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

    马车进城时,她已经写好了遗书。

    然后,她将遗书连带破厄花簪一起交给了一个叫景下的老头。

    因为魏乐书吐槽那群又菜又爱冲的人时候有特别提到过他,所以柳江池对他也印象深刻。

    接下来的几天,柳江池专心忙着雪山的规划,等待着接入城主的浊气。

    有了之前的见闻,柳江池更懂城主夫妇治城的理念与抱负,提出的意见也越来合他们的意。

    两人渐渐减少了参与,甚至有些时候,一些其他的事也交给柳江池定夺。

    城主夫妇在给她放权。

    她对城主之位再次表达了明确的拒绝。

    可是城主夫妇依旧没有收回权利。

    短短几天,主院、密室、暗牢,柳江池都能随意出入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踏入了全府守备最严密的地方——药房。

    这间屋子只有一层,有普通屋子的三倍那么大。

    屋子周围种了各色的占山草,那是一种叶片像铃铛一样下垂的草,一般长在山顶上。

    如果长在外界,能借风传信,但这里没有灵气,也只能在被碰到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响声。

    整片占山草中间只空出来一条一个人都无法通过的路。

    除了城主夫妇,碰响这片草的人都会成为执法队的阶下囚。

    她光明正大的走到占山草面前,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好奇怪。

    柳江池直接踏上了那条路,两旁的草动了,铃声响起,很快引动了整片草地。

    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药房门口,推开门,一脚踏了进去。

    成功了。

    历代城主疗伤的地方,地砖都是暖玉的房间,放着无数珍稀灵药的库房,居然对她毫无设防。

    这是城主才有的特权。

    只有一个解释。

    无论她愿不愿意,下一任城主都会是她。

    江沙白日前传来消息,说破城者依旧近乎疯狂地收集着尸体,连前几天的反叛都处理得很随意。

    如今看来,不只是破城者,城主府这边也很急切。

    柳江池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最顶级的权限也带来了最大的便利,她等的机会或许已经来了。

    华贵的药房好像一只张着嘴的巨兽。随时会被吞噬的恐惧,促使柳江池退出了房间。

    她害怕违背本心地活着。

    然而走出几步之后,一缕微不可见的浊气钻入了她的身体。

    久违的感觉袭来,身体近乎本能地解析了这缕浊气。

    柳江池“看到”了一张脸,是付乘鸾的脸。

    她站在高山之巅,气喘吁吁,眼里兴奋的光逐渐黯淡。

    是城主本人的浊气。

    他在这里。

    柳江池踌躇许久,凌乱的铃声都沉寂了,最后还是跨了进去。

    屋内的墙全被做成了药柜,显得中间特别空旷。

    地面的暖玉之上有薄薄的一层水,她无师自通地脱了鞋袜前行,踩出的涟漪将她的倒影扭曲成一片不规则的模糊。

    价值连城的药草塞满了所有药柜,她无心去拿,只是顺着浊气的浓度前行。

    到了最浓郁的地方,她的脚下感觉到了一块突兀的凹陷,应该是一个打开密室的机关。

    看来城主就在下面。

    柳江池席地而坐,没有继续触动机关。

    如果此时触动机关,势必会引来城主。她只是想“看看”心魔而已,在这里足够了。

    浓郁的浊气流进体内,柳江池放松戒备,沉了进去,顺利接触到了城主莫升的心境。

    时隔几个月,柳江池对这套流程还是很熟悉,简直堪比上班。

    她甚至习惯性地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该出意外了。

    接着,在心魔幻境里,她变成了莫升和付乘鸾。

    莫升一人居然承载着两人的心魔。

    两人年少时,她是莫升,意外闯入这方世界,重伤在身,失去灵气,几乎成了废人一个。

    是付乘鸾捡到了他,教他做饭,为他治伤,带他爬山。

    多年来,不秋城一直有人不断探索着这方世界,路至尽头,便遇山登山,遇海渡海。付乘鸾十二岁的时候就加入了他们。

    回程的探索者会告诉她哪里有更高的山,而后,她便会兴致勃勃地出发。

    从前是她一人,后来是他们。

    上山的时候她是莫升。

    陪着付乘鸾的时候,那种佳人在侧,万丈高山如丘陵的幸福感将他的心填的满满的。

    若非条件不允许,她都想去谈恋爱了。

    登顶之后,她又变成了付乘鸾。

    登顶那一刻,她对远方的期待达到了顶峰。

    这世上,会不会有另一块大陆?

