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天色阴沉。
大乔降落在沙丘上，同伴除了小明还有三个意料之外的人——吴崮和他的两名保镖。托这种显眼配置的福，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吴崮显然对她和小明没有印象，一到集合点就颐指气使，“你们听我指挥，大家效率更高。”
大乔没搭理他，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面前是一座疑似商场的建筑，占地面积广阔，露出沙面的部分是多面体网架屋顶——曾经应该是玻璃天窗——约十米高，由一个个六边形金属框格组成；眼下这些框格都用水泥填充上了，整个屋顶密封的严严实实。
这栋建筑同样有一个三米高、四米宽的银灰色卷帘门，装载卡厄斯的大金属箱可以从这个门出入。
监督员出来了，简短的说了任务内容和集合时间就返回了“商场”。
大乔看向小明，小明点点头，示意往右后方走——小明身上穿的是银狐雇佣兵给的防护服，雇佣兵在导航中留下了一个标注地点，说可以去这里找他。
“这边。”吴崮和小明指了同一个方向。
——有人向他提供“叛逃者”的位置。
大乔看了眼吴崮的防护服面罩，看不到内侧显示的内容。
“你怎么知道往哪里走？”她站在原地不动，一副不愿听他指挥的样子。
“你最好听我的。”吴崮说，“我这次是特殊任务，有秘密情报。”
“这个叛逃者什么来头，让贝格尔号这么重视？”
“哪有什么来头，只不过异能特殊了点。其他就不用问了，你们没权限知道。”
“那你们走吧，我们会自己看着办。”
“不知好歹！”吴崮骂了一声，带着两名保镖离开了。
小明赶紧用对讲仪联络雇佣兵。
“知道了。多谢提醒。”一个男声传来，声音压得很低，音色干净醇厚，“你们先往标注方向走，稍后联系。”
这个声音！！
大乔不敢相信。
太熟悉了！！
她情绪上涌，想要飞奔过去确认身份。但她们不应该知道“叛逃者”的位置！
于是她只能压着脚步，远远跟在吴崮三人后面。
***
沙漠上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大乔逆着风，顶着飞沙走石艰难的走在沙地上，心里却止不住的雀跃。
她知道可能会空欢喜一场，但还是忍不住放任期待滋生、纵容希冀疯长。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吴崮身上，看到远处沙丘冒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原本蜷缩在沙地上，大概是看到了吴崮三人，撑着地支起身体，伸出一只手，嘴里说着些什么。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浅灰色防护服，看起来是一名普通的狩猎者。
吴崮脚步不停、头也不偏的径直向前走，很快就要越过那个人。
大乔拉着小明蹿出四五百米，靠近吴崮一行人。
“我们还一起出过任务的，吴哥，救救我。”
是个男人，声音沙哑，发音含糊，听起来年龄很大。
男人转头看到了大乔和小明，摇摇晃晃的试图站起来，但腿还没站直就跌回了地上，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似的趴在沙子里，嘶哑着喊道，“求你们！救救我！”
吴崮转身看过来。
“你们不是不跟着我么？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完全没有理会求救之人的打算，似乎嘲讽大乔二人是比救人更重要的事情。
“你需要什么帮助？”大乔看向求救男人。
“抑制剂，求求你们，给我一支抑制剂。”
“劝你们不要浪费资源。”吴崮说，冲保镖抬了抬下巴，保镖上前将求救男人翻过来，让他面朝上躺着，不顾他的挣扎掀开了他的面罩。
一张布满皱纹与老年斑的脸露了出来。
眼泪从浑浊老迈的眼睛流出，掉光牙齿的干瘪嘴唇抽泣着低喃，“救救我，我想要爸爸妈妈，救救我。”
“他这个逆光速反应，肯定出现好一会儿了，不出15分钟就得死。注射抑制剂没有任何意义。”吴崮说，“这人是个叛逃者，死不足惜。”
“我不是叛逃者！”求救男人哭喊着，“是你们把我骗过来送进实验室的！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家不在这里，我要回家！我想要爸爸妈妈！我想要爸爸妈妈！”完全一副没长大的孩子的口吻。
大乔心里闷得慌，“你实际年龄多大？”
“我不知道，应该是16岁。”
原来这就是逆光速反应。
如果说狭义相对论告诉我们，光速旅行者时间会变慢、寿命会变长，那么逆光速反应就与此完全相反。
逆光速反应让异能者的生命时钟飞速运转，直至死亡。
“还和他啰嗦什么！”吴崮语气烦躁，“你们不走我走了。”
“好走不送。”/“好走不送。”大乔和小明异口同声。
小明带了抑制剂，她递给男孩，男孩注射进手臂。
