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骚

    马魏有多能喝?

    还在永辉时,安怀第一次带他去和基地某企业老板吃饭,他把老板喝的痛哭流涕。

    散场时老板不再提要开下半场,只一个劲拉着他称兄道弟,非喊着要把表妹嫁给他。

    合同当晚就签了。她后备箱的茶叶都没送出去。

    从那以后每逢饭局她就喜欢把马魏带上。

    马魏的酒量,程骁骁的嘴,是她签单的两大利器。

    第二天晚上的饭局也安排在圣安汀。

    组局的人是港务局的陈空明,和徐晏庭认识多年,听说他回A市,说什么也要尽地主之谊。

    安怀听说过这号人物,但还没机会见过本尊。

    她估摸着时间给程骁骁发去地址,让他们下飞机先打车到华庭苑。这里离圣安汀不远,到时候再一起过去。

    别人请客,他们去太早也不礼貌。

    程骁骁二人快到楼下时,安怀还在翻看实验室昨天上传的工作日志。她人虽不在H市,但手底下的工作丝毫不敢落下。

    零度还处在特殊时期,她难免事无巨细都要盯着。

    接到程骁骁电话说到了,她才收拾好下楼去接人。

    刚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两人隔着大门朝她招手。

    安怀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将两人带进来。

    程骁骁扑过来抱住安怀的胳膊,神秘兮兮地朝她挤眼弄眼。

    “怀姐,我来的时候特地查了这片地价,你猜这小区房价多少?”

    马魏跟在后面,咋咋呼呼赶上来:“七位数起价!七位数!”

    程骁骁抽他一巴掌,“你小点声!”

    她满眼羡艳:“我得再干多少年才能到徐总这水平?”

    马魏啧啧摇头:“徐总那可是在集团总部有过独立办公室的人,咱这小小机构能跟永辉比得了吗?”

    “我现在深切觉得到他来我们这真是吃亏,不知道徐总后不后悔,换成是我肠子都悔青了。”

    他长叹:“搞环境是没有钱途的!”

    程骁骁撇嘴哼哼:“我赚的钱还不够在这买个厕所,现在转行还来不来得及?”

    “往哪转?谁要你?”

    两人一唱一和,聊到这安怀听懂了。

    她斜一眼两人:“今晚好好表现,回去让徐总给你们涨工资。”

    “好耶!”“这个好啊!”

    走到地下停车场,安怀正准备给徐晏庭打电话,就见那辆车牌A00121的奔驰已经开了出来,正停在电梯口。

    徐晏庭倚在车门上打电话,听见脚步声,他目光淡扫过来,朝他们点了下头。

    马魏和程骁骁在安怀面前皮的欢,见了徐晏庭却不敢造次。两人跟在安怀后面,像见了班主任的学生,乖乖问好。

    徐晏庭挂了电话,作为领导惯例向两人说了句辛苦。

    两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辛苦,又说工作都是应该的。

    安怀:“……”

    刚才在她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徐晏庭道:“我在圣安汀订了两间房,晚上你们可以直接在那休息。”

    他顿了顿,又对程骁骁道,“你也可以和安主任一起住,工作沟通各方面都方便。”

    两人齐声:“谢谢徐总。”

    出差工作,谁愿意和顶头上司住一间房?

    安怀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他这话就多余问。

    果然,程骁骁即刻回话道:“我睡相不好,还是不打扰安主任了。”

    徐晏庭也不勉强。

    他看向安怀:“上车吧。”

    安怀先帮着两人把行李放上车,刚扣上后备箱,两人就跟兔子似的拉开后排车门蹦了上去,把副驾驶留给她。

    “……”

    徐晏庭就这么吓人?

    刚才不是还念叨了一路的徐总。

    说实话,自从知道副驾位车祸死亡率最高之后,她也不爱坐副驾。

    安怀默默上车,但总不能都挤在后面把徐总当司机。

    路程短。

    几人没闲聊几句就到了。

    时间不早不晚。

    陈空明提前到了,亲自跑出来接徐晏庭。

    他扬着脸快步走过来:“哎呀!晏庭总!终于把你盼来了!”

    徐晏庭微笑朝他招呼:“陈主任。”

    “一来就叨扰,感谢您招待。”

    “诶!这话就见外了!”

    陈空明瞪他一眼:“年前陈教授来我们局里还说起你,关心你的工作。陈教授这么多学生里,就属你最得他意。你来A市,我可不得把你照顾好了!”

    他打趣道:“陈教授算我半个老师,咱们也算是师出同门,这顿饭该我请你。在A市这段时间有需要帮忙的,你也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徐晏庭道谢应下,向他介绍安怀三人。

    他看见站在徐晏庭身后的安怀,笑赞道:“这位就是安经理?百闻不如一见,一看就是晏庭总手下得力干将。”

    话头落在自己身上,安怀大方接话:“陈主任,久仰您大名,经常听徐总提起您,今天终于有幸见面了。”

    陈空明奇道:“他还和你说起过我?”

