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从陈家回来后,清苓每日仍忙着练字。孟氏和老夫人见她与以往大不相同,如今抄书都能一刻不停的抄上一个时辰,觉得颇为离奇,不过倒也不是件坏事,便由她去了。

    清苓琢磨不清陈卓珺说的“随你”是何意思,摹写了许多张字,挑了一张写得最好的,叫人送去陈府。

    送过去了一日没有回应,两日过后仍没见回信,清苓失望地打算作罢,到了第三日,小厮却送来了陈卓珺的批复。

    清苓翻开一看,还是她写的那张,照旧是用朱笔圈改,笔顺不对和稍显潦草的字都画了一个圈,在旁边空白处他工整写上自己的字迹。笔划不对的字,则像儿时夫子教认字似的,一笔一划从少到多,直至完整的字写成。

    清苓又翻开下面那张纸,上面是陈卓珺的字迹:吾粗略一读,未查出错字,字体愈加整洁,算是有所长进。有几处笔顺有误,吾已圈出,日后还需勤加练习。

    清苓啧声,字里行间,倒真真种夫子的语气。

    清苓览了几遍,才好生将信纸收起来,放进书柜最底层。转头对照着朱迹,一一将那几个字修改了。

    自此过后,清苓每过几日便往陈府寄次书信,或早或晚的,陈卓珺得了空闲,都会给她批改了。

    然清苓抄给陈卓珺的都是些正道的书,自己平日练习时,则挑的是奇闻异志去抄,边看边写,倒也颇为有趣。

    这几日清苓抄写的是原先那本汴京十大美男,这本书她从头看到尾,美男是赏够了,但却有一处疑问,便是没从里面找到陈卓珺的名字。

    清苓翻尽了书上的画像,十大美男自是俊逸非凡,有几个她也曾见过,但与陈卓珺相比,单就容貌,都还差上些。既然是汴京美男榜,那依陈首辅的容貌,如何不能入列?

    清苓有些不平,偶然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一行小字,不细看还难以发觉。如是写道:阁下如有异议,可来此处评判校对。

    下一行附上了此地的方位。

    清苓一日闲来无事时,揣着书出府真去找了。到了书中写的地方发现,难怪这个地方没在书中明确标注,原来是京都最大的青楼——万花楼。

    清苓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倒觉得稀奇,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找一趟写书人。

    时下正晌午,万花楼人也寥寥,人们都在歇晌。故清苓一个女子走进去很是显眼,被门口的伙计拦住:“小娘子慢着,我们这里不是酒楼,恕不招待女客。”

    他往上指了指,意思叫清苓抬头看牌匾,清苓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书给他看:“我找红尘客。”

    伙计接过来看了几眼,又从头到脚怪异地打量清苓一遍,问:“您找红尘客做什么?”

    清苓一本正经道:“我看完此书,认为有一个必能登此榜,故找撰写此书的红尘客来校对。”

    红尘客就是杜撰此书的人,伙计张大了嘴惊叹:“还真有人找来啊。”

    “什么?”

    “没什么。”伙计摇头,转身为清苓引路:“那请随我来吧。”

    清苓刚进到楼里,便闻见扑鼻的脂粉香味。地毯柔软,绮丽丝缎缠绕着廊柱,恁的叫人眼花缭乱。

    伙计把清苓带到二楼,轻叩响房门:“徐妈妈,您先前撰的话本子,有阅者来找。”

    里面静了静,才传出来女声道:“且等着。”

    屋外听见里面一阵窸窣动静,过了会儿,有人从里面推开门。

    这位徐妈妈是万花楼的老鸨,但看着也不过三十有余,一身绯红绣海棠纱裙,面容妩媚动人,对清苓巧笑嫣然:“便是这位小娘子找我?看过奴家撰的那本汴京美男榜,可见娘子是有眼光的,值得奴家一见。”

    徐妈妈侧身:“小娘子进来坐。”

    清苓也不扭捏,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

    屋里迎面是张桌案,左右各一屏风,角落里是张榻,屋内摆设干净雅致,竟和楼里的花哨大不相同。清苓几日净接触笔墨,一踏进来便闻出淡淡的墨香。

    徐妈妈招呼清苓坐下,桌上有沏好的茶水,摆着两幅茶具,其中一盏茶未饮完,还冒着袅袅热气。

    徐妈妈默不作声收起来,又放上来一套茶具,替清苓斟满了,笑着送过去:“奴家闲时没什么别的兴致,就是爱收揽天下美男图像,要说这看得多了,自然无师自通,研究出男子好相貌的门道,故著此书搏诸位娘子一笑。小娘子还是第一个登门造访的,不料如今遇到兴趣相投的人,奴家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的。”

    徐妈妈眼珠落在清苓身上转了转,见她穿戴不凡,转而道:“我们这做的是皮肉生意,承蒙小娘子不嫌弃,还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清苓本来没觉得如何,被她这么大喇喇一瞅,倒有些臊的慌:“我姓清。”

    徐妈妈朗笑:“清小娘子。”

    “不知清小娘子找到我,是有什么事啊,可是好奇书中的哪位郎君?”