“没用的，你们就看着他痛苦的死去吧。”吴崮说，一副幸灾乐祸的语调。
吴崮的语气虽然可恨，但他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大乔还记得《狩猎者须知》上的那行文字——“未按时注射会出现‘逆光速’反应，出现反应后一小时内暴毙。逆光速反应无法人为停止。”
但男孩还没有死。没有死就还有希望。
她又想到了播种者007脸上那个苍白的笑。
“大乔。”小明凑到她身后，小声说，“那个雇佣兵给我发了新位置，说在那儿汇合。”
大乔点头。
她瞥了眼站在原地没走的吴崮，他正一动不动的看着男孩，仿佛是一名观察垂死挣扎的实验对象的研究者，面罩隔绝了他的表情，她拿不准他是否在打其他小算盘。
不能让吴崮跟着她们，必须和吴崮分开行动。
“把我们的定位也发给他。”她对小明说，“告诉他避开从这里到旧标注地的沿线位置。”
五分钟过去了，男孩依旧呻/吟着蜷缩在地上，整个身体缩小了一圈，呼吸粗重，眼神涣散，他口中来来回回呢喃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孩子气的口吻与橘子皮般的苍老外表违和的让人心酸。
大乔的心沉到谷底，她移开了目光。
小明那边收到了新讯息，“他说不用担心，位置很隐秘，吴崮不会发现。他让咱们不要着急，小心一点。”
大乔垂下眼，低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呻/吟声停了。
大乔看过去，只见男孩浑身一个激灵，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说的没错吧。”吴崮上前踢了男孩一脚，“他死的透透的。”
大乔瞬间从腰后掏出手/枪，瞄准吴崮。
吴崮踉跄着后退左脚拌右脚摔在地上，惊讶和恐慌几乎透过面罩传递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两个保镖上前挡住他，拿枪指着大乔。
大乔的目光锁定吴崮，口中对保镖说，“这种贪生怕死、欺软怕硬、没本事没人性的畜生，你们跟着也很闹心吧。还得担心哪天毫无尊严的被他抛到一边，连抑制剂都得不到一支。”
“你这个贱人！别血口喷人！”吴崮吼道，“杀了她！还有她那个同伴！”
小明在背后扯了一下她的背包带子。
小明已经准备好了。
“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心里知道。”大乔祸水东引，“你们最好早做打算，今天这一出，他心里不只会记恨我，更会记恨你们。不，应该说以他不足针尖大的心眼，他早就记恨上你们了，因为你们比他强大！”
最后一个字发出的同时，大乔带着小明蹿了出去，她远远听到一声枪响，以及一句歇斯底里的吼骂——
“你们两个蠢货！！”
***
一路飞驰，大乔和小明很快抵达了雇佣兵定位的地点。
这是一个高大沙丘的坡底，四下只有一座冒出沙面两米多高的通信塔，没有其他建筑，看起来和“隐蔽”二字毫无瓜葛。
大乔双手握枪，警惕的打量四周。
“这……没错啊？”小明反复确认导航。
“沙沙——”
大乔猛地转身，举枪对向声音来处——
风呼啸而过，眼前依旧只有漫漫黄沙。
可那绝对是脚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出来！”她沉下气息，“不用躲了，我看到你的脚印了。”
没有人回答。
“小明，我们走。”她依旧盯着声音来处，直觉人就在那里，“看来这位隐身的朋友并不欢迎我们。”
小明拽住了她的背包带子。
“大乔。”男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你的身份。”
“现在你确认了么？”
“是的，确认了。你的声音没有变。”
大乔没有放下手/枪，因而能清楚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她不错眼的看着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沙地上。
“好久不见，大乔。”隔着面罩看不到表情，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穿着灰色防护服，朝小明伸出右手，“你好，小明。我是祁天，你可以叫我大圣。”
小明伸手握了握，大乔几乎能想象到她懵圈的表情。
“咱们先下去。下面安全。”大圣冲通信塔顶端挥了挥手。
他脚边一片一米见方的沙面缓缓上升，凸出来一个高度不超过膝盖的金属箱，他拉开箱顶，说，“来吧，我打头。”
大乔缓缓吐出一口气，克制着激动的情绪，保持冷静的姿态，一步步朝大圣走去。
大圣伸出一只握着拳头的手，说，“你不是一个人。”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话语。
大乔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