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庄明意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肯定不会仅仅因为这种小事找她们见面。

    那就只能是因为……运输队带来的不明物资。

    庄明意的办公室在忒弥斯塔的行政部大楼，乘坐电梯上楼的短短几分钟里，若伊已经预想出了数种不同的情况。

    首先，庄明意知不知道有那么危险的东西被送进了安全所？身为白塔的管理者，庄明意有管理着在当下十分重要的哨兵向导，在某些方面，他的权力地位并不亚于安全所的所长。

    如果他全然不知，若伊肯定会上报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来处理这件事，如果他的态度暧昧不清，为了现有的、相对稳定的环境，她就要通过一些……不太正当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毕竟她在忒弥斯生活了进二十年，尽管疏于拓展人际关系，也总有机会交到一些特殊的朋友，有渠道去了解一些她本不该知晓的事。

    其次，若伊很确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没安好心。

    为了掩饰自己的过于敏锐的精神感知，无论是在塔内学习期间，还是在特勤队执行任务时，她都只是一位“能力尚可”的向导。

    绝对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在四百米开外用精神体杀死一只佝偻，用玩闹的态度击溃异形蚰蜒的精神壁垒。

    更何况她还吞没了异形生物的精神海……尽管若伊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这项技能，但她从未听说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这样做过。

    所以她敏锐地将自己的能力隐藏起来，她只想要普通，平淡的生活，结果这样的平庸也给她惹上了麻烦。

    如果这次来的不是她和希尔，而是随便哪队在安全所看来和她们实力相近的搭档，运输队很可能已经因为异形生物的袭击丧命于茫茫雪原之中。

    是安全所内部出现了叛徒……有叛徒好像还挺正常的，无论寒灾发生前后，联邦都是个阶级分明的国家，严密的秩序下涌动着不同目的的暗流，这样的环境不出个叛徒都不正常。

    也可能是联邦高层又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研究，那群人最不缺的就是瞎折腾的闲心。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唯一确定的是这肯定与异形生物有关……还得不出什么具体的结论。

    最后，也是若伊最在意的一点……辛莜慧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若伊并不担心运载车内的不明物资要如何的处理，现在是在安全所内，在联邦，你可以什么都不相信，但是完全可以相信政府为了保命花钱造出来的城墙和屏障。

    屏障的隔绝是双向的，至少在若伊的感知中，它确实阻止了运载车内向外扩散的精神波动。

    至于其他的，就要交由那位幕后主使处理了，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肯定会采取行动。

    但若伊很担心……他采取行动的方式，会不会从运输队开始。

    若伊对自己的实力有数，而希尔现在就和她站在同一间电梯里，也拥有自保的能力。

    但辛莜慧她们只是普通人，如果想要灭口……不，对方大概不会先对她们下手，她们死后，自己和希尔肯定会有所警觉，变成对方眼中挣扎的更剧烈，更难处理的麻烦。

    ……希望那家伙脑子正常，当然，最坏的情况就是庄明意就是这件事的主使，现在正坐在办公室，等待她们自投罗网。

    电梯一层层地升高，那样的假设太过危险，麻烦，但若伊心情却莫名地像电梯一般向上攀升。

    并非兴奋，而是冰冷的愤怒和因此产生的期待。

    到底谁是鱼，谁是网呢……

    被扯进麻烦的感觉可不好受，她很想小小地、轻微地报复一下。

    希尔皱起眉看向若伊，她不知道若伊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看她现在的表情——

    微拧的眉，抿紧的嘴角，以及闪烁着奇异情绪的金瞳。

    她总是这样……奇怪，不可理喻。

    电梯终于在庄明意办公室的那一层停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若伊努力让自己脚步稳重，不那么急切地踏出电梯。

    ——

    这一层只有庄明意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和白艾琳的截然不同，无论哪处都井井有条，人也笑容和蔼地坐在铺满悬浮光屏的办公桌后。

    庄明意在三年前才上任忒弥斯塔的管理人，若伊没有见过他，也从未看过他的影像资料，他比若伊想的要年轻，穿着得体的正装，戴着大概是装饰用的平光眼镜，这件装饰品发挥着应有的作用，将他微垂的眉眼衬得愈发柔和。

    他甚至不像个掌权者，看上去更接近一个亲切英俊的老师……确切来说，他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校长”。

    ……一个向导，看到他的第一眼，若伊就得出结论，嗯，打的过。

    不过他的精神波动并不带有恶意，只有一些不过分的试探和审视。

    显然庄明意辜负了若伊的期待，短暂的寒暄后，他首先提起了正事。

    “你们申请的理由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庄明意用难以令人拒绝的温和语气说，“但我还是想和你们单独聊一聊……若伊，请你先去门外稍等一会儿。”