    “不是。”清苓翻开书末页,给她看那行小字:“我见过京都有一郎君姿容俊美,貌若谪仙,只是阅完此书发现此人不在其列,觉得有些可惜啊。”

    “当初不过随手一写,没想到真让人找上门来了。”徐妈妈轻摇手中团扇,爽快地问:“不知清小娘子说的这位郎君,姓甚名谁是何人,说来听听。”

    清苓道:“此人你虽未见过,但一定闻过其名,便是当朝首辅陈卓珺。”

    徐妈妈手中摇扇一停,清苓疑问的目光看过来,才缓缓摇动扇子:“不巧,小娘子说的这位大人,奴家还真是没听过呢。”

    她眼睛落到屏风上的绣的闲云野鹤,神情带了几分戏谑:“清小娘子不如同我细说这位陈大人?”

    她声调比方才大了许多,像是十分有兴致的。清苓疑惑道:“徐妈妈知道这么多好相貌的郎君,陈大人怎会不知道?”

    徐妈妈叹了口气道:“奴家身居这勾栏里,成日听的看的都是那档子事,哪能知道朝堂上威风凛凛的大人们。”

    饶是清苓脸皮厚些,听她毫无遮拦的说话,也不禁面色微红:“陈首辅相貌自不必说,是顶好的。且气质出尘,为官清正,品性端方,性情……也温和,比书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妈妈爽朗一笑:“依小娘子这样说,这位陈大人是该入榜啊,不知小娘子可有他的画像?”

    “这倒是忘了。”清苓想来便来了,哪想的到找什么画像。

    这徐妈妈却话锋一转,掩帕娇笑:“既没有画像,奴家又怎能评判这位郎君可否登上美男榜呢。俗话情人眼里出西施,想必小娘子应当是喜欢这位郎君,故才觉得他比旁人要俊俏呢。”

    徐妈妈有意打趣,意味深长盯着清苓,却见她垂眸思索了会儿,点点头道:“是,不过我并非被迷了心窍,陈大人的确是好看。徐妈妈若是不信可先记着,等我找来了画像再来拿给你。”

    徐妈妈听得一愣,旋即纵声大笑,也不知为何高兴,一手撑在案上,笑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连连道:“好好好。”

    清苓不解皱眉,正想问她为何如此开怀,却听见屏风后有什么东西砸在上面,对面窗着,正巧一阵大风刮过,屏风蓦地被吹倒。

    屏风后面,一张小方桌上垒满了简牍,有几卷掉下来砸倒了屏风。屏风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人霜白的衣袍,长身玉立,清清冷冷望过来。

    清苓怔愣,随后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如梦似幻。

    徐妈妈亦是一愣,而后在旁笑得更起劲:“嘉朗,你听见她怎么说的了,清小娘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陈卓珺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弯腰放到桌上,跨过散落在地的简牍走近,听见她说话皱眉道:“徐芸。”

    徐芸便是徐妈妈本名,徐芸没被他吓唬住,转而望向清苓,也不遮遮掩掩了,嘴角止不住翘起,慢悠悠打趣道:“小娘子太年轻还是不懂,这自己私藏的宝贝,怎么能叫世人知道呢。”

    清苓看了看徐芸,又转头看陈卓珺,他走到清苓面前,蹙起眉:“来这做什么?”

    徐芸扬了扬手里的书,道:“你刚才没听见,清小娘子是替你鸣不平来呢。”

    清苓经她一插嘴,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而陈卓珺出现在这,她脸上喜悦神情一扫而空,拉下一张脸来质问他:“那你又为何在这里?”

