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感觉周围坐了一圈人。
头一抽一抽的疼，昏昏沉沉的像是刚从不足的睡眠中醒来，感知从脑海深处伸出触角，挣扎着突破身体的束缚，向外延伸。
大脑被唤醒，意识凝聚成形——
进入第一个世界了。
她睁开眼睛。
一个低矮狭小的圆柱状舱体，轻微的晃动感与失重感表明正在空中移动，昏暗的白灯呈方阵状镶嵌在天花板中央，内壁光滑无痕，石墨黑底色泛着银光，没有窗户，也看不出来哪里是门，沿舱壁围在地上的十个人是这里仅有的乘客。
她是其中之一。
客人们穿着灰色哑光材质防护服，头戴连帽透明面罩，从手指到脚指都武装的严严实实。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移动，只有防护服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承载着他们的大家伙发出的嗡嗡轰鸣声。
——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大乔不敢轻举妄动，摸索身上可能有装备的地方。
左臂防护服内侧有一排按钮——不知道做什么用；右侧腰际挂着匕首，后腰别着枪——幸好只是手/枪，虽然这已经够糟了；肩上背着和防护服同款材质的背包——摸起来有水瓶、罐头……
“准备降落。”舱顶响起一个声音，“6点整插旗处集合。”
失重感猛然加剧。
地板缓缓倾斜，众人不受控制的向左滑落，看起来却并不惊慌，左侧舱壁与地板连接处裂开了一条缝，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大乔伸着胳膊试图抓住点什么，但只是徒劳，一瞬的自由落体后，她摔在了地上。
万幸是个沙坡！
她护着脑袋，随惯性向下滚了几米，将将停下刚撑着沙地站起身，就被另一个滚下来的人带倒，一头栽进沙堆里，她咬着牙爬起来，查看身上有没有受伤——
胳膊，腿，腰部，背部……
没有骨折，没有扭伤，连酸痛的感觉都没有！身体轻盈，充满力量！
是任务者的金手指？还是这具身体本就如此强悍？这个世界的任务是“阻止进化”，也许这里的人演化出了超级体能，甚至各种异能？
可进化，是人类能够阻止的么？
一个个念头闪过，大乔手上不停，拍掉沙子，擦干净面罩，取下后腰别着的枪——连保险栓怎么开都不知道，查看左手臂按钮的标识——对讲、导航、头灯、时钟，旁边印有一串数字：J0507。
略过“对讲”和“头灯”按钮，大乔先按下“导航”，一行荧光蓝文字出现在面罩中央：
【附近无可导航地点。是否进行地点标记？】
“不标记。”
文字褪去。
再按下“时钟”按钮，荧光蓝数字逐秒闪烁：
【05:56:33】
【05:56:34】
【05:56:35】
数字消失，面罩恢复透明。
六点集合，还有三分钟。
疑问暂且搁置，先赶往竖起红旗的集合点——就在下方百米处。
撞了大乔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没事儿吧？”她试探着问。
“没事儿。”是个女孩，声音清脆，“就是得缓缓。”
女孩转向大乔的方向，“这开局，贼拉刺激。”
——也是任务者？
女孩抬手抹了抹面罩，不仅没有擦干净，反而从防护手套上沾了更多沙子。
大乔拽过她的胳膊，帮她把手套上的沙子拍掉，“马上六点了。”
女孩拉着大乔尚未收回的手，一轱辘坐起来，说，“你人真好。”
一团孩子气。
“走吧。”大乔把女孩拉了起来。
这是一座几乎被茫茫沙海掩埋的城市。
曾经代表着人类征服自然的里程碑的钢铁丛林，如今反被大自然剥皮扒骨，在绵延无际的沙漠、遮天蔽日的黄沙、铄石流金的高温中苟延残喘。
沙漠里地势最低处恐怕也在十层楼、甚至二十层楼之上，曾经是住宅、公园、学校、郊野的大片区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连绵起伏的沙丘。数不清的屋顶变成了地面，幸存的高楼像被拦腰斩断了，只余断壁残垣，唯一残存旧日风采的是摩天大楼，在庞然大物般的巨型沙丘面前，也依旧彰显着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勃勃野心与无穷欲望。
他们降落在其中一个沙丘上，百米外地势平缓处有一座土黄色建筑，一杆红旗立在屋顶。
大乔和女孩加快脚步。
“我17岁，你多大呢？”
“我23。”
“那我就叫你姐姐了！”
“行，不过我更希望你叫我大乔。”
“好的！大乔！我是小明！”
***
一个穿着深灰色防护服的人站在土黄色建筑前。
他一直盯着时间，6点一到就言简意赅的说，“我是今天的监督员。老规矩，我设置笼子，你们把卡厄斯引过来。任务完成领抑制剂，9点发放，过时不候。”说完没等任何人反应，转身走回建筑。
众人似乎习以为常，各自翻出背包里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
大乔趁机查看背包——干面包、罐头、压缩饼干、水、飞虎爪绳索、强力胶带——她拿出压缩饼干啃了一口，观察面前这栋五六米高的楼。
这里应该曾是一座工厂，露出沙面的部分只有不到十米，外墙斑驳，靠近房顶处有一排没有玻璃的方形窗户，底端中央高出沙面半米处有一扇银灰色卷帘门，约三米高、四米宽，门前是同样宽度的金属斜坡走道。
监督员走上走道，从升起的门帘下不足一米高的缝隙钻了进去。
卷帘门缓缓合上。
“大乔，接下来咋办？”小明一直跟在她身后。
关于这个世界她几乎一无所知，必须获取更多情报。
“标记这个地点。”大乔按下“导航”按钮，确认标记，“我们跟着队伍走。”
她和小明跟在队尾。
另外八个人分成了三拨。
其中两拨离得很近，间隔一米左右，差不多并排走着；再往前是单独一个人，背影高挑，步伐矫健，看起来是个年轻女人。
