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过后，何生焕召集几位主演，对剧本进行一场更为深入的戏份围读。
他先是滔滔不绝地讲述一遍这部电影所要传达的主旨，然后逐一询问演员对自己扮演的角色有何深刻剖析，轮到鹿小凡时，他道：“小凡，来说说你对武惠妃这个人物的认识，可以不局限于剧里的角色。”
鹿小凡思考了一会儿，说出见解：“按照书上记载，武惠妃天生聪慧乖巧，善于逢迎，攻于心计，她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不惜构陷三王谋反，虽然奸计得逞了，但也因此香消玉殒，到最后她的愿望也没有达成。”
“有人说，她对于权势的执念源自武氏一脉，但我认为，这个说法过于主观。或许正因为她的姓氏，在那个一致反武的浪潮中，她的处境是举步维艰，步步惊心的，当然，这并不能成为她祸乱朝纲为所欲为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任何事情都会有它的因由，也始终相信人性本善这个道理。”
何生焕静静地听完，又问她：“那你又怎么看待她和唐玄宗的关系呢？”
“她的一生短暂，且大半生都陪伴着唐玄宗，世人都在传颂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但我个人更倾向于他与武惠妃的这段情缘。”鹿小凡微微一笑，“通俗点来说，我觉得他俩是真爱，至少对武惠妃来说，是的。”
“嗯，我觉得你对武惠妃的理解跟剧本很契合，这也是我想表达的人物精髓所在。”何生焕深以为然地点头，“既然你能理解到这个角色，那下面跟景宸的戏份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想不到导演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来督促她，鹿小凡顿时感到亚历山大。
她表面从容地应下，脑仁里早就糊成一团。
等剧本研读结束，何生焕一声令下，灯光师开始测试灯光效果，摄影师检查调试设备，场工们进进出出，各人全都忙碌起来。
鹿小凡趁着化妆师帮她补妆的空档，压下几度起伏的情绪，默默祈祷下一场戏能一TAKE而过。
在场记拍板之前，何生焕拿着扩音器对二人喊道：“小凡，你这一次尝试不要闭眼，你们相互对视，将那种爱恋的感觉用眼神逼出来，记住了！他是你的真爱啊，是你此生唯一爱慕与依靠的男人！！”
鹿小凡腼腆地点头，霍景宸唇角微弯，笑容里蕴含着某种笃定与自在必得。
“《玄宗》第二十场第四镜第二十五次，a！！”
几个摄像机同时对准推近，何生焕正襟危坐，来回扫视着各个监视器。
落日徐徐，霞光映红天边，桂花树下的两抹身影缓缓靠近，气息暧昧纠缠。
鹿小凡仰头的刹那，在脑海中快速搜寻学习过的相关表演技巧。
可脑袋一片黏糊糊的，那些曾经看过数十遍的教材文字与影视教学此刻都变成一群上蹿下跳的小人儿，让她怎么也抓不住。迷迷糊糊间，赵可卿遥远的声音如同闪电一般钻入她的大脑。
对了，他当初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让她把男主角想象成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她拼命在脑中构建出喜爱之人的模样，任凭她怎样努力，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所有视野和大脑都被眼前这个人所占据，就连鼻息间缠绕的，都是独属他的那份清冽气息。
霍景宸上前倾身，缓慢地向她靠近，眼神旖旎又蛊惑，她只要稍稍抬颌，就能吻上那性感而诱人的唇瓣。
心跳陡然加快，她慌乱地将视线从他唇上移开，一抬眼就撞入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之中。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眸色深沉如海，汹涌着某种浓烈情绪，令她莫名心惊。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分明是严寒的季节，她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受到了炙热的温度。
初雪悄无声息地落下，纷扬的雪花旋舞跌落，落至他的头顶与眉心。
彼此嘴唇悬停的瞬间，霍景宸猛然抬起另一只手臂，手掌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唇瓣微凉，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她唇上，但也仅仅是一个贴合动作，即便这样，也让鹿小凡的大脑刹那间空白，甚至连眼睛都忘记闭上。
空气中有何生焕满意的喊卡声，也有工作人员惊讶的抽气声，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头晕目眩，仿佛被灌下一大瓶香醇浓烈的美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景宸离开了她的唇。
他眉眼染笑，嗓音低哑，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轻漫：“抱歉，一时没忍住。”
鹿小凡眨了眨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他再次俯身，凑近她耳朵，用一种恶作剧般的口吻道：“我说，这叫惩罚。”
鹿小凡：“？？？”
什么惩罚？惩罚什么？！
还没等她理出点什么，何生焕和林昀一并走过来。
“这个吻设计得很好，尤其那一扣，张力出来了。”何生焕毫不吝啬夸奖，笑容可掬地拍着霍景宸的肩头，“是你们私下商量好的吗？”
鹿小凡终于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为自己讨回公道。
“何导，我们没有商量过的，这是霍老师他……”说到一半，她羞涩地顿住，咬了咬下唇，“我们不是说好拍借位镜头的吗？”
“可是这场戏拍得很完美，我找不到任何要换掉的理由，何况你表现出的羞涩感也很到位啊。”
她哪里演的羞涩感呀，她是直接懵圈了好fa？！
“但是……”鹿小凡张嘴，意欲再争取一把，却被霍景宸的话生生打断。
“鹿老师，你是一名演员，应该知道只要对拍摄效果好的，我们都要一一照办。”
之前还浓情蜜意的男人，此时正颜厉色，双手抱臂，摆出一副说教模样，“这是身为演员该有的职业素养，不要再耍小性子了。”
鹿小凡：“……”
所以，怪我咯？
