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宸刚发完信息，就看到自家经纪人陈霞一声不响地走进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黑沉沉。
他闲适地仰躺在沙发里，一双大长腿随意搭在茶机上，等待着她的责备和审判，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不咸不淡的“累了吧”。
他感到有点好笑，打量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陈霞别过脸，忽略掉他眼中的促狭，在脑中斟酌用词。
霍景宸成名得早，他才华横溢外貌出众，一出道就势头强劲，同期无人能敌。
彼时华晨公司还是个名不经传的经纪公司，可以说仅凭他一人之力撑起公司大半壁江山。那时候的创始人许德仁为了留住他，不惜以合伙人身份作为利诱，尽管这些年公司日益壮大，他也甚少参与经营决策，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是她的老板。
得罪老板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做，可身为他的经纪人，她有义务和责任提醒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还在措辞着怎么说，对面的人倒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口就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脾性陈霞很清楚。
刚出道那会儿，她也曾有过类似担忧。娱乐圈犹如万花筒，他年轻盛极，很容易迷失自我，多少女人对他前仆后继，他却出奇地比谁都拎得清，对于那些绯闻，全由公司处理，期间他一概不问。
所以当训斥的话快要脱口而出，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道：“她是谁？”
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跳过训话流程，直奔主题，霍景宸沉默一瞬，笑了笑：“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得告诉我是谁我才能做好相应的公关，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还不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
手机铃声从演唱会结束到现在几乎一刻也没停过，新闻推送不间断涌入，这让他不难想象，网络上正掀起一场怎样的舆论风暴。
见他沉默不语，陈霞以为他在担心，语气不由得放柔了些：“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毕竟你说的话没有完全落到实处，大家都还只是在猜测阶段。只要你在微博上发个澄清，我让公关那边买些通稿，再煽动一下舆论风向，就可以……”
话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瞥见他轻松自如的神色，才意识过来他压根就没有在担心。
她后知后觉想起这次的情况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从前是对方为蹭他名气或仰慕他而恶意制造绯闻，而这一次是他实实在在地当众与人表白。
她心头一震，却仍不确定地问：“你是认真的？”
霍景宸没有说话，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水杯，然而他的沉默彻底激怒了陈霞，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怒道：“现在还不是你谈恋爱的时候！”
迎上她愠怒的视线，霍景宸反而笑了：“放心，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
“什么？”
陈霞觉得不可思议，连亲密关系都未建立他就搞这么大一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霍景宸干脆利落回答了她心中所问。
“我想追她。”
“你还要不要你的事业了？！”
“霞姐，究竟是谁告诉你要事业就必须要拔情绝爱？”嘴角扯出戏谑的弧度，他笑得不以为意，“平时还是少看点小说吧。”
他虽然在笑，陈霞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认真。他表面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分寸拿捏得当，从来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同样的，一旦是他认准的，也绝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她调整一下呼吸，压下心中怒火，苦口婆心劝道：“景宸，我知道你有实力有资本，也从不立什么男友人设，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五岁，你还可以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何必要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捆绑在身上？我认识的那个霍景宸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人，肯定不会甘心止步于此的，对吗？”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有野心的人。”
霍景宸敛起笑意，神情严肃而认真，“所以事业和她，我都要。”
微信提示音在这时响起，他放下手中水杯，继而拿起手机，调出鹿小凡的对话框。