    那个地方最高的山会不会突破地平线,朝她招手?

    然而目之所及,都是见过的土地。

    莫升见她脸色黯淡“乘鸾,不喜欢就不看了,我们下去吧?”

    付乘鸾吹了会儿山顶的凉风,勉强挤出一个笑,回道:“好,我们下去。”

    两人转过身,将远处的风景抛在背后。

    可是,过了很久,两人就要启程下山的时候,柳江池还能感受到付乘鸾的不甘。

    所以她说出了付乘鸾没有说出口的话:“下一座山,我还想爬。”

    说完后,周围的山山水水开始沙化,消散干净之后,变成了新的场景。

    莫升的伤还差最后一味药,长在崖壁上,很难寻。

    恰逢有一日,付乘鸾打听到了它的下落。

    那是一座未曾爬过的山。

    莫升不在,付乘鸾留了字条便去了。

    没想到的是,她一脚踩空,从山崖上跌落了下去。

    尖锐的山石扎穿她的骨肉,鲜血浸润了大片泥土。

    她发不出声音,而且身上土褐色的短打与地面融为一体,稍远一点就很难看出来。

    在无人知晓的崖底,她从日中坚持到日落,还是没能站起来。

    那时候,莫升正在偷偷为她采办嫁衣。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付乘鸾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柳江池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不想死,莫升一定会做傻事的。”

    他一定会误以为,她是为他才牺牲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付乘鸾才发现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想告诉他,她爱爬山,是因为站得够高,才看得更远。

    以前她相信天外有天,她想看这片土地之外的天地,哪怕有屏障阻隔,哪怕只能看看,也够了。

    但现在,她想和他一起看,如果看不到,那就和他一起,也够了。

    这就是莫升成为城主的原因吗?

    莫升做的傻事就是为了复活她,接任了城主?

    柳江池同步着付乘鸾身体的疼痛,也同时感受着她心里的窒息。

    痛苦,孤单,后悔,恐惧……种种情绪如同颜料,将柳江池的本色一遍遍涂抹,越来越像付乘鸾。

    她已经快分不清她是柳江池还是付乘鸾了。

    可是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死。

    付乘鸾肉、身冰凉后,柳江池还努力维持着意识。

    因为她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历史一定会重演。

    接任城主这件事,一定会让两人的心魔萌发。

    此时已经有鹫鸟啃食她的身躯了。

    柳江池也能感受到,她的意识正在往莫升那边流淌。

    她努力抵抗着那股牵引,强行将意识融入付乘鸾的尸体。

    被鹫鸟啄食,皮肉被大块大块撕扯的剧痛恨不得将她的灵魂都钻透,她还还在拼命试图掌控身体。

    起来,快起来啊付乘鸾!

    柳江池混沌的意识寻找着付乘鸾的胳膊,还有付乘鸾的腿。

    她费尽了心力去抬胳膊,抬腿,心里一遍一遍的喊。

    付乘鸾,你说的,不想死,想去见他,为什么不起来?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现在我扶着你,你给我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江池的努力真的起了作用。

    付乘鸾的身体真的能动了。

    没有血肉的腿骨伸直了,仅剩的一条胳膊也能动了。

    她撑着胳膊,曲起双腿,再立直起身,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盯着这副骇人的皮囊,往莫升的方向一直走。

    日落月升,城门前的这片旷野上,她遇到了匆匆寻来的莫升。

    哗啦……

    莫升扔下手上的东西,狂奔过来,将付乘鸾拖住。

    这一刻,胸腔里的心好像又开始重新跳动了。

    不是好像,一定是真的。

    这样想着,柳江池放松思维,顺应吸力,回到了莫升的身体。

    莫升忍着刀割般的心痛,抱着付乘鸾喊道:“乘鸾,乘鸾!”

