厄斯奴隶的轮场。她反手就是一记军体拳,率先联系上赫尔都和希尔科,把这个场子给端了。

    这事之后,家族有意断绝与贩卖厄斯奴隶有染的其他家族的合作关系;那时才初次见面的伍尔,可能在各种方面都有了心理阴影,和她相识以来,就没提过任何诸如“厄斯奴隶”的字眼。

    事实上,她也并非那么抵触这些个字眼——

    吧。

    没走几步,冷气直逼塞达全身。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奴隶”和过去那些地下黑市里的厄斯人的不同。

    不是行尸走肉。

    至少精神是活的。

    内心里某个东西突然噼啪作响,死寂的潭底顷刻水流微动。

    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笑。

    脑子里只有快点揭开蒙住这个厄斯男人眼睛的黑布这一个念头。

    也这样做了。

    她利落解下黑布。两者距离极近,看着从没见过的眼神,塞达由衷地,笑得更加灿烂。

    黑布下这双黑眼睛疲惫、黯淡,却凌厉凶狠,不像是落入虎口的羊羔,倒像是——一匹要撕咬一切的独狼。

    脑子里那些早该腐烂发霉的念头,又焕然一新,一一蹦了出来。

    伍尔:【Haze lio.】费尔加语表示道歉。

    这是伍尔之前发的,看起来已经知道自己小姨送什么来了。

    毕竟是自己小姨,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所以道了歉?

    塞达自知这事和伍尔没任何关系,希尔科那么大一个家族也不是人人都能管得过来,况且伍尔虽然是嫡子,继承权却并没有在他手上。

    塞达:【替我道谢】

    补充:【你小姨送来了件很好的礼物。】

    塞达是一时兴起发的信息,根本不关心伍尔的回复,只让下人准备好这位厄斯人的房间。

    下人了然,自觉退去准备。

    从见到这个厄斯人后,自家小姐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叫米塞尔达·赫尔都。你叫诺坦?”塞达撕下了堵住他嘴的封条,蹲下笑着问。

    诺坦听到这个名字,几不可察的皱了眉。只冷着眼审视面前人,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NorTarn.】费尔加语意为“生锈”。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能听懂,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点颜色被塞达看在眼里,笑意淡了:“这是费尔加语,并不是你父母帮你起的名吧?能告诉我你的厄斯名字是什么吗?”

    塞达天生长着一张温柔的脸,遗传的桃花眼明艳动人,但攻击性却又不强,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果然,原本敌意翕张的厄斯少年,看到这样一个温温软软的女孩,看起来防备松懈了一点点。

    “......宫弦。”他的声音低哑,声调艰涩难听,好像被人掐脖子很久后才被放下来,和铁锈一样。

    塞达才知道这名字是这么来的。

    “皇宫的宫,琴弦的弦?——”

    少年微微一愣,低下头,又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这话又把塞达给整愣了。

    她只是心下这么一猜,姓倒是确定,倒真没觉得能猜对。

    “宫弦,欢迎你来到赫尔都。”她脸上笑意不减。

    话毕,塞达偏过头,笑盈盈去和下人交代事情。

    下人反应比较激烈,一张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窘迫看着塞达扬长而去。

    晚饭时间,父亲听说了塞达对这个厄斯人的态度,又想了下刚刚从家族系统里得到的消息,嘴里一句话啊不知该说不该说。

    结果塞达看他拿起餐叉又放下,一提一放纠结的不行,直接说道:“爸爸,你要说什么就说。”

    这丫头,说话越来越像自己哥了!

    赫尔都在心里腹诽,但经女儿一提醒,又松了口气。

    最终,父亲还是没直接说,反而迂了个弯:

    “你后天就要回联盟军校,家里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没?——”

    赫尔都的事就没少过;自己妻子的事更多,一堆新型材料等着研究,授勋一结束就去了研究院。接下来的日子,父母俩都会很少回一区,双双去二区度蜜月(bushi)...咳,工作。

    有些事情难免顾不上。

    塞达听出了父亲的暗示。他是在问要怎么安顿家里新来的厄斯人。

    平常这事,父亲根本不需要询问就能知道女儿怎么想的。这就是留在骨子里的亲近。

    当然,摊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厄斯人,这骨子里的亲近也没那么好使了。

    “家里在主星是不是有闲置的房子?——”

    父亲听这话就意识到了女儿的想法,脸色又僵硬起来,心里一句话又憋在心里说不出。

    主星是个好地方,在某种意义上又不行。偏偏自家女儿眼光清明,是会为自己做主的。

    但他还是会难免担心。

    她这意思,和“想带着这个厄斯人去主星”没什么两样了。

    这种时候,就尤其希望妻子来救救他。

    “有倒是有...但平常你都在军校,那个孩子——在家怎么办?”

    他不是没听过下人刚刚是怎么描述塞达对那厄斯少年的态度的,反正,他作为一个亲眼见证她成长的父亲——是难以想象现在的她会对某一件事那么热情的。

    “唔,这个啊。”塞达默默把餐盘里剩下的肉吃完:

    “我还要去征询他的意见,我是想让他也进联盟军校,这样比较方便。”

    话一说话,赫尔都太阳穴突突。

    “不是...去联盟军校?——”

    “嗯。”

    “噢,这样......”

    手续不是问题,联盟军校虽然受上等联盟影响比较大,但也不排斥厄斯学生。那孩子不过才16岁,只要补考过了也能去上,只是......

    她女儿到底要干什么?青春期到了???

    阿爸崩溃。

    之后,赫尔都也没说啥了,只能默默观察,另外给塞达准备了几份资料,大都是妻子去二区前答应给塞达的。

    塞达和她哥一样未来要继承父业驾驶机甲,往常还是会做些机甲师的学习。

    她把这些资料一一收好,存贮在光脑里,想了想,又设了个加密装置。

    想起今天新见到的那张脸,她不经意的笑出了声。

    随即,在免密名单上,添上了一个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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