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控制住庄明涟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她可以直接从对方的脑子里把自己想要的信息全部掏出来，只要操纵庄明涟一个月，她就能解决被卷入的麻烦，然后得到一份合格的心理咨询结果。

    若伊有些烦闷地咬了咬筷子，是啊，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但她就是下不了决心。

    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的意识，轻而易举地窥探他人精神海中任何隐秘的角落……她经常对异形生物做这种事，但是类比一下，她会食用动物的肉，但绝对不愿意把烹饪好的人体送到自己嘴里。

    若伊不是没有杀过人，被异形生物操纵的队友，潜藏在安全所阴影下的通缉犯，游荡在废墟内的邪／教徒……但抹消掉人类的生命，与操纵甚至吞噬人类的意识是不同的。

    只有在特殊情况，比如性命真正受到威胁，将对方判断为“敌人”甚至“异类”时，她才会做出蚕食同类的举动。

    轻浅的精神暗示倒是有过不少次，但她一般没有恶意，也不会强迫对方做出非自愿的决定，只是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些。

    但这种情况已经很危险了，若伊想，她其实还蛮擅长反思的，如果总是放任自己，她迟早变成一个没有底线的烂人。

    那么……就这样吧，先通过其他手段调查清庄明意和庄明涟的意图，其他的再说也不迟。

    解决完面前的食物，若伊起身离开食堂，掏出通讯器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和庄明涟见面了。

    今天下午可以不去训练场，若伊回到在宿舍好好睡了半个小时，醒来后用通讯器给宿舍的后期部门提意见：以后给六号楼327房间提供的营养液可不可以换成柠檬味和抹茶味的。

    对面是备用ai：您的意见已成功提交，请等待审批。

    三分钟后它回复：审批成功。

    若伊满意了，起床洗了把脸，下午的日程只有心理疏导一项安排，但她实在没什么事可以消磨时间，于是跑到训练场，打算练上了一个小时的射击。

    因为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若伊大脑放空，抱着制式手／枪拆解重组了好几次才开始打靶，备用ai完全是个废物，她自己调出二十五米靶，在指定位置站好，用自己最习惯的姿势举起手／枪。

    虽然已经有几天没练过了，但长年累月训练几乎将开枪变成了本能，若伊百无聊赖地瞄准，发射，不一会儿就打空了弹匣，成绩还不错，都在八环以内。

    若伊又将手／枪拆开重组了一遍，她对自己的水平有数，虽然比不上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哨兵，但在向导和普通人中还算得上出色，她的天赋也就那样，想要更进一步，只能依靠长期的练习。

    因为先天的身体差距，白塔在射击、体能等方面对向导的要求并没有很高，而是着重培养精神力方面的能力。

    不过忒弥斯塔对这方面的要求要更严一些，虽然在塔内学习期间没有感觉，但离开忒弥斯后若伊才知道，原来其他白塔是不强制要求向导在精神力之外的方面拥有较强战斗能力的。

    对此若伊的感想是：没关系，多学一点多一条活路，我接受。

    一个小时的练习很快结束，虽然期间有借着拆卸枪／械偷懒，但若伊还是出了一身薄汗，手臂有些酸。她将手／枪放下，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肩膀。

    现在才三点半，若伊打算提前四十分钟去庄明涟的办公室。她到训练场的休息室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制服，坐悬浮电轨车来到了北区。

    庄明涟的办公室在医疗部大楼，若伊到达她办公室门口时，才刚刚四点十分。

    若伊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挂着写有【心理咨询室（03）】挂牌的金属门。

    金属门很快打开，同时发出“叮”的一声。

    随后响起的不是庄明涟柔婉的问候，而是一道清冽的，陌生男性的声音：“请进。”

    若伊：“……？”

    她带着一丝疑惑迈进门，精神力习惯性地扫过室内的每个角落，然后倏然陷入无声、无波的寂静中。

    不，那并不是全然无声的死寂，只是嘈杂涌动的精神力中突然出现一块异常安静的角落，这种安静吸引着她，吸引着她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小小的角落，以至于不自觉忽略了其他的声响。

    一片安宁中，仿佛能听到远处的鸟羽呼扇，柔顺到让每一丝光都流连的羽毛间，流动着窸窸窣窣的轻响，这简直、简直像是常用来安抚哨兵的白噪音——

    若伊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脑，手心触碰到的并非坚硬的金属设备，而是柔软的发丝，她这才反应过来，怔忪地望向寂静的源头。