    “乘鸾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少年滚烫的热泪滴上尸体,顺着白骨流入胸腔。

    咚咚,咚咚。

    怀里这具由烂肉和碎骨组成的身体被灌溉出了一丝温度。

    微弱的心跳声中,付乘鸾死而复生,睁开了眼睛。

    她张开嘴,将所有的执念化作四个字:

    “不要救我。”

    莫升泣不成声,紧紧搂着她喊:“不要,乘鸾,不要这么对我。”

    “我怎么能不救你啊……”

    绝望的,无奈的声音刺进柳江池的耳中,她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糟了。

    这是两人的心魔,不该这么鲁莽的。

    她帮了付乘鸾,她是少了一些遗憾,可莫升的执念却更强了。

    一加一减之下,一番拼命只起了反作用。

    真麻烦。

    柳江池才升起对爱情的期待,这会儿又灭了。

    如她所料,莫升怀里的付乘鸾彻底死去,化作一根肋骨。

    乌云闭月,黑风呼啸,莫升捧着肋骨,无声的落泪,双眼一片死寂。

    这时候,乌云之中落下一片银光,肋骨之上凭空出现一枚由桃核。

    桃核由月光浓缩而成,白中泛着银色,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就悬在莫升眼前。

    柳江池与莫升共享眼耳,她能清楚地听到桃核的呼唤。

    上一任城主横死,不秋城需要接任者。

    她有预感,只要她伸出手,捉住桃核,就能引气入体,开始修仙。

    修了仙,他就可以聚天地之灵气,活死人,肉白骨,让他的乘鸾回来。

    所以,这个就是城主印本来的面目。

    莫升的手开始颤抖,柳江池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

    如果不救付乘鸾,他的心魔只会更重。

    如果任由他救,他们两人不又回到原点了吗?

    “对不起。”

    莫升对着手上的肋骨道了一声歉,就捉过了桃核。

    倏尔风动云涌,草木伏地,衣衫猎猎作响。

    天地间的灵气自发钻进莫升体内。

    练气,筑基,金丹……

    前任,前前任,各任城主累积的修为统统灌进莫升体内。

    又不知多少日过去,莫升再睁眼,已经吸收了一半的修为。

    柳江池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她趁莫升修炼空隙,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全部当然不可能,但是一只手还是能做到的。

    她用莫升的一只手向肋骨输送灵气,然后掐起了招魂诀。

    解铃还须系铃人,莫升的魔障还是由付乘鸾来破好了。

    这诀还是魏礼书教她的,她还不是很熟悉。

    好在这里也不是真实世界,只要她全心全意去做,这方心境世界一定会感受到,一定会有回应。

    她做的事并不违背莫升的意志,所以除了刚开始,之后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肋骨顺着灵气漂浮到空中,与莫升之间只隔着那枚桃核。

    随着手诀变幻,灵气补充,肋骨逐渐凝出付乘鸾的身影。

    柳江池又回到了付乘鸾魂体内。

    付乘鸾魂魄受损,无法开口,幸运的是,柳江池的意识还在,还能感受她的心意。

    于是,柳江池也握住桃核,开始疯狂地吸收修为。

    在这个时刻这样做,就是在与莫升争夺城主之位。

    莫升立刻有了感应,也下意识握住了桃核。

    两只手一虚一实,虽然交握,却无法触碰。

    因为害怕付乘鸾的魂体再有什么意外,莫升不敢使用灵气,只担忧地问:“乘鸾,你做什么?”

