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砺

    连珠抱着火铳有些不知所措,她之前摸过的利器只有菜刀:“这火铳,我没有用过……啊这……”

    “没关系,”管事宽慰她,“与普通刀剑相比,这种火铳更适合你们女孩防身,这种短点的火铳,我们也只有两只,一只好的给大小姐带走了,你手上这只手托这里锈了,你看。”连珠这才注意到这支火铳手柄上是有铜筑雕花的,由于生锈的原因,现在已经糊成一团,完全辨不清原本的图案,只触感有些凹凸不平。

    “不过我家姑娘对铳管内部的保养还算勤快,并不影响这支火铳的使用,”张管事道,几乎手把手教,“如果明日有人闹事,别犹豫就扣扳机,还有扣扳机之后,千万别碰铳管,那时候的铳管就算是满手厚茧的老农人,也能烫掉一层皮,更别说你这……”

    连珠羞赧的把手缩进袖子里,她出身农户难免有家里地里的事需要忙活,手上本有一层薄茧。但遭遇家破人忙,长时间在外流浪居无定所,人又年轻,到葛家被嬷嬷们拾辍了一番,身上虽多了些伤口疤痕,但原来生活留下的茧子却掉了个精光。

    张管事提醒道:“还有你弟弟是叫啥……忘记了,反正今日亥时之前,我都会在这边分发火铳,过时不候。这穷乡僻壤的,又是蛮夷之地,还是得有件实在家伙傍身才行。”

    他也碎碎念:“这些库独族也是瞧着龚盛兄弟俩不在才如此挑衅,简直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我本不想无端与人发生冲突,又是在此等交通便利之地……我定要他们好看。”

    ————

    因为张管事的叮嘱,整个午后连珠都在寻她弟弟刘连舸的踪迹,终于在商队临时堆放柴草的地方找到了他,她心里也无奈。刘连舸估摸是被家里之前的遭遇吓住,遇事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着实不成样子,她做姐姐的也只能多担待些。

    她气愤地扯住刘连舸领口,把人拉出来:“你躲这里什么意思?”

    “他们自己找事,”商队中男人占绝大多数,刘连舸人虽小,消息却甚为灵通,“非得强卖库独族的紫皮鹿茸,人家不依,就亮了刀子,这行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商人。”

    连珠不知道什么紫皮鹿茸,但她了解一些其他的东西:”说什么正经不正经,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库独族乃蛮夷人,可不能与我等汉民百姓相提并论。”她们平南省人多地狭,还能养活那么多人口,就连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也能养活两三个孩子,这都得益于周边高棉、安南两国以及周边许许多多类似库独族的野人部族。

    “连珠姑娘,”一个路过的商队大娘突然叫道,“现下可得空帮帮我们?”

    如此,连珠也顾不得刘连舸这边,只叮嘱早些去张管事那边把火铳拿了,别让人家久候。

    到大娘跟前才发现这边竟然是一个独立的营帐,内部还有许多商人随队的女眷。因此地蛇虫鼠蚁甚多,平日都宽袍大袖整个人都捂的严严实实。现在却换上一身利落的粗麻短打,脸胳膊手掌都露出来,各自在一只灰白搪瓷圆澡盆里忙活,每人手边还有一打有些眼熟的油纸。凑近了就是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只有个别年轻小媳妇草草缠了一条白布当作面纱。

    “连珠姑娘你刚来,大概还不认得我们,”那大娘介绍道,“我名为芶,你称我芶大娘就好。”连珠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个奴婢出身的无姓之人,多半还未婚嫁。

    “您是大小姐身边出来的也是贵人,我侄女就嫁给了大小姐陪嫁铺子的管事儿子,”芶大娘恭维两句进入正题,“本也不好麻烦您,但我们也没料到这库独族如此硬气,竟敢当面掀了大少爷的盘子,还围困我们商队驻地,简直胆大包天。”

    她又耐心细致地给连珠拆解她们干的活计,一步一步讲给她听,又求她帮忙。

    “这是焰硝,城中过年时常用的炮竹就是这玩意做的,又加入我们葛家的独门秘方。要不你是大小姐心腹,决不能请姑娘您过来,这可是我们的法宝,”芶大娘好声好气道,“只是现下男人们都在外看守、巡逻,这边制药人手实在不足,都是不大需要力气的轻活,还求求姑娘帮帮我们。”

    这焰硝混合调制过程中,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连珠瞧见劳作的姑娘媳妇们无不是汗渍累累,却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便道:“没问题。”弟弟无用,姐姐难免多担待点。而且她出身农家,并非商队人所想的跟大小姐一起深居简出、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宅门副小姐,做些活计再正常不过。

    与库独族对峙结束地比连珠想象的还突兀,在两日后的一个深夜,身强体壮、吃好喝好的商队护卫,带着一车早已备好的焰硝。一举炸开了库独族易守难攻,疑似囤积粮食和武器的宝贝祭堂。然后举着火铳对慌忙回援的库独族人一阵齐射,顿时只留下一地哀嚎的伤员。