    ……没见过的哨兵。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那是一位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龄的青年，黑发，发尾妥帖地垂在后颈，比若伊的还要稍长一些。

    他脊背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通过制服与躯体贴合的部分，还有裸露出的双手，很明显能看出他像其他哨兵一样，有接受过长期严格的训练。

    那双手捧着一本看不出写着什么的的纸质书。但他的双眼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如同期待着什么一般，望向若伊。

    ……虹膜也是黑色的，很纯粹的黑色，像是有浓墨滴落在这张年轻的面孔上，静静地凝结成一滴仍在流动的墨珠，镶入他的眼白之间。

    “……真奇怪。”若伊喃喃自语。

    仔细去感受，她依旧能捕捉到青年的精神波动，他的精神力安闲平稳地涌动着，见到她后，他的精神力仿佛遭到了极大的冲击，似乎有些诧异，以及莫名其妙的喜悦。

    但这一切都是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而且只有当她有意识地去体会时，那些情绪波动才会清晰起来，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若伊暂时想不出是什么。

    “抱歉，”她听到自己问，“请问你是……？”

    对方笑了笑，并非是出于礼貌的微笑，而是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一寸寸地漫过他的嘴角，而后攀上眉梢，再通过目光落到若伊身上。

    ……莫名其妙，若伊忍不住拧了拧眉。

    “我是乌谬。”她如愿得到了回答，对方思索了一瞬，很快接着道，“嗯……如果要找庄小姐的话，可能需要等上一会儿。”

    ——

    心理咨询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面的这间算是待客室，乌谬的心理评估还没结束，庄明涟就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的紧急情况，不得不暂停了俩人的谈话，让他到待客室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待客室摆着几个书柜，乌谬随手摸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那位“耍小聪明”的向导今天会来吗？他随意翻动着书页，有些期待地想，这个想法才在心中闪过一瞬，他就听到了走廊中传来的，轻悄而敏捷的脚步声。

    已经隐约能感受到了，那种陌生的气息，它的主人目标明确地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前停下，她踌躇片刻，抬起右手。

    敲门声响起，然后备用ai得到了庄明涟的允许，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乌谬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一句“请进”随意地钻出了他的嗓子。

    下一秒，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不敢开口”。

    早在一天前，乌谬就怀疑他失忆前可能与那位名叫“若伊”的向导认识，虽然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个彻底，但他偶尔会对曾经接触过的事物感到莫名的熟悉，不过也只是感到熟悉，并不会恢复相关的记忆。

    此刻，那位向导的面孔映入眼帘，很奇妙，虽然他会下意识地去感受她的气息，但对她的相貌却完全没有印象，就像他听到“若伊”这个名字时，也没有产生熟悉的感觉。

    然而当他的大脑将对方的名字，相貌，与那股独特的气息结合到一起时，这些独立的概念似乎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个体，使他的目光停驻在那张陌生的脸上，观察着上面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踏入房间后，她不知为何顿在原地，漠然的金瞳忽的流露出些微生动的诧异，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脑，仿佛那里出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她很快放下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乌谬所在的方向，观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身上。

    乌谬以为他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毕竟他对若伊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很可能他失忆前听都没听过。

    但他的精神海在翻涌，莫名的，浓烈的情绪在其中翻覆，像是喜悦，但不全是，他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

    他的脊背不自觉绷紧，为了不让自己莫名其妙地走上前，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现在的动作。

    他的声带仿佛被捏成了一团，如果此刻他开口，发出的恐怕是断断续续，完全控制不住音调，止不住打颤的声音。

    ——这样的情绪波动，绝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真奇怪。”

    若伊用极低的声音说，但乌谬还是听到了那声自语，她的表情很快归于平静，只有眼神中留还有一丝疑惑，她问道，“请问，你是……？”

    喜悦在精神海内涌动，仿佛在催促着他回答，催促着他向对方示好。

    于是声带很快恢复了控制，不只是声带，其他的冲动也渐渐消停，但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他尽量克制着那些莫名的情绪，简短回答说：“我是乌谬。”

    乌谬边说着，还边侧了侧身，展示出自己的名牌，和若伊的一样，上面也镌刻有他的名字。

    想到对方来这儿的原因，为了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他继续说：“嗯……如果要找庄小姐的话，可能需要等上一会儿。”

    “要稍微坐一会儿吗？”乌谬微笑道，示意若伊坐到待客室的沙发上，“她还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呢。”

    若伊：“……”

    怎么这么熟练……你该不会是这里的常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