要不是捕捉到他眼底促狭的笑意，她都要自我怀疑了。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没有等来任何辩解的机会，一旁的林昀便附和道：“小凡，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三人一唱一合，枪口一致对准她，孤立无援的鹿小凡被迫消化半分钟，才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吻都吻了，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潇潇洒洒，相忘于江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霍景宸说的也没有错，她该解决的是吻戏的短板问题。
在心里头叹息一声，正细想一遍还有没有别的吻戏镜头，何生焕在她眼前摆摆手：“所以在下一场吻戏之前，你俩再磨合磨合，争取跨个好年。”
语毕，转身吩咐统筹安排布置下一幕场景。
下一场是唐玄宗与安禄山对弈的戏份，要作平时，鹿小凡定会秉承学习态度留在现场观摩，但不知道怎的，从下戏以后，她就感到心神不定。
索性到休息间换下戏服，卸完妆，她给司机和助理发去信息，起身离开现场。
助理甘元刚买完热腾腾的咖啡回来，就见鹿小凡急匆匆往外走，她端着咖啡杯，小跑跟上去。
“小凡姐，你这是要走了吗？”甘元把咖啡杯递给她。
鹿小凡接过，“嗯，我的戏在后半夜，想先回去休息。”
甘元：“那要不我先到食堂帮你带点吃的，回头我拿到你房间。”
鹿小凡：“也好，那麻烦你了。”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夕阳西沉，夜幕渐上，天色渐渐暗下。
鹿小凡快步往拍摄基地场外走，她所在的地方离停车场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因为地处偏僻且人烟稀少，周围都显得异常阴深可怖。
“啪哒——”
突然，一阵古怪的响声传来，类似于枯枝被折断时发出的响动，她蓦然止步回头看，身后空荡荡的，除了昏暗路灯投下的淡淡光影，什么也没有。
莫名的，一种强烈的压迫与注视感包裹着她，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
她没有犹豫，裹紧身上大衣，脚下的步履比刚才迈得更快更大。
可紧接着的，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步接一步，鹿小凡这次没有回头，步伐也从劲步变为慢跑，身后的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当她走到店铺尽头的拐角时，一只手忽地搭上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
清冷的女声随之响起，鹿小凡转过脸，看清身后的人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眼前的这位是饰演王皇后的演员迟绫，比她稍大几岁，长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蛋，高挑的身段，冷若冰霜的气质，属于高岭之花的类型。
鹿小凡平时在剧组里除了跟她搭戏外，私下甚少交流，不过关于她的传言她倒听说过一些。
闻说剧组里有一名化妆师之前跟过她的一档综艺节目，撞见过她与流量偶像柏星河的纠缠，流言由此四起。
鹿小凡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作为一名局外人，她听听也就罢了，然而当事人的迟绫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哪怕剧组有人成心拿这个调侃她，她也是一笑置之，从不回应任何。
见她一脸紧张的神色，迟绫心生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你怎么不叫我呢，我还以为有跟踪狂呢。”鹿小凡拍拍胸口，顺了顺气。
“跟踪狂？”迟绫眉毛蹙起，朝她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没有跟踪你，应该说，我是刚从小卖部出来的。”
听到这话，鹿小凡看了看旁边的小卖部，再回头看向她，视线下移，才发现她手里正提着一瓶矿泉水。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再砰然而起。
如果不是她，那刚才跟踪她的人是谁？
但最终，她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彻底镇静下来：“可能只是路过的人，是我敏感了吧。”
“为了安全起见，以后还是让助理跟你一起走吧。”迟绫建议道。
“好，我会的。”
鹿小凡本以为与她道别，迟绫一直跟在她后头，慢悠悠地拧开瓶盖：“我也要回去酒店，你有司机来接你吗，介不介意捎上我？”
这不过举手之劳，鹿小凡一口应下。
两人并肩而行，迟绫仰头喝了一口水，忽然道：“作为车费，我把一个刚知晓的冷知识分享给你吧。”
鹿小凡侧眸，作洗耳恭听状。
“我听说，这次也是霍景宸的荧幕初吻。”她语气平静，声调淡若无波，“这么算来，你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吧。”
鹿小凡大脑运转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是想借此让她不要对吻戏产生心理负担。
有些话不可对外人言之，她抗拒亲密戏份，并不单纯因为这是她的初吻，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察到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想极力压制，又害怕自己深陷其中。
见对方半天没有答话，迟绫正欲再度开口，就听到她说：“我还以为你对这些八卦不会感兴趣呢。”
迟绫呵呵一笑：“怎么，就只许你们八卦我的，我不能八卦你们的吗，况且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并不是有意打听。”
鹿小凡发现，迟绫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高冷，反而有一种邻家大姐姐的亲切感。
“谢谢你。”
昏黄的街灯下，她微笑地对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