    葛家火铳为了实现连射的效果,它的威力并不足以致命,除了几个被击中眼眶的倒霉蛋,大都还能留条性命,不过若缺医少药,怕是撑不过几天。

    连珠藏在附近一个高处隐蔽点,手持商队唯二的“远望”筒之一,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痴迷,原以为只是过节富人乡绅才用的奢靡玩意儿,没想竟有如此威力。

    旁边张管事道:“芶娘子技艺愈发精进了,这次的焰硝这么快就燃起来,起码比上一次快了两刻。”

    小伙计忙忙附和。

    “如此手艺,子孙后代都不愁饭吃,日后不知道传给谁,”张管事喃喃道,“她竟是自梳女,真正太可惜了。”

    连珠听了一惊,芶大娘竟是自梳女,这……从未听闻这世间有主人允许自家奴婢不生小奴婢的,毕竟自个儿不缺人服侍,并不代表子孙后代也不缺侍奉的贴心人。奴婢的肚皮就是女奴最珍贵的财产,壮年女奴比男奴普遍贵二分之一就是这个缘故,世人总要为子孙考虑。

    “大小姐仁善啊…”小伙计应声道。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行,”张管事道,“芶娘子之事我必要禀告大公子一声……算了,现在不提此事,让大家赶紧清理战场,各自警醒些,此地湿热,莫弄出些疫病来才是。”

    战后葛家商队比之前混乱得多,虽没人受伤,但是张管事打着“物尽其用”的旗号,命人带着火铳和尖刀对库独族村落进行了一番掳掠,挟带了不少库独族妇孺回来。连经过火铳齐射,伤势较轻的库独族男人都被绑了拖进来,随便抹了点随处可见的草药,扔营帐自生自灭,看能不能赚个人头。

    如此到了午时,连珠瞧着商队众人忙得比之前还要脚不沾地,便自己从厨房端了盆手擀宽面往芶大娘处去。

    “连珠姑娘怎么来了,”芶大娘脸上黑一团灰一团十分狼狈,衣裳也灰扑扑的,一见连珠立时以衣袖捂脸,“那些不省心的家伙,他们带去祭堂的焰硝箱没倒干净,一路颠簸回来回来,这打开就炸了,还好里面所剩不多,就给我整一身灰…”她埋怨道,又唤旁边的小媳妇端水过来洗脸。

    “呀,这是我们的手擀面吗,”芶大娘这才注意到连珠手中的盆,“怎的劳动连珠姑娘给我们跑腿,路三丫呢?”路三丫刚来不久,她们这儿需跑腿拿些小东西时就爱找她。

    “听说战俘那边伤员太多,”一个缠着深蓝头巾的老婆子回答,“路三丫被叫去帮忙了。”

    芶大娘听闻,不由嘁了一声:“他们那边忙,我们就没事了吗,这么多东西要打包封存,还把我们人拉去。库独族这破地方甚是湿热,令我们的硝土潮的厉害,不好好捯饬怎么带走,直接就废了!”

    连珠顺着她的目光才注意到,营帐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铺垫一张足够三人横躺的宽阔白布,与外面贩卖的寻常布匹不同,这种白布厚度约莫半指,织得也极密,根本看不见布匹的纹路。之前搪瓷圆盆里的焰硝材料,也就是芶大娘口中硝土,都被一一倒出来,胡乱堆积在布匹上,形成一座歪歪斜斜的小山,显然有待整理。

    “芶大娘……”连珠见这么多焰硝材料堆积在这里,便明白这群大娘媳妇们是处理不了,正要提个建议,却见一个通身缠着一匹紫色软缎的女子仿佛游魂一般飘进了她们所在的营帐,打着赤膊赤脚,脖子上就缠着一只显眼而极为厚重的黄金项圈。

    “你是何人?”旁边一个穿青色短打的媳妇立时喝道,“商队重地,不得擅闯!”

    那女子仿佛被唤醒,抬眼撇了帐中的众人,突然从身上层层叠叠的裹身布中掏出一柄利刃——看上去像一把略长些、女子专用的眉刀,直冲着芶大娘就刺了过去。

    芶大娘是商队老人,久经乱阵,一瞧见这神态孤诡的陌生女子便心生警惕。没料到她竟如此凶猛,才慌忙躲避,帐中顿时回响起姑娘媳妇们的惊叫声。

    连珠从未经过此等状况,脑中一片空白的她,下意识就抬起火铳对准那个女子,看也不看,就扣动了扳机。

    她抬高视线,不敢看那近距离中弹女子的惨状,只觉视线边缘弥漫着一片血红。

    “是库独族人!”芶大娘颤抖着手,缓慢又坚定地提醒道,“外面还有。”

    果然,外面立时转进来两个高高瘦瘦的库独族男人,一人拿扁担棍,一个手持锄草的铁叉。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一屋子女人,那惊喜又龌龊的目光无半分保留。连珠也不管他们叫嚣着什么听不懂的话,她感觉到屋里的女人们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于是再次抬起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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