    安环笑着点头:“当然。您是徐总旧友,研究生的时候就认识,他时不时把您挂在嘴边呢!”

    当然不是,就徐晏庭的性子,安怀就没见他平日里记挂什么朋友。蒋双宁勉强算一个,但蒋总对徐晏庭那是主动‘投怀送抱’,想不理会都难。

    他在A大读研时候就认识陈空明这事,还是刚才来的路上在车上说的。

    陈空明哈哈大笑,摇头道:“安经理哄我呢?他什么性子我知道,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嘴上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

    陈空明这人,精明算计,但脾气不坏。

    他读书的时候想考陈老师的研究生,没考上,于是开始迂回和陈老师的学生搞好关系,想蹭上在陈老师实验室发刊。

    被陈老师发现后骂走了。

    他不死心,后来进了港务局,一有机会就厚着脸皮往陈老师那跑,以至于把他之后每一届的学生都认了个脸熟。

    徐晏庭研零那年提前进组,恰逢港务局刚刚承接一项国家重点工程,陈空明自告奋勇联系到陈老师,由A大出具了一份《码头工程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

    徐晏庭能力扎实,陈老师便带着他也参与了部分工作。

    这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工程开始后第三年,港务局连同航道局就被当地一家养殖企业给告上了法庭,要求两局对其名下养殖场内因工程吹填作业造成的2400万经济损失进行赔偿。

    原告方确有损失,但被告方也坚持己方一直合规作业。

    港务局向法院出示了相关工作的请示批复文件和当初公示的《码头工程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

    报告中明确说明,项目预测的施工期悬沙浓度和沉积厚度,影响范围小、效应短,对海洋环境影响不大,不会影响滩涂养殖。

    且报告中关于吹填作业应在围堰工程建成后进行的污染防治措施,港务局也已按照设计要求施工。

    企业告上法庭后,法院委托海洋勘察研究院重新对工程现场进行监测,结果也与原环评报告书一致,称工程对附近海域水质影响较小,海水仍能满足二类水质各项指标。

    法律依据不足,过错便不能归在二局身上,案子一直判不下来。

    后来层层往下查才发现,企业养殖场遭受损失的位置,部分位于政府公示文件划定的航道中心线两侧215米范围以内,根本不能满足养殖场地要求。

    双方都傻了眼。

    程序一条条追上去,最后查出来竟是当地政府误将主管机构划定的航路确权给街道办事处用于海水养殖,违规核发养殖使用证,才造成了如此后果。

    拖了大几个月的官司,终于是判下二局对损失不承担赔偿责任。

    项目能够按计划继续进行,陈空明也趁着这次立下大功,没多久就升了主任。

    那以后他往陈老师办公室跑得就更勤了,对参加过项目奖环评工作的徐晏庭也很是热络,一来二回就认识了。

    今天来的人大多都是当年项目组里认识的人,平日里都忙,也是借着徐晏庭的由头聚一聚。

    酒过三巡,众人难免又忆往昔,谈起这事。

    陈空明想起来还很是感慨:“归根到底还是人心不足。总想着别人发现不了,就愿意悄悄搞小动作。”

    安怀几人不明所以,其他人脸上却多隐赞同神色。

    陈空明拍手合掌,啧一声:“拆迁款收了,非不搬。不能搞养殖的地,非要搞。到头来人家的损失还找咱们赔,你说冤枉不冤枉。”

    “咱们这些小兵小将,承接工程,本来就一直是按照规章制度安排执行嘛,你说是不是?但是这纠纷啊,啧啧……只多不见少。”

    一人摇着头接话道:“咱们就是哪边的亏都得吃点,少吃一口,一顶帽子就得扣下来。”

    陈空明略有醺意,加上桌上都是自己人,他也不怕多口舌。

    他探身朝向安怀等人:“安经理,你们搞检测的肯定也能碰上不少这种情况吧。”

    说完想了想不对,又自己先否定:“不不不,你们还是不一样,你们是第三方。”

    安怀接不上话,只能面带微笑充当一个倾听者。

    陈空明话匣子打开,牢骚也关不住:“虽然你们跟我们不太一样,但多长个心眼也不是坏事。”

    他道:“我今天是喝了几杯小酒,咱们自己人,说点掏心窝子的小话。”

    “有些人,他本性就是坏得很,满心满眼都是钱,嘴里的话也真假参半。你看他可怜,正中他意,他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诶!你还别不信,外面多的是这样的人!”

    陈空明靠回椅背上,转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坐在他旁边正帮他倒酒的马魏:“年轻人,好好历练,向你们徐总学习。”

    马魏笑着应是:“徐总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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