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宁贵妃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支香雪,吹扯玉城霞。”

    我想拥有一支铁质的笛子,在繁花似锦的江南,靠着一树的芳香弥漫,洁白如霞的梅花,吹奏着颂春赞春的笛声,一直吹到天上仙都的彩云深处。

    往深宫里再往北走一段路,一株樱花竟在这冬雪里悄然破开,推开虚掩的宫门,宫女们身披红色的宫服,在正宫的一角房檐上点上红色的宫灯。

    再那边走,推开贴上“双喜”字的窗棂,里面女子面带愁容,挽着一个垂云髻,脸颊垂落几缕轻盈的发梢,再在发髻上缠上一条五色樱穗。比不上当年贵妃入宫嫁娶的场面,但作为贵妃的陪嫁一等丫鬟,也算是体面。

    宫里的规矩,女子过了二十五,就可以寻处好人家出宫嫁人,但是随着主子进宫,连年的勾心斗角、身心折磨,出宫的女子,大多得有“血郁”之症,就算治得好身子,也治不好心病。外面的人家,虽然知道宫里出来的女子清清白白,但的确不是一门传宗接代的好亲事,往往都是避之不及。

    只有谢家,家境清平,但也安分守己,谢家母亲听说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受下了贵妃那一番良苦用心,一下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只是这大雪,建国百年都罕见的大雪,封住了道路,婚事也一拖再拖。只是眼下大战一触即发,那谢家怕生什么变故,这才定了日子准备接走云禧。

    “这是盛姐姐的愿望,七年了,居然就已经七年了。你今日出宫出嫁,来日北上京城入宫报恩之日,记得带上一把上好的江南笛子,那时也就是盛姐姐的忌日了……”宁贵妃搀坐在云禧一侧,亲手替她蒙上这绣上金纹蝴蝶的红盖头。

    “娘娘,我不想嫁,我想一直待在娘娘身边。娘娘出生以来,我就陪着娘娘。娘娘十五岁嫁给皇帝当夫人,十七岁入宫,已然七年,我陪娘娘已经看了这后宫七年的波诡云谲,如今娘娘让我走,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秀才,我不是不嫁,我是放不下娘娘。”

    待在贵妃身边多少年,她自是知道贵妃的性子。先皇后和贵妃同日入住世子府,自打先皇后薨逝后,宁贵妃就想着法子不再侍寝,皇上也自然不愿待在这绽华庭受气。

    仅凭着前朝父亲的功名才勉强撑起这名存实亡的贵妃之位,但宫中,又有多少人等着宁贵妃马失前蹄,或是让她马失前蹄。

    “那谢公子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一介老实的书生,来日中举,你也能享享福,没必要一直伺候我,人生来就不是伺候谁的命。”宁贵妃浅浅地说,心里却泛起微澜。

    “可是娘娘不也是身不由己才入皇宫,就算有皇上宠爱,但娘娘不也终日郁郁寡欢吗?娘娘只是贪恋过去的时光,而那过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的,娘娘劝我出宫成婚,叫我放下之前对娘娘的陪伴,但是,娘娘自己又何时才能放下呢。”那新娘低着头,豆大的泪珠落在那身红裙上,把红色染得更深了。

    “嘉元皇后已经走了七年,七年足以让一个人忘记过往的种种,娘娘,你为何就是不肯放下。”

    生生不灭的灯火,为何人总是喜欢在黑夜里找微光,却不肯走出这黑夜呢?

