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伊抑制着转头离开的冲动，捏起那张酒水单看起来。

    她不着急点单，闲聊似的说起话：“这里原来应该是个维修店来着，怎么改成酒吧了？”

    “好像是老板不想干了，谁知道呢，”又一位客人坐到吧台旁的高脚椅上，点了杯若伊没听过的酒，酒保边轻巧地摆弄起酒具，边回答道，“来都来了，不喝一杯再走？”

    “行吧，那就来杯……无酒精的莫吉托。”若伊随手在酒水单上指了一个自己喝过的，托着下巴看酒保展现起极具观赏性的花哨手法。

    若伊有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习惯，对于那种不会深交的陌生人，她总是不自觉地将对方当做游戏里的npc看待。

    当然，若伊没玩过电子游戏，但她体验过白塔的沉浸式虚拟训练，里面偶尔会出现一些只能按照程序行动，不太智能的npc。

    她无意识地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和npc对话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交流也只限于一个大致的范围，所以若伊的心理负担会减轻一些，能说出平时打死她也说不出来的话。

    “虽然改成了酒吧，但老板没换吧。”若伊露出一丝亲和的微笑，右手懒懒地撑着脸，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就在这只手的中指上，那枚造型奇特的指环折射出细碎的反光，映在她的脸颊。

    就在她展示出这枚指环的同时，一道精神力落到了她的身上，若伊声音一滞，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几年前我常来这边，想让他帮忙找人修点东西。”

    酒保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这么要紧，你是要修什么？”

    若伊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位相貌普通的陌生男性。

    若伊也算不上漂亮，但谁都能从她的这张脸上挑出几样具有辨识度的特点，而眼前这人的五官简直普通到了极点，若伊甚至很难判断出他的大致年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记忆点的话，他留着一头长发，整齐地束起后搭在肩上，一直垂到胸前。

    和若伊对上视线的下一秒，他很没有边界感地凑了过来，坐到了离若伊最近的那张椅子上，让若伊忍不住皱了皱眉。

    男人表现得饶有兴致，他微微弯着腰贴近若伊：“我正好认识几家靠谱的维修店，需要给你推荐吗？”

    若伊沉默，她原本弓着背靠在吧台上，就在男人贴近的一瞬间，她迅速直起了上半身，甚至还往后仰了几分。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什么！

    毫无疑问，他就是那道精神力的主人……也是一名很擅长隐藏自己的向导。

    ……但他没有恶意，反而像是想要确认什么，思量片刻，若伊开口道：“也不是很要紧，只是我比较信任这家店而已。”

    “只要能修头盔就行，”她报出一个型号，“统合工厂x3那款。”

    这是个老款式了，离开忒弥斯前，若伊就用这个当做证明自己身份的暗号，维修店还在的时候，她只要来这里预约维修这个款式的头盔，维修店背后真正的老板，也就是纪疏，就知道是她来了。

    现在……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来都来了，试探一下也没什么。

    实在不行就打，打不过就……啊，她很难打不过。

    陌生的男人真的摆出认真思索的表情，就像个普通的热心路人：“x3……这款式很老了呢，确实要找个靠谱点的店。”

    若伊睁着眼瞎编：“是啊，都坏好几次了，这次如果不好修的话，我都打算换个新的了。”

    边说着，若伊边瞥向身侧的机械钟表，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到五点了，她心底莫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以她对纪疏的了解……这家伙不会卡着最后一分钟到吧……？

    她又看向面前的男人，这人虽然看上去陷入了思考，实际上精神力一直在不安分地往她身上贴——这大概是向导们的通病，就像哨兵管不住自己的鼻子和耳朵一样。

    男人很快结束了短暂的观察：“隔壁街的有一家就不错，我和老板很熟呢，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若伊在心底暗骂纪疏，一时没管住嘴：“……你不会是托吧？”

    男人愣了一下，倏然失笑：“怎么会呢……小姐，我可保证我不骗你，不然，你去问问别人那家店怎么样？”

    又不是真的要修头盔，若伊心不在焉道：“……随便吧。”

    “我看你不像这附近的人呢，”见若伊回答的这样敷衍，男人也不管她信没信，自顾自打听起她的来历，“刚搬过……”

    他的声音顿了一秒，又很快回复了正常：“……过来不久吗？”

    若伊并没有因他的异常发出疑问，她陷入了安静，望向了酒吧的正门。

    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靠近角落，但只要微微侧着身子，就能清晰地看到到酒吧正门。

    那扇门才刚刚敞开一半，只能看到人正操纵着轮椅推门而入，因为光线原因，若伊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早就感应到了熟悉的精神波动。