    若伊：“……好的，先生。”

    她本能地开始焦虑接下来的单独谈话，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庄明意……绝对有点问题，不然就是闲得脑子有病。

    她离开办公室，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精神力缓缓在庄明意的办公室内铺开，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若伊听不到里面的话语，但她能够感知到他们大体在聊些什么。

    “希尔?杰林，”庄明意随意滑动着光屏上关于希尔的个人档案，“在塔培训期间成绩良好，特勤队表现优秀，从未有过违规记录……你是位很优秀的哨兵。”

    “感谢您的肯定。”希尔有些摸不透他想说什么。

    “从申请书上看，这件事你没有任何责任，甚至是……受到损害的一方，你不追究若伊的责任，让我很意外，可以给我讲讲原因吗？”庄明意仿佛与学生谈心的老师。

    希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踌躇片刻，她似乎难以启齿般说：“她……曾经救过我。”

    “不止一次，”她说，“很多情况下，如果没有她在……我可能都无法站在这里回答您的问题，先生。”

    庄明意有点诧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肯定道：“我了解了，希尔，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这个月末，塔内会为你匹配合适的向导，希望你能轻松地开始新生活。”

    庄明意：“那么谈话就到此结束吧，嗯，在你离开前，请让若伊进来吧。”

    若伊沉默地走进办公室。

    庄明意同样调出了她的档案，翻阅光屏的同时，用余光打量起站在办公桌对面的若伊。

    眼前的女孩相貌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黑色短发十分整齐，及眉的齐刘海显得她文静内敛，甚至有些不起眼的漠然。纯黑色制服的整齐妥帖，衣领叠得一丝不苟，令她的气质中增加了些许严肃。

    若伊如同没有注意到他的观察一般，独特的金瞳平淡无波，冷静地注视着他，耐心等待，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

    一位严于律己，冷静自持的士兵。

    不过相较于其他向导，她有些过于紧绷和不近人情了。

    简单做出判断，庄明意将看完的档案界面关闭，嘴角勾起微笑：“抱歉，若伊，让你久等了，不要紧张，我只是和你随便聊聊。”

    实际上，若伊从一进门就隐蔽而无聊地打量着身前的办公桌，全金属材质，她大概要砸五六下才能砸出一个坑，哨兵用时应该更短。

    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一个非常复古的木质相框，正面朝向庄明意，摆放的也很随意，他大概经常拿起来看装在其中的相片，不过出于角度问题，若伊看不到相片的内容。

    听到庄明意的说话，她才停止思维发散，维持着一脸专注倾听的样子等待起下文。

    而庄明意的第一句话，就让她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你的成绩和任务完成情况都很好……但你在塔期间，有过一次处分。”

    若伊努力遏制着自己无语的表情，尽力恳切道：“是的，先生。”

    ……那是她的黑历史，完美的履历上唯一的瑕疵……都怪某个王八蛋。

    “我想希尔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它牵扯到的内容比较……不过，她还是没有追究你的责任，这让你有机会避免一次处分。”

    庄明意双手交插撑住下巴，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若伊：“不过在我的感知中，你的精神力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很平和，冷静，你把精神力控制的非常好，若伊。”

    不，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最后一句倒是说对了，我确实将精神力控制的很好……这是我唯一的，能完全掌握控制的东西。

    若伊漠然想着，她的精神力已经溢满了整间办公室，甚至摸上了庄明意的精神壁垒，但对方依然毫无察觉，继续说着无聊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攻击希尔，你们明明是一对很合适的搭档，可以跟我说说原因吗？不只是申请书上写的那种。”

    若伊露出一个微笑，一个害羞而不自然的微笑，每当她想说一些话时，她都会露出这种笑容。

    “……但实际上，就像我写的那样，只是意外而已，”她说，“您也知道，联邦的基因匹配不是百分百正确，可能是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当然，和希尔的合作很愉快，只是我们不够合适。”

    庄明意端详着她，似乎在揣摩她的话语，若伊也在思考，她在想庄明意究竟想从她这里问到什么，还是说，并不打算从话语中得到什么，而是靠其他的东西？

    比如……他那不安分的精神力。

    但她已经不打算告诉庄明意路上发生的事情了，还是自己调查比较靠谱，顺便还要查一查庄明意。

    “好吧。”庄明意轻轻感叹，“我愿意相信你的解释，塔内不打算处罚你，希望你能在塔内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当下这种特殊情况，我们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向导。”

    若伊没有任何异议，也想不出任何想反驳的地方，轻轻颌首道：“明白了，感谢您的关心。”

    庄明意和善地点点头：“我想我们已经聊的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好，再见，先生。”

    庄明意笑容不变道：“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