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收队前，温祈落荒而逃，手腕的余热不消。
她边往英语系的场地跑边回头瞟了几眼，见钟也拎着水瓶慢悠悠地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粘留的草屑，落拓不羁。
指腹似乎仍残存掠过他喉结的坚硬的凸起的触感，她攥了攥指尖，回想起方才神色羞赧，大反应地打落他的手。
温祈越想越丢脸，于是，在食堂怒吃两碗大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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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便是新生军训成果验收大会以及欢迎典礼，今晚是备受期待的文艺表演，初中升高中的军训也有，不变的老节目了，旨在让大家放松，相互认识同学。
崔栀倒看得透彻，说难道不是谁优先获得配偶资格的选拔吗。
“犹记高中军训那年，我自告奋勇上去热舞。”林钦迟沧桑追忆，“好死不死的皮带没箍牢，跳到一半成灯笼裤了，大半年没敢抬头做人。然后我就想通了，还是欣赏别人吧，咱没那缘儿。”
朱棠笑得要命：“哈哈哈哈哈，听说今晚我们跟人文、体育学院并台，外语人文的美女多，咱们有眼福啦。”
“喂喂，自由上去表演，好多美女都是社恐呢。”崔栀揽过一旁发呆的温祈，“比如愿愿，你们问她会不会表演？咦，你怎么从下午开始魂不守舍的。”
女孩恍惚间醒神，欲盖弥彰地啃小面包，含糊道：“我...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只会弹钢琴，可以在幕后伴奏吗？”
暴殄天物。林钦迟忍不住捏她的脸，“愿愿呀，你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想表白可怎么办噢。你还在背后写情书，人家孩子都抱俩了。”
她想，你说得对。
傍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操场已经稀稀拉拉地聚了人。西方残阳血霞，墨色一点一点地渲染天空，浓稠昳丽，黑与红交织缠斗，最终赤色不敌，遭吞噬殆尽，别有番磅礴雄壮的美。
四隅白炽大灯高瘦，光芒清冷，联合数排小挂灯齐绽，依旧宛如白昼，椭圆形的操场绿地则聚焦众亮，似冉冉升起的中心舞台。
新生们围坐成一个圈，让出大片空地，每人手里都有个烘托气氛的白色照明球，跟荧光棒类似，但它发出的光是极亮极亮的白，远看像一团毛绒绒的蒲公英。
温祈她们没能抢到最内圈的位置，挤在内圈的后面，偶尔会被前面的人遮住脑袋，并不妨碍观瞻。
渐渐的，人愈来愈多，雪白的光球汇成海洋。
欢笑声讨论声络绎不绝，千人千面，千人千张笑脸，洋溢着兴奋和蓬勃的朝气，仿佛回到十七岁的夏天。灌风的外套、逃课的观景台、晚自习偷偷听一边的耳机，少年们自由地乘着风，续写属于他们的青春告别诗，谁都是主角。
助教活跃气氛，很快，有女孩子脚步轻快地走到中央。他们尖叫、喝彩，女生调试完音响，摆好舞蹈的pose，性感张扬。
她在千百人面前展现热爱，展现自信，踩的节拍与鼓点卡得恰到好处，动作热辣奔放却不媚俗，向所有人落落大方地表露街舞功底。
有人开头，主动接上去的便不再胆怯。
大家放开嗓子地喊，浑不吝啬地鼓励，原先敢的不敢的都一股脑往前，你簇拥着我我簇拥着你，在深黑的夜，在萧瑟的晚风，每一颗行星都能在银河中心闪耀。
裴嘉树也上去了，他表演一段武术，飒得很。穿件黑色无袖，肩宽背厚，臂膀肌肉紧实，结束后还笑。
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明亮炽热有感染力，虽然带着些许的憨傻，但不少女生拍掌。
“体育生不论何时都照样吃香呐。”朱棠感叹。
进行到中场，助教她们似乎准备了隐藏节目要cue，忽然几个男生开始起哄唱情歌。
助教明白大家的心思，“你们说谁来唱呢？我这里呢有位众望所归的候选人，历史系文物修复1班的钟也同学，好不好啊！”
瞬间迭起的音浪令耳膜都将震破，荧光球狂热地挥动表达喜悦，温祈在人声鼎沸中捂住耳朵，望着少年走向白色海洋的中间。
孤独又灿烂的月光一束落在他身，噪声渐归阒寂，世界按下了暂停播放键。以毫秒为单位的永恒时间里，她似乎能看见，他脸颊的细小绒毛覆盖着淡淡的清浅月光，每一根都显得无比生动。
夜空里滑翔无数渺小的萤火虫，面前是千千百百举起的纯白色堪比星辰耀眼的荧光球，连成一片望不到头，身后是万家灯火。
他唱：
[Started out as friends only friends
最开始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But I khat moment
但从那刻开始我便明白
That I was falling fast falling fast
我沦陷得实在太快了