    ……可算来了。

    “抱歉，”若伊的身体完全转向了门的方向，她很有礼貌地对陌生的男人示意，“遇到熟人了，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男人当然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不过没关系，若伊想，有需要的话，她可以让他再也无法主动想起现在发生的事。

    她的余光落到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上面渐渐露出了令她不解的，玩味的微笑。

    门完全敞开了，一身黑色正装的男人端正地坐在轮椅上，俊秀的眉眼冷恹恹地在酒吧内扫了一圈，若伊打赌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但他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只用手指在轮椅扶手的操控屏幕上滑了一下，径直靠近了吧台。

    “……熟人？”身旁的陌生男子意义不明地问。

    若伊不答反问：“怎么了？”

    男人保持着那种微笑，若伊觉得他的精神波动中多少有些看乐子的成分……但她没理他，因为轮椅已经停在了她面前。

    “纪疏，”若伊抬了抬手，“好久不见。”

    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对视几秒，同时拧起了眉头。

    若伊的声音还多少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欣喜：“你怎么才来？”

    而纪疏只是在冷淡地埋怨：“……怎么来这么早。”

    若伊不可置信地抓错了重点：“你甚至不愿意和我寒暄一下？！”

    若伊不喜欢和人类交流，但那只限于不熟的人类。

    在包括纪疏在内的，她少有的几个朋友们面前，她不仅不会话少，甚至会变得格外……聒噪。

    “我们可是一年没见了，”她有些激动，甚至开始伸手比划，“你难道连招呼都不和我打吗？”

    这副样子和她刚才冷淡疏离的模样大相径庭，引得坐在一旁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纪疏早就习惯了她的咋咋呼呼的一面，懒得搭理，皱着眉看向了笑得正欢的男人，问道：“……你怎么和他凑一块了。”

    若伊还没开口，男人就摊开手抗议：“怎么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一样，我有那么拿不出手吗？”

    “这是于私，”纪疏不搭他腔，简单地给若伊介绍，“他很闲，不用理他。”

    虽然他这样说，但若伊还算了解纪疏的脾气，点点头道：“……你们挺熟呀。”

    “并不，”纪疏如她所料的否认了，但他的精神波动明显不是这样想的，他操纵着轮椅转身，“换个地方说话，去楼下的包厢。”

    这里还是维修店时，楼下的部分是仓库和休息室，若伊早就想到他会找更私密的环境，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于私很自然地跟在了纪疏身后。

    于私显然对这里很熟，他主动去帮纪疏推他那根本不用推的轮椅：“你这次居然走正门，这么高调的吗？”

    纪疏头也不回道：“她会处理的。”

    若伊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跟到纪疏身旁，纠正道：“是已经处理好了，我可是很专业的。”

    除了离自己最近的这位向导，酒吧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纪疏，当然，只要不是刻意去想，他们也很难回忆起若伊本人。

    纪疏给出评价：“做得好，但你的专业可真是没用上正途。”

    若伊“嘁”了一声。

    楼下的装潢和楼上差不多，只不过分割出了五六个包厢，显得更僻静。

    纪疏已经预约好了房间，但他在房间门口停住了，于私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纪疏一点不避讳地当着于私的面问若伊：“今天主要是和你见面，你要让他进来吗？”

    若伊感动了一秒，虽然她这个朋友脾气不好说话也难听，但偶尔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没告诉于私。

    她想了想，看向于私，于私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最后她决定征求纪疏的意见：“你觉得呢？”

    “我很信得过他，”纪疏淡淡道，“但是不重要，看你的意思。”

    于私在旁边做感动落泪状。

    若伊很难不抬一句杠：“你刚才还说你们不熟。”

    纪疏：“我和你也不熟。”

    “……行，那就进来吧，”若伊说，当面把朋友的朋友赶走好像怪尴尬的，“太感动了，纪疏，原来你是这么体贴的人吗？”

    纪疏冷呵：“干脆你俩都别进来了。”

    这句话对别人有用，但现下他面前的两人都不会把这句话当真，走进包厢后，若伊的脚步突然一顿，轻轻“啊”了一声。

    纪疏以为她有什么事，他问：“怎么了？”

    “我的饮料，”若伊后知后觉地看向楼上，“我莫吉托还没好呢。”

    “……一会儿让他们送来，”纪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看到于私笑着张开嘴，先一步堵死了他的话，“你也是，点了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那你会请我吗？”若伊满脸期冀地望向他，“会吧会吧，你会请的。”

    纪疏冷笑：“前两天还给人捐钱，现在就喝不起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