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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菌病,黑菌病新出现地点……”

    呼喊声顺着风吹来,但是吹不散室内淤积的灰尘和霉菌味。

    机器转轮旋转的凄惨吱嘎声催促着奥黛尔起身,逃出这个密不透风的密闭空间。

    她看看自己的手掌:完好无损。

    不,不不,这不是现实。火条麻的笑声并不在她的耳中。现在她只是像刚刚出水似的,耳边还留有现实的嗡嗡杂音。

    她试着跨出一步。和眼前的场景产生了分离。

    另一个身穿黑袍的火条麻撞开房门,逃了出去,将她留在原地。

    “喂,喂,火条麻,你的纺织任务还没完成——”

    他回头,露出一张并不阴沉,只能说是稚嫩的脸:

    “够了。我宁愿上街去和那些卫兵混也不想纺织。”

    屋子里的人又和他争辩几句,总之是讲那些卫兵有多么不堪。

    奥黛尔盯着这张陌生又熟悉,还未经过种种感情纠缠过的脸,感到了一丝异样。

    毫无疑问,如果有机会,她会杀掉现实中的火条麻,或许吃了他。或许不。

    但是这个记忆里的……他?

    显然她和记忆里的火条麻没有任何恩怨,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那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疑问总是一个接着一个。

    透过火条麻,她看见了外面的街道,和高处的漂浮建筑物,和更高处的天空上的那条闪烁星河。

    这显然才是她来的目的。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颜色和种类的蝴蝶卫兵同时飞行,产生飓风的场景,也没见过那座漂浮在空中的乳白色圆盘建筑。但是现在,就在她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夏季暴雨的蝴蝶卫兵正在自己的城市上盘旋,用光芒闪烁的翅膀组成花毯簇拥般的盛景。深色的夜空下,只有那座仿佛来自天空的建筑物享受着蝴蝶们的膜拜,将大量莹白灯光洒下地面,让夜晚几乎燃烧成为白昼。

    在她背后,火条麻正在说道:

    “……这里可是暴风地!我不信找不到方法去悬都。”

    对上方的景色产生向往之后,低头再看她和火条麻站立的地方,就很容易看出来落差:

    这里是光线到达不了的阴暗之处。落满灰尘的岩石地面上随处可见逼仄小门,门内是操纵翼梭和纺织模型的毛虫。它们旋转着机器的轮子,碎碎细语和吱嘎声一起融为一句话:

    “纺织……纺织……织出来的丝绸送到悬都去!”

    奥黛尔因为自己看见的过分闪耀,繁杂的景物而紧张,闭上眼睛想要隔绝一切信息。但是有蝴蝶悄声说话的声音仍然跟踪着她:

    “兄弟,听说了吗,卡哈斯曼人要帮我们重建玻璃宫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傻吗?他们肯定是嫌玻璃宫不够大,要再扩建一些呗。哎,你想不想去应聘玻璃宫侍卫的职位?我敢说那里面住的贵族爱宠可不少……嘿嘿。”

    “兄弟,那些卡哈斯曼人给我的感觉始终怪怪的。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下雨天打湿了翅膀的感觉——”

    “别傻了,卡哈斯曼人都来这里三年了。要是他们给我们发工资,我才不管玻璃宫里住的是谁呢……”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清了这两只蝴蝶。

    她的确不认识他们。但是根据场景来看,这只是火条麻记忆中最为模糊的一部分。他连多余的细节都没有给予他们。所以奥黛尔看到的只是两团白色雾气样的生物。

    “嘿,我们兄弟俩正好要去玻璃宫。捎带你一程怎么样?”

    朦胧光线下,这两只蝴蝶的翅膀隐隐绰绰,像两枚磨光的硬币,不像奥黛尔平时见到的那样冰冷炫目。

    火条麻仰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点日后的影子:

    “不用了。你们买不起我。”

    蝴蝶们立刻暴跳如雷,翅膀振动发出长长的颤音:

    “我们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你**……”

    火条麻无动于衷,钻进隐蔽的石头隧道里,继续向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前进。

    奥黛尔不知道他想去哪。不过她不必跟着他。现在她已经摆脱了部分束缚,可以自由地在这片陌生区域里飘荡,像蝴蝶那样穿过一条一条的索道,逐个探索冰蓝和白色交织的夜空下灰黑,寂静的地面剪影。