But you iced
可你从未察觉我的心思
I lived right down the hall
我住在你家楼下
Like a fly on the wall
如墙之蝇
Khan you knew yourself]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光球外镀着一层温和朦胧的白晕，跟随节奏摇晃，像风吹过蒲公英花田，漫漫灿灿。情歌缓慢流淌，他的瞳孔里盛着茫茫的星河，盛着孤寂黑夜下铺开的希望原野，盛着歌词里的心事，盛着她。
跨越无阻，动听的歌还在唱，少年隔着群星闪耀，唇角噙笑，遥遥跟她相望。立在光亮的中央，不可替代，不可忘却，永远风华正茂。
视线毫不偏转过于唯一，温祈倏然愣神。
即刻耳边重新激荡起欢呼，助教招手示意几个男生带头大合唱，是脍炙人口的经典老歌，却在那样的氛围下莫名会令人泪水盈眶。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一个又一个情不自禁开口，深受感染地传唱，个人色彩鲜明的歌声凝聚成校园独一无二的大合唱，没有混响，没有伴奏，却出乎意料的齐与震撼。
突然好想你，你会想起谁。
是玉兰花还是玫瑰？
我的意思是，是长存的友谊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温祈拿出手机，咔嚓记录时刻。
光阴轮转，她回到高考前一天夜晚，附中组织全校合唱。
准确来说，是高一高二的同学组织，老师们根本不知道，直到他们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三三两两结伴返回寝室。
那条梧桐小道温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三年里走了千万回，也望了千万次他的背影。那晚，所有人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因为明天是高考而生出几分特殊。
路总归要走，路上的风景总归要看，有的风景见一次少一次，有的人见一面少一面，即便掰着指头算到底是倒数第几次相见，但人生中和他和她的最后一面往往没有任何预兆、没有提醒，或许就在下一个寡独如常的黄昏。
就这样匆匆成为回忆，成为无限的瞬间。
闺蜜挽着女孩的手，大谈毕业展望，温祈跟在钟也身后，间隔十几米。
距离不远不近，他时常会被高高低低的人影遮挡。少年身量修长，黑发利落，校服衬衫挺括，经过布满爬山虎的围墙，经过紫藤花盛开的凉亭石子路，他在明媚的四季里走走停停，她在湿漉的夏日里不断追赶，间隔十几米，印象深刻的只有他的后脑勺。
一如那晚，温祈踩过长长的梧桐叶，以为他不会回头。
两旁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不知是谁先嗓音嘹亮地起声，后面的跌跌撞撞跟上，青涩地唱起海阔天空。
即将奔赴前程的学子们停下脚步，驻足聆听。走廊挤满了可爱的学弟学妹们，鲜活又生动的面孔，没有荧光棒没有彩带，只用力地挥舞着手臂，期冀每一句加油都能被他们看到。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我字的尾音终了，梧桐如盖的月夜，花路的尽头，他在漫天的祝祷中转身，从此偷偷遥望的背影有了轮廓。
仿佛世界在拍大合照，回头的一秒按下了快门。
心脏漏跳一拍，快门键的响音补上心动。
文艺表演结束那晚，温祈用微博小号发了动态，图片是新生们盘腿坐在草地，高举着银白色的星空海洋，口中哼唱着情歌，浪漫得叫月亮沉醉。
是群像的远景，但她私心将镜头聚焦于他，配文：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那是曾经钟也送给她的风铃上挂的一句话，意思是所有功德与努力，都不会白白付出浪费，必然会有回报。
学业压力繁重的高考前夕，她看不见未来，无数个午夜恸哭流泪，站在悬崖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背弃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想。
指侧的碳粉洗不掉，手臂永远是压痕和酸麻，还有苦闷的热风和写字的沙沙声，被摞起的书本压得抬不起的头，那段颠沛流离的时光，她总在想到底还能怎么努力。
而她的努力又能换来什么样的结局。
希望有更锦绣的前程，希望能跟你并肩，希望将来的将来我和你站在深红幕布的礼堂，都是彼此口中的骄傲。
少女坐在书桌前，为作文的结尾落笔掭下句号。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窗外信风和畅，衔在框角的风铃轻脆振鸣，垂下的青色纸条如翼摇曳，同样的字锋芒的笔迹在俯仰之间呼应。
她抬起头，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