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古人把立秋分为三候: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小镇迎来了秋天第一个节气,每逢立秋,苗族人迎来现存最古老的传统庆典社交活动之一——苗族赶秋。越是热闹的日子江好越是逃避,归家的日子一拖再拖,竟等到白露生。

    她特地穿了一身白色棉质长裙,一出车站,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江上正歪歪扭扭靠在三轮车上,江母和江父一眼认出她,他们从心头松了一口气,闭口不谈她离家在外漂泊的三年,也不提她失信的归家承诺,只是不停说着小镇最新的变化。

    比如小镇,被评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小镇;

    比如自家苗绣服装馆,上了电视,成为网络小有名气的非遗店;

    再比如国家分配新居,由保留原本的聚居村寨,分配现代化的区房……

    江好行李不多,大多先邮了回来,让江上提前送回家。三人坐上江上的三轮车,缓慢的朝着小镇开去。

    “哎,阿好回来了,这么漂亮了!”

    “对!回来了,回来了!”

    “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不走了!”

    路上碰到相熟的邻居,都会热络地问上一嘴,江母热泪盈眶地应回去,江好干脆在一边充当起花瓶。

    距离小镇越近,江好的心反倒没有那种归家的踏实感。

    趁着江母与人打招呼江上停车的时候,江好跳下三轮车:“阿妈,我想自己逛逛。”说完自顾自地走到另一条石板路。

    她足够有整整三年没有回来,周围的变化不大,各家街道都挂上了非遗文化的牌子,一切熟悉又陌生,响彻一条街的打银声此起彼伏。

    “阿妹是外乡人吗……”一家店的门口打开,王姨正在低头刺绣,听到脚步声候抬头说了一句后继续低头刺绣刺。江好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望向她。

    “王姨。”

    王姨看着小姑娘停下脚步看她,她抬头,细细打量一番后认出了江好:“阿好,你怎么才回来,阿放等你好久了……我要给阿舒打电话,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王姨是自小看着她长大,在她大学离家后的七年里,也没忘记联络。

    眼看王姨快要哭出来,江好连忙抚慰:“我没告诉阿舒,回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她始终叫不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好好好!明天来我家吃饭吧!”

    “好。”

    小镇人风淳朴,经常三两家凑在一起吃饭。告别王姨后,江好远远看到了自己家刺绣店,以及特别的敲打声,一声一声伴着她归家第一次剧烈跳动的心,这是她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都没有的。

    江好自小在这条街长大,听过不少打敲打声,唯有一家特殊让她发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古朴的小镇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无银无花,不成姑娘。

    有衣无银,不成盛装。”

    银器和苗绣缺一不可。

    所以,小镇挨着的两家制衣打银店,定下了娃娃亲。江好小时候对这个隔壁家的哥哥很好奇,经常缠着他陪一起上下学,直到有一天放学,她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回家。

    “你怎么可以和别的男生一起玩?”

    “为什么不能?”那时的江好并没有想太多。

    “因为你有何放哥了。”

    那时的江好不理解,只是厌恶这句话。她生来肆意,不想受到任何管束,连江父江母都无法管制,更何况一个邻居家的哥哥。

    她开始逃避每天的上下学见面。

    “何放,一会放学你先走,不用等我……”

    “何放,不用你等我上学,我和其他人一起就好……”

    她把他一直向外推,逃避这场所谓的亲事,也逃出了小镇。

    直到她现在大城市四处碰壁,摔得头破血流狼狈逃回到了小镇,发觉那些逃避的依旧逃避不开。在她与他领证离家的三年里,那些父母在小镇的困难都丢给了何放,任劳任怨。

    江父撂下狠话,如果不能兑现娃娃亲的承诺,那她就永远不要回来继承苗绣。江好妥协。

    与谁过不是过,何放比在她在大城市见过的形形色色,起码是个好人。

    火塘伴着锤打声烧的热烈,江好一眼就看到了何放。他头发极短,穿着黑色背心,身型依旧挺拔,古铜色的面容硬朗,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蓄满力量,汗水从额头滑落,但他没有停下来,低头认真一遍遍地敲打着。

    江好没少见过他打银的模样,自从他也发觉她的逃避后,大多数时间留在店里学打银,不在于她挤在店铺里的小桌一起写作业。化银、退火、锻打、下料、搓丝……

    她见过他所有认真做银器的模样,恍若隔世的再见发现这次,他一改平日的大刀阔斧,每一锤落下都格外小心,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的心跟着敲打声起伏,深吸一口气走进银店,站在门口像是从未逃避过他一样,明知故问地问:“你在打什么?”