    雪落轿头,抬轿的男人蒙着头,带着特制的红色雪帽,轻声落在宫门外,宫门的管事,推开轰隆隆的宫门,云禧停在宫门口,最后一次回望绽华庭的方向,默默地,沉了心。

    “云姑娘,该起轿了,临溪路远,还请云姑娘抓紧上路,莫耽误了良辰吉日叫婆家发难咱们。”领头的老妈子捂了捂衣襟,摆手向着云禧笑道。

    云姑娘……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听到这里,云禧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允了声喏。

    来接亲的队伍,不多,只有一个老妈子和轿父坐在宫门外,静悄悄地踏出宫门,像是从监狱中脱身般,云禧缓了口气,只是宫门又再一次残忍地关上,接而又是一声叹息。

    就像是在雪地里踏上的雪泥鸿爪般,云禧这个名字,从宫中悄然被红色的宫火、结彩的花轿抹去。

    不久,会有一台轿子,从宫外抬进来。

    抬进来一场血雨腥风。

    【2】雲都公主

    雲都三十七部的边境,寒风萧瑟,军队蠢蠢欲动,矗立的旌旗上浩浩汤汤,寒月就着寒风,军队的中间,窜起一团炬火,两侧的帐篷烘出亮色的影子。两排的士兵,脸上印着火光,手举刀戟齐刷刷地站开。

    从黑夜中,簇拥走出一位红衣的女子。

    雲都之地,天远地寒,竟生出一位勾魂夺魄的女子。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篝火映衬,反而楚楚动人,一袭红衣委地,不施粉黛,却也是一副天然的异域绝色。

    “参见公主殿下。”众士兵应声而动。

    她的眼眸如同这篝火般热烈,红唇微微勾起,脸上映出一副近乎杀人的微笑和癫狂,病而不娇,不多不少倒也向外人撑起了这份公主的威严。

    “父亲何在?”极度冰冷的声音向外呼出可见的热气。

    领头的士兵卷起那正中间帐门的羊皮帐,从外往里看,帐内像是不被灯火庇护般漆黑,只有幽幽几簇帐外跳动的火光扇动涓涌。

    女子启步弯身走进帐子的正中间,灯火幽暗,隔着右侧的一层帘子,见到了案桌上的黑影。

    轻咳一声,那黑影随着隐约的烛火扭动弯曲。

    “父亲。”她轻启唇,弯腰向着桌案的黑影行礼。低头垂眸的那一瞬,倏地瞪大了眼睛,地上蜿蜒漫开的血痕,如同毒蛇般逼向自己,濡进了那垂下的红裙衣摆里。

    这里刚杀过人,似乎还能仔细嗅到凝在空中的腥味,就着忽明忽暗的光,橘红的血滴密密麻麻溅满了一面帐子。

    虽是公主,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见到此刻的情形,畏惧地又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

    “从哪学的一些不伦不类的东西。”黑影不再随着烛火摆动,安分下来,称出桌案后一个庞大魁梧的身躯。

    “回父亲,这衣裳是昼朝流行的新式样,听说宁贵妃一曲红缨惊蝶舞……”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寒风一凛,一把刀已经架到了女子的脖颈间,刺骨冰凉。

    本就是大雪,刀上的血腥味久久未褪,暗黑的帐子里,只剩下女子孱弱不自知的微喘声。就着微光,刀上映出那女子的脸,雪肤花貌,映出她那左边眼睑垂下的一道泪珠。

    “混账东西,你是雲都三十七部的公主,整日摆弄这些昼朝不三不四的东西,作给谁看!”那黑影从暗影中踏出,身材健壮,却早早被战场风霜吹白了头,一手紧握着刀,像是要握碎这把刀一般,用力滞于低头喘气的女子脖间,压出一丝血迹。

    她唇角抽搐,勾出一抹暗处看不到的笑。她明白父亲想要做什么,只是笑要的方式这么残忍,刀剑相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要以命相逼,想来也是可笑。

    前些日子,一封密信从边境传回公主府,信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和亲之事,已成定局,多加保重”

    信笺上绑着一片羽翎,她知道,这是他从昼都边境传回的信。

    她也明白,父亲的下一颗棋子,就是自己了。

    以身为诱,和亲为由,引敌国昼朝皇帝入局,以生为饵,不死不归。

    以和亲之名,将自己送到昼朝,成为伸向昼朝朝政的一双手,一双看得见抑或看不见的手。

    她,跋山涉水,身著红衣,亲赴军营,她明知和亲之事早已敲定已然没有周旋的余地,不过,她想赌一把,赌上自己血肉之躯,但终究还是赌错了。

    这把刀,就像是自己引火烧身般,在逼她做出一个抉择,但这个抉择,面前尊称为父亲的人,他断不会给你选的机会,要么死,要么向着死的决心去生。

    “父亲不正是想看我穿上这昼朝的华服吗?”她掐出两根手指,捻住那刀锋,往外推,温热的血从指尖流出,嘴唇无力地一张一翕,抬起眸子,泪珠不再,眼珠里却像是闪着火光,淬炼出一支狩猎的狐狸,悄然间揭起獠牙。

