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家事

    这时一个上穿豆沙红短褙心下着青色罗裙的丫鬟突然掀帘出来,盯着手中纸册子,念道:“王善……王善管事到了没有?”她抬手自然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碎发,露出手腕上两只叮当作响的黄金细镯,此女正是葛盼夏陪嫁丫鬟雪婵。

    因近来葛盼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于是得力人手奇缺。她翻遍身边二十七个大大小小的陪嫁丫鬟,又寻遍包括矿山在内的几百户陪房,结果发现自己手中识字的女人竟只有五人。

    除去一个年近五十走路都打晃的老太太,以及两个不过三十却已经生育了六七个孩子的女人,她们都被困在家里实在脱不开身。葛盼夏身边就还剩下雪婵和连珠两个勉强能派上用场,只前些日子连珠又与她弟弟随着葛家商队去了安南,现在还未回南诏。

    因此,雪婵这个硕果仅存的,就被葛盼夏委以重任派到书房听用,连原先贴身侍候的差事都卸下了。

    “我在,”王善立刻上前,他口气热络的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雪婵,”雪婵笑靥如花,“工造坊王善管事对吧,我们家王妃等候您多时了。”她亲手给他拉开了门帘。

    看着王善远去的背影,肖蓉眼中的不忿几乎按耐不住,她瞥见自己一身女官品阶才能穿着的朝服时才心气平和下来,对书房方向嗤道:“不过奴婢罢了,也当得起王府的家?”语罢,她抱着账册扭头就走,往奚王妃院落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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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涿夏院的书房是由原来的东厢改的,较一般的书房两侧较窄,只放下一面墙高的带盖书橱,以及一套黄花梨木的桌椅案几。

    葛盼夏穿着一身家常的青云罗衫裙,头上一只灵动的金镶玉喜鹊登梅簪松松垮垮的绾了个髻,整个人半趴在桌上,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一只泾县狼毫笔,完全想象不出来她在王府作威作福的模样。

    “见过葛王妃。”王善先行见礼。

    “哦,你就是工造坊的王善。”葛盼夏似突然回过神,手中仍拿着那支狼毫笔,只叫侍候的小丫鬟拿了个木墩来与他坐。

    “听说王府工造坊有许多京城来的经年的大匠,你如此年轻,是如何做得工造坊管事的呢。”葛盼夏一开口却是最刁钻的问题。

    “回王妃,前任工造坊管事是我父亲王坚,”王善理直气壮,“我自幼耳濡目染,三岁便开始修习工造之事,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近两年都是我负责工造坊诸事务,王爷那边也是知道的。若有需求,王妃尽管吩咐。”如今正道就是父传子子传孙,皇帝的儿子能做皇帝,管事的儿子自然也能做管事。

    葛盼夏沉默半晌,她家也有世仆,却从未出过这样的人物。但她想要的东西不是寻常女子喜爱的玩具,只能试探道:“我听说你们有人能造船?”

    王善真没料到葛王妃会想要造船,他本以为这位飞上枝头的商户王妃,会想找工匠打制一些精巧的金银玉器作为体己。毕竟之前的工造坊服侍过南诏王的诸多妃妾,她们中出身最差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但这些女人得宠后,无一不是卡着份例额,找工造坊打成大大小小足金足银的簪钗玉环、杯盘碟碗,然后压进嫁妆箱子里不见天日。只是这造船一事,可比金银铜器麻烦得多。

    “的确是有能造船的大匠。工造坊卓家是皇室名录的匠户,他们便是以擅造木舟著称。”王善答。

    葛盼夏断然否决:“我说的不是木船,我说的是铁皮船,听说现在京城已经有铁皮船了。京城地处内陆,也无大江大河,简直暴殄天物。铁皮船这东西正适合我们拿来用。”

    王善无奈:“王妃有所不知,这铜头……哦不,铁皮船乃是皇宫匠作监献于太皇太后的宝物,宝册都记作“摆件玩物”,传言于湖中漂浮并不完全属实。”

    “但确有铁皮船此事吧,它也确能漂浮对吧,我就要它。”葛盼夏抓住重点,态度坚决。

    王善这边也为难:“但这铁皮船造价甚高,铁料难得,即使是王府也……”这乡下王妃不知晓,由于为贺太皇太后圣寿所献的铜船过于奢侈靡费,京城里都察院的御史已经用折子把参与此事的匠官们批到牢里去了。

    葛盼夏仍固执己见:“我家有的是铁矿、铜矿,你刚刚是不是说了铜头船了,反正你们得给我整出这么个东西,要能在水里漂的铁皮船。”

    “是,但我们短时间可能弄不出来。”王善不能得罪王妃,只能先应了,意图拖延几月半载。反正这种深闺女子对外事一向半刻钟热度,说不定过几日就忘了。

    “你们也是京城匠作监出来的吧,他们都行你们为什么不行。莫不是人手不足,我这边也有几个善制器之人,多弄几个熟手出来,我需要的铁皮船可不是一条两条。”葛盼夏却拧起眉头,铁皮船虽是死物,却关系她的大事,这人如此敷衍。她转念又换了个法子,干脆塞几个人进去学。

    “是。”王善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等人走了,雪婵瞧着没外人才凑过来问:“王妃为何非要那铁皮船?”