一鹿向前：「这里快结束了，准备回去了。」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
sun：「要我来接你吗？」
发送完毕后，他将手机揣进兜里，从沙发里站起，走向门口。
与陈霞擦肩而过时，他听到她用近乎平静的声音问了一句：“那她呢？”
霍景宸推门的手一顿，不解地回头看她。
“你无所畏惧是因为你站在高处，你有光辉的履历为你打造不坏之身。”陈霞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不紧不慢，“那她呢，是不是也跟你站在同一个高度，是不是也不怕被任何东西摧毁打垮？”
空气瞬间寂静了下来。
褐色的尘埃在灯光下翻飞着。
良久。
“如果非要承受点什么，那些腥风血雨就由我来为她遮挡。”
他语气坚定，脸上的表情已然换回一贯的漫不经心，“孤身打滚了这些年还不够么，我说霞姐，你不会是真的打算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霞知道，自己是彻底劝不动他了，她叹息一声，对他说：“最起码得等你专心拍完《玄宗》，这部戏公司有多重视你是知道的，这期间我不想出任何差错，其他的，等拍完后再说吧。”
这是她退让妥协的征兆，霍景宸推开门，含笑看了她一眼。
在大门完全被关上的那一刻，空气中飘来一声很轻的应答：“嗯。”
*
霍景宸从电梯一路直达到地下车库，启动汽车前，他翻看了微信，没有预期而来的回复。
他没有迟疑，直接打开导航，在搜索框里输入“德记烧烤店”，而后启动引擎。
车子平缓地驶出主干道，街道两旁光彩陆离的霓虹灯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掠过层层浮动光影。
前方交通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等待，脑海不其然又闪过陈霞的那一席话。
其实她说的那些，他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至少有一点他不能否认，跟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比常人承受得更多，然而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确定鹿小凡会不会接受他。
今晚发生的一切确实源于一场冲动。
或许是独自前行了太久，血液里的疲惫就像毒液一般渗透骨髓，曾有过无数瞬间，他对生活产生一种麻木感。
而今夜，她就在那片银光星海中，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微红的小脸仰起，眸光莹亮地望着他，神情认真又专注。
他一眼捕捉到了她，目光相互碰撞的刹那间，体内仿佛有头巨兽在咆哮着，血液许久未有的沸腾比今夜的舞台更令他为之疯狂，他甚至无法管住自己的嘴，当心里的那些话借由歌曲对她宣之于口时，他的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也就在那一刻，所有的身不由己情不自禁都忽然有了尘埃落定的答案。
也许，他未曾想过后果，也许从一开始，他也未曾想过给自己留下什么退路，于他而言，爱情是纯粹又猝不及防的东西，他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
他只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可能此生与她将会成为永远的不可能。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操控台上的小猪摆件，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肃白指尖落至小猪头顶，温柔地抚摸着。
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缓慢流转，如同一部质朴的老电影。他细细回味着与她相处过的点滴，唇边的笑容蔓延至眼底。
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才会送他礼物，甚至当初冒着高烧到签唱会，只为见他一面……
……
不知不觉间导航播报结束，霍景宸按下启停键，把车停靠在路边。
车内的时钟跳向十二点，发出滴滴的报时声，白天川流不息的安德街此时冷冷清清，临街大部分商铺已经关上大门，只剩下寥寥几间夜宵店还没有打烊。
德记烧烤店开在一条临街正中央位置，气派的门面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招牌在一众商铺中尤为起眼。
霍景宸打开微信，跳过满屏未读信息，找到鹿小凡的聊天框，消息石沉大海，仍然停留在他询问她要不要来接她的那一条。
正想着给她打个电话，就看见她从德记烧烤店大门走出来，她低头看手机，似乎没有注意到停泊在斜对面的那辆黑色轿车。
明明是初冬的十二月，她却穿着单薄，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针织连衣裙。
霍景宸解开安全带，从后座里取出毛呢大衣，关上车门。
脚才迈出一步，就见一名染着浅棕色头发的男生紧跟在她身后，将一件白色羽绒服披到她肩上。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大门前的吉普车，男生为她打开后座车门，然后一并坐进后排。
到了此刻，霍景宸还在告诉自己，再等等，或许还会有别的人。
可是直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车辆缓缓驶出，除了驾驶座上那位穿着职业背心服的代驾，其余什么人也没有。
初冬的寒风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吉普车消失在街角尽头，感受到掌中轻微的颤动，垂眼一看，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新的微信。
一鹿向前：「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