    一路上,她看见了大量毛虫居住的地面洞窟。它们在永恒地纺织,工作,唱歌儿,这些场景没什么好看的。

    在它们头顶,有一座一座的高山直指悬浮在空中的建筑。山脉上有索道和旋转阶梯,山顶却永远不和悬浮的都市相连,只是作为罕见的地标存在着。

    至于照明灯还有破破烂烂的广告飞艇,都是从悬浮的都市里飞出来的,她可以像玩具一样随意摆弄它们,看着它们在茫茫夜色中穿梭,散发的蒸汽在夜空中如霜花绽放。

    穿过几座高山,空气里增添了一种隐隐不安的气息。

    她四处寻找了一圈,跟随飘来的黑色颗粒物向着远处去,一棵黑色的“树木”逐渐挡住了她的去路。

    记忆的场景以这棵树作为终点。

    它的表面隆起疙瘩,细长分叉的树枝直指天空,像无数只绝望的干枯手指。

    奥黛尔直觉感到这棵树很危险。但是她暂时没有离开。

    在她目光注视下,树枝上的鼓包裂开,放出一股新的黑色颗粒物。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脸——颗粒物在空气中悄悄扩散,犹如夏天的阳光扰乱视线。鼓包里淌出细丝,一只被缠绕其中的毛虫骨骼缓缓落下。

    这里不太对。

    生物趋利避害的直觉促使她回头看远处依然静谧如画的城市,一张关于黑菌病防治的传单飘到了她的手中。

    传单底部的注意事项用红色莹粉加重标出,像一条血淋淋伤口:

    如若发现黑菌病植株正在形成,请立刻远离并上报。

    画面上黑色的树木和她身边这棵一般无二。

    她松开传单,看着在夜空下静默的树木,逐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触摸它,思维却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被飞快地弹回火条麻的身体里

    正坐在通向山顶的缆车里的火条麻全身忽然一抖,怀疑地望向窗外,黑树的方向。但他只看见缕缕黑烟正在污染深蓝色天际,将城市的稠密灯光稍微削弱。

    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在路过的景物上。

    缆车持续往上走,地面逐渐远去,奥黛尔看见的景物也就越稀奇,越华丽,越灯光璀璨。与其说她在漂浮,不如说是她坠入了上方的浩瀚灯光海洋里,与那么多水晶和金属曲面折射的光线,携带着高雅音乐的微风,蒸汽和缤纷色彩共同旋转飞舞。

    从这里开始,灰暗落寞的地面开始变得不值一提。

    “您已到达:悬都,第四区。请没有公民身份的乘客使用地面通道,并在出口处接受黑菌病检查。”

    缆车停靠到站,进站的乘客都是一些面目冷漠,身披粗糙的纺织物的毛虫。他们互相推挤着前进,毛发统一和地面摩擦出沙沙声。

    在这群同类里,昂首挺胸,不断东张西望的火条麻可以算是异类。

    奥黛尔和他一起抬头,几乎是立刻懂了他在寻找什么:

    车站的上层,仅仅隔着一层透明墙,就是另一个世界。

    在墙的那边,装甲精良的蝴蝶正在来回穿梭。这些蝴蝶的相貌和奥黛尔平时看见的蝴蝶卫兵已经基本相同,高速飞行时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斑驳残影。

    除此之外,上层通道里还悬挂着广告屏幕,画面上有全身打扮的华贵无比的毛虫和蜂类,它们都倚靠在蝴蝶身边,而且身体圆润,被珠宝的光泽照耀的容光焕发。

    火条麻默默走到墙边,仰头看着广告屏幕。广告里皮肤柔软的毛虫和他的身影相叠,背景里的忙碌车站却如黑幕遮盖在他周身。

    他的视线透过广告屏幕,直达停留在原地的那群打打闹闹的蝴蝶身上。

    注意到他们之后,车站里的其他景物自动模糊化。奥黛尔逐渐看清了其中有一双白紫色条纹镶边,中间是火焰环图案的翅膀。

    紫色代表紫夫人,火焰环代表哀悼同伴。

    那对翅膀的主人稍微转身,对同伴说道:

    “保持队形!肃静!再让我抓到谁偷偷溜到红灯区找孕母了,我让你们这辈子都——”

    蝴蝶的胸链上镌刻了他的名字:

    玲玲。

    奥黛尔从来没注意到过玲玲相比起其他蝴蝶有更大的翅膀,更深沉的声线,翅膀图案和服装一丝不苟,好像被切割的恰到好处的金属模型。

    但是现在她发现了这些小细节,也从玲玲的暗色眼眸中看见了下方正在仰头的火条麻。

    身躯瘦小,眼神坚定的异类让蝴蝶的眼睛轻轻转动,翅膀一振,引起一场无人注意到的暴风。正巧这时,车站的清扫机器因为火条麻逗留过久,开始驱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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