    葛盼夏瞟了她一眼,才扶额无奈的叹道:“你是我房里人,我也不瞒你,卑弥国送了我们葛家那么大一份礼,不全须全尾吃下怎么行,”她循循善诱道,“哥哥的就是葛家的就是我的,现在南诏王府似乎能借上点力,我得先摸摸他们的底子。子潺叔对我如此许诺,我也不能辜负了他不是。”

    葛盼夏迎着雪婵茫然的目光,又道:“虽然子潺叔瞧不上南诏县这摊子事,但是他既然许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不过这王府人事繁杂盘根错节,家家户户都是世仆,与我葛家实在不同。”

    “而且南诏王府除了工造坊还有另一处关键地,”葛盼夏慎重道,“先前我在闺中时就听闻,南诏王占据了南诏县百分之七十的良田,我今一看果然如果,这府上账册竟有农庄三十七座,其实二十顷地以上有二十五座,有佃农9872户。”这佃农都是不算南诏县在册人口的,他们都是王府私奴,而南诏王佃农的数量竟然占整个南诏县人口的三分之一。

    “你给我把那三十七个庄子中最大三个的账册存根、找出来,我翻翻看情况到底如何。”涉及到最敏感的土地问题,葛盼夏也只能先自己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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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王妃的通和院一片寂静,只能闻到一些袅袅的香气,肖蓉也辨不出这是什么香。不过她转念一想,肯定是奚王妃自己调出来的,奚王妃一向喜欢这些玩意儿。

    由于奚王妃在离开京城遣散了她的大部分奴仆,故通和院内侍候的人手并不多。

    肖蓉熟门熟路的走进通和院后厢,这边被改成了奚王妃专用的小佛堂,现在行走坐卧几乎都在此处。

    “见过王妃娘娘。”肖蓉像在京城时一样,恭敬的行礼。奚王妃仍然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两目紧闭,嘴唇微动似乎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佛法的世界中,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

    肖蓉已经习惯了奚王妃的态度,只道:“娘娘,那个葛氏女已经入府了,王爷甚是喜爱她,连府里一应事务都归她治理,”话说着,那股子不忿又涌上心头,难免又多抱怨几句,“那些外院的奴才、工匠都争着捧那葛氏女的臭脚,她入府不过两月就已经耗损三千多两白银。”

    瞧着奚王妃恍然未觉,肖蓉又继续道:“今日穆侧妃又以郡主置嫁妆的名义,购安南大珠一匣,金银玉钗总计十五枚,又找春霁坊绣娘制了六身应季新衣……已经是这月第三次了。”

    肖蓉道:“南诏县令那边又送了本季第三批的封地租税,钱及各色物料共348担,连着前面两批,总共826担,大部分东西入了王府库房,剩下一些小玩意塞不下,我便让人送来通和院库房先存着。具体账册明细在这此。”

    她看奚王妃没拒绝,便向门外招手让一个拿提箱的小厮进来,那藤木提箱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账册。虽话说是王府库房装不下所有的封地租税,但所有送通和院的小玩意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就盼望着能投奚王妃所好。

    “王爷上月出巡至今未归,但向府里传信说,会回来与嘉欣郡主过生。”瞧着奚王妃始终没有反应,肖蓉又试探道。

    奚王妃终于发话:“罢罢罢,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她终于从蒲团上站起来,却是又点了根禅香插入观音彩画前的三足小鼎中。

    “我已经是半个出家人,与我说这些有何用?封地租税并账册给葛……葛王妃那边送去,以后这些东西直接入她的库房,别再拿来打扰我了。”肖蓉气急,但她作为女官不能违抗王妃的命令。

    听着肖蓉远去的脚步声,奚王妃内心一片空茫,她们这些贵女又算什么呢,看似地位尊崇,金奴银婢环绕。但是被赶出京城时,仍然连自己娘家陪嫁过来的那尊金身观音像也带不走。这南诏王府所有的东西与她无干,葛氏女也好穆侧妃也好,便让她们自己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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