    “付乘鸾”看着他,脸上交织着愤怒和失望。

    “莫升,你这样做又将我至于何地。”

    这些话应该在付乘鸾体内积压了很久,以至于她只开个头,后面的话就迫不及待蹦了出来,给她省了好大的力气。

    “我付乘鸾所祈盼的爱是幸福,是强大,是逍遥,唯独不该是牺牲。”

    这是付乘鸾想了几十年的话。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莫升每一次病重之时,她都在想。

    要是这个时候她能出现就好了。

    要是那个时候她在,她一定会这么说。

    所以这个话一说出口,付乘鸾的心就变得无比轻松。

    心念通达,遗憾圆满,心魔自然也开始解体。

    因为占用了她的身份,柳江池切身体会到了金光的诞生。

    埋在心底的污泥里出现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不断吸收污泥,吐出金色的烟雾。

    直到污泥消失,种子也消失,四散的金雾逐渐汇拢。

    经历了这么多事,柳江池才终于窥见了金团的本质。

    它是心魔消散后,天地法则回馈的功德。

    然而,如今两人一体,莫升的心魔不解,柳江池也没办法吸收付乘鸾的功德。

    莫升自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跟着付乘鸾。

    他接受了自己从修士变成普通人,也接受了自己将永远困守于此地。

    却唯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失去付乘鸾。

    他没有再哭,只是用没有光的,伤心欲绝的语气说道:

    “你是我唯一想豁出性命去救的人,却要亲手剥夺我救你的权利?”

    “乘鸾,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你做一点点事呢?”

    付乘鸾应道:“这哪里一点点事,这是百年苦病,是一城责任。”

    透过她的眼里闪动的泪花,莫升看到了她的不舍。

    乘鸾没有责怪我。

    莫升汲取到了勇气,怀揣着希望坦言道:“乘鸾,于我而言,为了你担起这些责任,就是幸福。”

    病痛也罢,责任也罢,只要和付乘鸾在一起,这些事和吃饭、爬山没什么区别。

    都是最快乐的事。

    付乘鸾空出的手捂住嘴,眼里的泪花却怎么也捂不住。

    它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啪嗒啪嗒地往外滚。

    她哭了,有难过,有后悔,但最多的却是幸福。

    她应该早点的,应该再早一点明白的。

    病痛困苦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们因此而难过、后悔,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

    她应该相信自己,也相信他的。

    付乘鸾擦干眼泪,对莫升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当城主,一起担负起责任。”

    莫升死寂的脸换发出光彩,笑得很克制:“世上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乌云消散,银光如瀑,付乘鸾身影消散,变回一根肋骨,融进莫升的胸膛。

    柳江池摇摆而割裂的意识也合二为一。

    莫升抚着肋骨,笑得比银光还灿烂。

    城外的一草一木逐渐坍塌,他的身影消散在夜色中。

    留下两团金光飞入柳江池体内。

    而此刻,柳江池心神耗尽,已然失去意识。

    她本该回归本体,可巨大的消耗已经让她没了力气。

    她的神识像一具游魂一样,顺着坍塌的气流飘荡,留在莫升的心境里。

    系统也感知到分离出去的神识与本体的联系越来越弱,慌忙焦急地呼唤着柳江池。

    “江江,快醒醒,再坚持一下,就半下也行!”

    柳江池根本没有回应。或者说,早在付乘鸾心魔得解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回应了。

    能坚持到莫升消除心魔,纯粹是运气好,莫升所求简单,执念也很容易平。

    此刻她不止意识全无,神识也在消散。

    还好两团金光汇入神识,将她保护了起来。

    只是,这温暖的神识于消耗过度的她而言,就是是累至虚脱的人遇到了温暖的床铺,只能无法抵抗地陷入沉睡,根本无法唤醒她。

    若是环境安全,她还有时间好好休养。

    可是此处是莫升的心境,其中有一道缺口,像旋涡一样吸引着柳江池的神识。

    无力抵抗的她就这么被卷了进去。

    幽长的黑暗过后,她的神识跳入了一片肮脏的海洋。

    甫一进去,所有的污水都咕咚咕咚往她神识里钻。

    沉睡的神识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里居然全是浊气。

    是整个不秋城,千家万户,千年积攒的浊气。

    在她这个醒不来的梦里,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些贪嗔痴怨,都是极致的折磨。

    她被困在这片污浊里,无边无际,无力逃脱。

    放弃吧。

    太累了,她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已经太累了。

    反正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反正她本来就死了,多活这么久,认识这么多人,已经很赚了。