——这个队伍是临时组建的。
队伍中有一个被称为“吴哥”的男人。
他的防护服颜色与众人的浅灰色不同，是深灰色的——与集合点的监督员一样——隔着防护服看不出他的长相和年龄，但个子不高，体格不大，在身后两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的对比下，越发显得矮小瘦弱。
几乎每个人都与吴哥搭话，说一些“吴哥您又出野外任务啊”、“还好今天有吴哥在”之类的奉承话，或者“吴哥回城后我带您去个好地方”、“吴哥您随时招呼我”之类套近乎的话。
起初吴哥还一一搭腔，很快他似乎不耐烦了，目不斜视的向前走，速度不紧不慢，脚底板落在地上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
没有人越过他。
他们逐渐与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拉开了距离。
烈日高悬，强光刺破弥漫在天地间的黄沙，穿透防护服灼烧皮肤。
周围的景色几乎一成不变，热浪扭曲了光影，黄沙绵亘无垠，浩瀚沙海中耸立着的钢铁巨人如海市蜃楼般缥缈，直到看到不远处破沙而出的一片废墟，才敢相信人类文明确实在此存在过。
体力还很充沛，双脚也依旧轻盈，但熔炉般的环境让人烦躁不安。温度越来越高，内衫被汗水浸透，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07:27:03。
走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大乔打开面罩拉链，喝了口密封杯里的水。
“卡厄斯越来越难捉了。”一个男人说，他看向吴哥，“您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它们是死的差不多了，还是对头灯不感兴趣了？”
“都有。这种低等生物迟早灭绝。”吴哥说。
“可那样的话。”一个女人不确定的说，“抑制剂不就做不出来了？”
“你想太多了。”吴哥否定了问题本身，也就不必回答，“关键是做出更好的进化药剂，激发更多异能！这是人类的希望！是蠢东西存在的唯一价值！”
“没错没错。”另一个男人说，“听说吴博士快研制出新药剂了！”
“我倒是知道点进展。”吴哥说。
“还是您消息灵通。”众人一阵奉承。
“已经开始组织第一批新药注射了，一周后孵化！”吴哥得意洋洋，仿佛他做了什么丰功伟绩，可下一秒语气就阴沉下来，“可惜还是要用到卡厄斯生成素！虽然剂量少了很多。”
“这是不是意味着。”问抑制剂的女人再次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安，“可以大批量孵化异能者了？”
一瞬的集体沉默。
气氛莫名焦躁，“你TM怎么总想这些有的没有！”一个男人骂道，似乎女人问了个无意义的问题。
但大乔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勾起了众人心底某种压抑的情绪。
大批量孵化异能者，意味着这些人会有更多同类，这不是好事么？
也许怕引起激烈竞争？担忧异能者失去特权？
她直觉还有更隐秘的理由。
“肯定会增加！”吴哥一副义愤填膺的语调，“要我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盖亚城那帮下等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成为异能者？！他们贡献了什么价值？！”
——那么已经成为异能者的这些人，是贡献了什么价值而被选中的呢？
吴哥还在继续，语气狂热，“我们伟大的船长——我常听吴博士提起他——肯定会进行考核筛选！劣种就该被淘汰！”
没有人回复他的话，他看起来也并不在意众人的回复。
大家沉默着前进，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继续寻找卡厄斯的痕迹。
起风了，防护服沙沙作响。
***
“前方发现虫壳。”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回头喊道，指向两点钟方向。
众人加快速度，情绪高涨。
一个硕大的岩石灰色片状物像一堵弧形墙立在沙漠上。它的一部分还埋在沙丘里，仅露出来的就有近两米高、三米长，坚硬粗糙，厚度和两个手掌叠起来近似。
一个裹着这种壳的生物，大小恐怕相当于一辆坦克！
“从硬度和形状看，这一节是脑袋上的壳。”女人用匕首削下一层表皮，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没有蚀化痕迹，它刚死没几天！”
这竟然只是脑袋上的壳！
大乔用匕首敲了敲壳的外侧，感觉像在敲击金属；她想象着卡厄斯的样子，一个有火车那么大的蜈蚣，或是如威震天一般的蟑螂，披着坚硬的铠甲，睁着骇人的复眼，居高临下看着妄图挑战的人类。
他们这群人都不够它塞牙缝！
“希尔达少说了一点。”吴哥说，站在离虫壳八丈远的地方，“幼虫肯定在附近，它们吃完母体会就近休息。”
希尔达没有接他的话，转过来面向众人，问，“谁是速度异能？”
大乔立即想到了自己走路时明显的轻快感；她甚至感觉希尔达往这边扫了一眼。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说话。
“我会打开头灯跑在前面，速度异能者可以和我一起。”希尔达解释道，“卡厄斯对头灯的反应变弱了，多几个人更容易引它到陷阱里。不用害怕，它不吃人，速度比不上狩猎者，更别提速度异……”
希尔达猛地停住，看向百米外破旧的小楼——
“有人！是雇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