    陈卓珺被她问住,一时无言僵立在那。徐芸从陈卓珺脸上捕捉到几分从没见过的慌张,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逗他们:“哎呦小娘子,我们这是什么地方,陈大人来这,还能是为何。”

    “徐芸,不要胡说。”

    陈卓珺的眼神如刀片滚滚而来,不寒而栗,徐芸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清苓立在两人中间,手在袖中紧了紧,嘴角向下,神情越发凝重。

    徐芸眼见不妙,想要打圆场,清苓却快步走到门前,推开房门走了。

    徐芸团扇捂嘴:“哎呀不好,真惹她生气了。”

    这回陈卓珺明目张胆剜她一眼,转身跟着走出去,留下徐芸坐在屋里喊:“哎,怎么都走了。”

    陈卓珺脚程快,清苓才到楼下,他就跟上来了,在身后道:“走这边。”

    楼里开了一扇门通往后院,客人平日都走正门,少有人注意到这扇门。

    清苓偏不听他的,转身便快步从正门出去,她不知道去哪,但心里气闷,出了万花楼后沿着街道疾步行走。

    哪知刚拐了个弯,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住,她侧首,正碰上陈卓珺从后院出来,唤她:“清苓。”

    清苓将袖摆拽回来,转身不发一眼便走。陈卓珺在后面亦步亦趋:“能否听我解释?”

    清苓哼了一声,“陈大人在这与我有何干系,何必同我解释。”

    陈卓珺三两步跟上她,与她并行:“我来此地是有要事与徐芸相商,并非像你想的那般……”

    “我想的哪般?我可什么也不敢想。”清苓加快脚步,陈卓珺却始终能追上她,她走得气喘吁吁,陈卓珺呼吸却未乱过:“我与徐芸乃是同乡,一早相识,郤城之战后同入京都,她不得已委身于此。万花楼鱼龙混杂,朝堂上不得而知的事,在这反而能轻易听到,我今日来,亦是为了想要的情报。”

    清苓站住不走了,四目相对,他眼里是不闪不避的澄澈,清苓忽地一下,那么轻易信了他说的。

    但嘴上却不饶人,清苓别过头不看他:“口说无凭,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在街上僵持不下,又格外惹眼,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旁边支摊的商贩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劝和:“这大热天的,小两口当街闹什么别扭,快来棚子里乘会儿凉。”

    清苓被大哥盛情招呼过去,男人拍了拍陈卓珺的肩膀:“小兄弟,我看你年岁不大。这女人啊,要哄着宠着,会说软话才行,不然人家为啥要跟着你?”

    他没听清陈卓珺说了什么,但远远一观见他木着一张脸,便知他不解风情。大哥看了看清苓,想要指点陈卓珺一番,衷心感叹:“更何况这位小娘子生得如此貌美,你娶了这样好的夫人,要天上的星星也给摘下来才是。”

    “快别说了。”清苓不成想这人把她和陈卓珺错认成一对年轻夫妻,几句话羞得她面红耳赤,偏陈卓珺一言不发。

    男人只当清苓还在气头上,转过身又劝解她:“妹子,你莫要生气,有事说开了就好,我看你夫君是在意你。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说,正是热的当口,口干舌燥的再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大哥指了指自家招牌,热络招呼道:“酒酿冰圆子,今日卖得极好,只剩下两碗了,给二位盛上解解暑气?”

    陈卓珺问她:“想不想尝尝?”

    清苓摇头:“不想。”

    陈卓珺转身却拿出几枚铜钱放到桌上,道:“来两碗。”

    男人爽朗应了一声,不多时,端着两个满当的瓷碗放在两人面前。

    两人面对面坐着,清苓垂眸看碗里的吃食,白滚滚的圆子飘着,掺杂着些冰粉,表面还撒了层红豆沙,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吃。

    陈卓珺舀了一勺尝,见她不动筷子,难得温声细语道:“不尝尝?”

    清苓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今日之事,你可当从未来过?”陈卓珺捏着勺柄,心不在焉在碗里搅了两下问。

    清苓哼道:“怎么,怕传出去有损你首辅大人的清誉?”

    “两碗酒酿圆子就要把人打发收买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清苓往前推了推瓷碗,故意跟他较劲:“更何况,你明明在屏风后面,却躲着看我笑话。”

    “并非要看你笑话,是怕你知道徒增变数。”

    清苓不乐意:“能有什么变数。”

    “便是现在这般。”

    “……”清苓哑了半晌,知道抓住了他的把柄,微抬下巴:“若我说出去了呢,你待如何?”

    陈卓珺丝毫没被她的要挟唬住,缓缓搁下汤勺,淡道:“嘴长在你身上,说与不说,我能如何?”

    清苓脑子灵光一现想到什么,身子忽地凑上前:“你应允我一件事,我之后保证守口如瓶,走露不了半点风声。”

    她一下凑近了,明眸闪动着雀跃的亮光,陈卓珺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些。

    清苓双手交叠在身前,似站非站:“过几日便是乞巧,我想同你一起逛灯会,你答不答应?”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