    反正这一次,她没有辜负任何一片真心。

    她已经很努力了。

    越来越微弱的神识如同一叶孤舟,在这浓到化成实体的浊气中沉沦。

    本体的系统疯狂地抽取她体内的浊气,却发现换来的只是更多浊气,怎么也抽不完。

    小灰团子又一次后悔了。

    “江江,你别这样,我好怕啊。”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早开发这个功能,呜呜呜,现在好了,功能这么弱,根本抽不完!”

    “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叭!我又弱又没用,只能给你拖后腿。”

    “我该怎么办啊?求求你了,快回来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往日,柳江池早就跳出来嫌弃她吵了,此时却毫无反应。

    由于浊气浸染,这具身体呈现出了心魔爆发的姿势。

    她双眼血红,浑身冒着黑气,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四处乱跑,摸到东西就砸。

    平静的水面波纹更迭,水珠四溅,她从药柜上抽出来的东西砸得满地都是。

    抽屉、木屑、各种草药、碎裂的矿石,皮毛,虫兽等等,空中也不断地分离出枯叶和毛发。

    柳江池发泄了一阵,开始四处寻找。

    最终,她的目光汇聚在了一片锯齿状的金属碎片上。

    这是一种灵药的叶片,比刀还硬。

    糟了糟了!

    宿主这是要提刀杀人了啊!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不行不行,如果真的来人了,看到她心魔爆发的样子,恐怕第一反应就是除魔。

    那不还是一个死?!

    系统只能手忙脚乱地抽取灵气,然后大声喊:“柳江池,你清醒一点啊!”

    而另一头,柳江池的神识还在往更深处沉沦。

    越往下,那些浊气越浑厚精纯。

    一开始,折磨她的只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仇小怨,到后来变成了累世纠葛,国破家亡的恨。再往下,每一缕都是一个个饱受苦难的灵魂凝聚的最刻骨的执念。

    这些执念暴虐异常,只想将她撕碎。

    她不能再沉下去了,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柳江池似乎听到了系统声嘶力竭的呼喊,可是怎么也提不起眼皮。

    她只能抱着诀别的准备,在心里默默地道:“好像要失约了,对不起啊,小笨蛋。”

    她的身体好似千斤重,开始垂直下坠。

    一直保护她的金光已经逐渐黯淡,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莫说她意识混沌,就算清醒着也没有希望了。

    “不要来。”

    漆黑的世界中,一个坚定的,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绕过重重魔障,滑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着像一位少年,又像是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沉稳又干净。

    真好听。

    柳江池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幻觉。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姑娘,别再过来了。”

    原来不是幻觉。

    他是谁?

    柳江池无力开口询问,而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能听到她的心声。

    “我叫岐山玉,一直镇守在这里。姑娘,这里是净仙池,只储存浊气,不接纳干净的神识,你得赶快离开,小心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既然能听到,柳江池直接在心里回话,睡得更安心了。

    “可我走不出去了。不认识路,也走不动了。”

    “原来如此。”那声音说着,叹了口气,说道:“能坚持到这里,你已经很厉害了,我帮你。”

    “很厉害?”

    她什么都没做啊,甚至都无法自控。

    岐山玉却不这么认为:“嗯,你是千年来离我最近的人。”

    想到她必须离开,岐山玉语含不舍。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柳江池觉得身上多了一层屏障,连那些已经入体的浊气都开始纷纷外逃。

    魏家人千年未做到的事,于他而言似乎轻轻松松。

    这是神迹吧?

    到底谁厉害啊!!!!

    她一连串惊叹让岐山玉忍不住生出一丝欣喜。

    “如果你能成为城主,可以通过城主印再来,那时候,我们应该能见到面。”

    他的声音透出了一丝疲惫,看来维持屏障并不轻松。

    她并不想当城主,只想离开。

    不当城主就不能再见了吗?