    他们也算有名无实的“情侣”,毕竟从小到大,这条街上的人默认两人就是一对,但三年前的那次匆忙领证,却只有两家人知道。

    “当当!”

    一声格外大力打银声落下,打破刚才的认真,江好趁机瞄了一眼银器,这里的银饰大多以大以重为美,而且只是开始打银,江好看不出个大概。

    何放动作停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两秒后平淡地移开视线,眼神里是平静与疏离,与平日见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阿好,我说你怎么自己要走,原来是来找阿放了。”江母声音突然传来,江好回头看到江父正扶着江母走下三轮车。

    江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姐,你的行李给你放楼上了,等会在店里吃完饭和姐夫一起回家吧。”江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再一旁起哄。

    江好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向那个还未开口的男人求助。他把刚打的银器收好,似乎不想被人看到摘下手套开口的语气也让人觉察不到丝毫的温度:“不用了,江姨……”

    “怎么不用,阿好回来了,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客气话?”江母对这个女婿赞不绝口,边说边眼神示意江好说话。

    江好:……

    她声音发紧,盯着自家三人殷切目光有些窘迫:“……何放……哥,来我家吃饭吧。”

    上一次距离叫何放的时间太过久远,久到这两个字乍然出现时有些发涩。

    “好。”

    “你们好久没见了多聊会,我们先去忙了。”江父似乎对这种局面十分满意,和江上扶着江母走进自家的苗绣店,把两人尴尬留在原地。

    江好不是话多的人,对于这种场景多年未见,何放不想理会她的样子,她表示理解也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何放又带上手套,绕过江好走到一旁的矮脚桌旁坐下,开始雕刻。江好回不去自己店,只能在银器店无聊地站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瓦片洒在石板街道,打银雕刻声奏出悦耳的音乐,几只大橘猫跑出来追着阳光撒欢,银饰店里也跑出一只小白狗,咬着裙摆撒娇卖萌。江好心一软,蹲下身,伸手摸着小狗,小狗露出肚子软乎乎的,被江好逗得一阵舒服的哼哼。

    “别碰它,没打疫苗。”他察觉到她的动静,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

    江好听到后悻悻然收回手,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为什么没有打疫苗?”小狗发现她收手后爬起来蹭她的小腿。

    “江好。”何放动作很快,一个简单的银色手环雕刻好,他站起身,拉开墙边的玻璃柜,没继续说话,低哑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让她心头一颤,江好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为什么?何放……哥……”

    “大小姐,只有城市里的狗打疫苗,你见过小镇上的狗打疫苗吗?”他转身看着她,眼眸漆黑,声音慢条斯理却意有所指。

    她离家了三年像极了电视剧里抛妻弃子的渣男,从未回过小镇。他自觉接过替她照顾家里的责任,她也屹然成了他口中的大小姐。那故涌上心头三年的委屈永远比不上她对他这三年的亏欠。

    “没事。”她又伸手摸小狗,“它好像舍不得咬我,”说着又顿了顿。

    “咬我我也认了。”

    她说的随意又认真,让人分不清虚实。

    何放看了她一眼后从角落抽出一个干净木凳,擦好后递给江好。江好受宠若惊地接过,依稀认出里这是她上小学时,缠着何放给她打的木凳。凳面被她歪歪扭扭刻着自己的名字,凳腿被他加长,江好坐上正正好。她手指用力,把小狗抱在腿上。何放也拿来椅子坐在她不远不近的位置。

    “小狗叫什么名字?”小狗十分可爱,粗粝的舌头舔着她的手心,痒意一下窜到心底,不由得跟着小狗笑起来。

    “没起,你起一个吧。”

    他看着她,她看着它。

    “真的吗?”江好一下没反应过来何放竟然这么好说话,抬起头惊喜道。

    “嗯。”

    “那就叫yinyin吧。”江好这时候脑子转的极快。

    “yinyin?它是公狗。”他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下。

    “公狗也叫茵茵。”

    江好说着,放下了狗,拿出手机找出二维码,向何放走去,最终俯身靠近。

    何放个字够高,坐在小木凳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江好站在他脚尖的位置附身正好与他目光齐平。阳光穿透两人鼻尖的绒毛,把撒欢的小狗投影在墙上。

    “茵茵爸,加个微信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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