    刀锋已然开刃淌血,开弓已然没了回头箭。

    “官鹤他都告诉你了……”那黑影持刀的手顿了顿,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

    是的,她料到了这一切,出生在雲都三十七部这般的是非之地,多些事端,多些利用,不过是家常便饭,就算难噎,生为公主,终将也是要打碎牙吞下去的。

    每个人都没有选择。

    这是官鹤临走前告诉她的。更何况自己是被雲都百姓尊养了十八年的公主。

    “以生为饵,作父亲最致命的刀,弑昼朝皇帝于宫中,不死不归。这和谁告诉我有区别吗?”

    直到后来,她捧着昼朝皇帝的头颅,逆着军队走出宫门,她才明白,宋姑娘的那句话。

    其实,她一直都可以选择。

    【3】宋知浅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知浅可知这是一首怎样的曲子?”浑浊的声音从琴榻的背后传出,使得最后一个音节,意外落在别处,拖长了音调。

    垂目窥见了后背的影子,透落在了琴房开窗外的水池里,虽说池水结冰,雪落千行,但也通过声音猜的出这是一家之主的沉重语调,是父亲的声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世人说的靡靡之曲,是亡国之音,是历史,是教训。”宋知浅起身,拂去身上落进来的雪,抬头看见了父亲腰间配上的新剑。

    门外的雪,落得悄无声息,而这朝堂的军令下来得却急急忙忙,雲都三十七部蠢蠢欲动,赫部子民有意从昼朝割裂分裂出去,边疆战事此起彼伏,昼朝不得不战。

    父亲,这是已经在做最后的离别了。

    “那你可知是何人作曲?”拂去心照不宣的伤感,这个声音,安静地给了宋知浅一份别样的安心。

    “回父亲,是南朝陈末代皇帝陈叔宝。”

    “那你可知是谁葬送了这南陈朝,是那不知亡国恨的宫女吗?”

    宋知浅摇摇头,若有所思。

    “今日啊,爹爹我刚被封了骠骑大将军,是武散从一品的官,宋家几代往上爬才从正六品的绍武将军做到如今的六军统帅。我如今封了大将军,权利大了,却感觉浑身的不自在,你知道爹爹前面是谁吗?是“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霍去病霍大将军、是晋朝的“高祖晋宣帝”司马懿大将军,他们尚且无法阻挡一个朝代的灭亡,那一个女子区区一首后||庭花又怎能才能让一个国家灭亡。世人不允许女子干政,世人不允许女子上前练兵,倘若有,哪本史卷不将她们污名,之后功成身退要给她们安一个生儿育女的身份。她们没有上前杀敌,更没有指点江山、运筹于帷幄之中,却将亡国之罪钉在她们身上。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皇帝让她们舞曲唱戏,她们只能照做,反倒是男人们,将女人的光彩深深锁在了自己的权利身边。到最后还要拉她们出来顶罪。所以啊,你以后,不可挂碍于男人身边,失去了你本身最为亮眼光彩的人生,人生这条路,你要自己一步一步顺着自己的心走下去。”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昭告着部队已然集齐,只等将军令下出发。此次征战,父亲不知何时能还,宋书陌的眼皮抖了抖,想到了今早出门去的宋书陌,料到她应该知道了朝廷下的诏令,这时该在往回赶。

    “父亲,书陌已经在返家的路上了,您不等等她吗?”宋知浅走上前,两只脚立在门槛上,看着父亲向着府外急忙地走去。

    宋父背过身去,扬了扬手,笑道: “我也会返家的,你们等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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