    于是柳江池问:“那你呢,不离开这里吗?”

    “啊呜……”岐山玉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低:“唔……我出不去的……”

    一直待在这里?为什么出不去?

    他也太平静了吧?

    可惜之后她再怎么问,对面都没了声音。

    从头到尾,柳江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梦。

    得益于他的帮助,柳江池又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她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然后往浊气稀薄的地方赶。

    没过多久,神识就挣脱了这片旋涡,回到了本体。

    此时的她拿着一把有很多锯齿的刀,已经冲出了屋子。

    她似乎错把占山草当做了杀父仇人,疯狂地砍杀。

    那架势,似乎碎尸万段都不够。

    意识回笼,柳江池清醒过来,只看到自己一身彩色花汁,活像泼墨画本画,还是彩墨。

    “统,我抽风了?”

    “哇啊啊啊啊啊!”

    系统高兴得只顾乱叫。

    “说过几次了,真的很吵啊。”柳江池揉了揉耳朵,并没有驱除噪音。

    统子在她识海里又是打滚又是转圈的,超级有活力地说:“对对对,我吵,我可太吵了哈哈哈哈。”

    柳江池:“你傻啦?”

    系统:“嗯嗯嗯,江江回来就好。骂我傻也没关系!”

    还真傻啦?

    “好啦。”柳江池摸了摸小团子,颇有些慈爱地说道:“让我们家小笨蛋担心啦。现在已经没事了啦。”

    系统闻言,里里外外给她扫描了通,半是惊喜半是好奇地说道:“对耶!江姐怎么比进去之前还好了?”

    柳江池简略地说了消除两个心魔还有遇到一个奇怪的人的事。

    而后问道:“系统,你知道有什么人能阻隔浊气吗?”

    小灰团子身上又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来来回回响了好几趟,统子头顶都冒烟了,柳江池都想让她停下来的时候,它忽然有了回答:

    “人到是没有,我找到了一则传言,第一仙门的至宝好像可以。”

    柳江池:“问剑仙宗?”

    那不是江沙白的师门吗?

    “不是,是千年前的第一仙门,白玉仙宗。”

    如系统所言,这只是个传言,要求证只能找到白玉仙宗。

    可惜这个宗门已经遁世千余年,想也无从查起。

    算了,有缘的话还会再见的。

    柳江池走出草丛,打算回去清洗一番,这时候,系统声音又响了。

    【任务进度:52%……】

    嚯,这模块还能运行呢?

    【恭喜玩家,接……】

    她刚夸完,任务模块就留下了半截通知,消失了。

    柳江池:……

    毕竟是自己的模块,小灰团子不好意思地说道:“额……应该是没有浊气了……”

    “虽然有点小插曲,不过总体来讲还是好事啊,恭喜江姐。”

    所以你对自己的bug已经彻底无所谓了是吧?

    柳江池心情好,懒得计较,没再搭理系统,背着手就往回走。

    她认出了手上的刀,打算还回药房再回去。

    走到门前,系统似乎想到了什么,弱弱地对她说:“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

    不就是捅娄子吗?

    习惯了,大不了弥补嘛。

    她柳江池向来敢作敢当。

    啪!

    她开门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上了。

    “统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又有刁民陷害朕?”

    必不可能是她,肯定是别人干的!

    那么多奇珍异宝,说砸就砸,绝对不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系统跟她久了,对她不着调的德行早有体会,斩钉截铁地戳破她:“别找借口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你!”

    “噗!”柳江池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

    这就是传说中的运气守恒吗?

    刚才还觉得自己幸运,转眼又是一笔巨债压到了身上。

    里头那些残渣,随便一块都够她吃十年了啊,现在满地都是!

    柳江池抱着头蹲在地上,拿脑门儿嘣嘣地往墙上撞。

    “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统子叉着腰道:“那也不能卖我!”

    “哼!你想卖还没人要呢!”

    “你胡说,我怎么也算个外挂呢!”

    “外挂?我看是让我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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