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办公室内，白色的日光灯下，硝子口中含着棒棒糖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然后？” 五条悟干巴巴地问，神色不善。
“莉莉说要和你做炮友，然后呢？”
“嘁，”
自从上次咖啡厅，五条意料之外地出现在莉莉眼前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莉莉那里吃瘪了。
可总共他就见了莉莉两回。
五条抿着下唇，一副气恼在心口难开的模样，“然后我就跑了啊。”
“跑，跑了？” 硝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边忍笑忍得肚子疼，一边又忍不住反讽道，“我们咒术界最强的五条大人，也会有落跑的一天啊。”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真和她做炮友吗？” 五条用手扒拉了一下戴在自己的眼罩，话语中颇为不满，“这才过了大半年的功夫，莉莉怎么变化这么大，以前我们在高专读书的时候，我稍微靠近她一点，她都要脸红半天的。”
日光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一下，硝子刚还咧着的嘴角这会儿也不笑了。
“以前啊……”
她靠在椅背上升了个懒腰。
不知不觉，距离他们在高专读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九年了。
尘封的记忆就像烟瘾一样，在她精疲力尽神经脆弱的时候，总会跳出来挑战她的意志力。
“你不觉得，莉莉的提议其实对你有利吗？” 硝子揉了揉眼睛，开始开导五条。
“哈？”
“因为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交女朋友啊。”她脸上一副白痴你怎么还不明白的表情，“你现在哪有时间啊？每天都因为任务忙的团团转，没任务的时候还要在学校教课，你最近平均的睡眠时间都没超过四个小时吧？”
“……”
话是这么说没错。
“炮友这种双方不用负责任的方式对你来说才是最现实的，莉莉先表明了态度，你也就不用觉得愧疚了，顺势答应下来不是挺好的？”
看五条脸上的表情，他明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能反驳的逻辑，不高兴了就开始弄乱硝子桌上摆放整齐的材料，被硝子“啪”打了一下手背。
等这个生闷气的捣蛋鬼终于走了后，硝子才重重叹了口气。
之后的几天，她重新投身于手头的工作，继续化身陀螺，忙得眼花缭乱。
有时候实在顶不住，就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大概是受五条所说的话影响，她梦到了在高专读书的时候。
“转校生？”
那是05年的夏末初秋，操场旁的樱花树下，硝子，悟和杰三人躲在树荫下偷懒。
“这个时候来的，大概率不会是没有背景的普通学生吧？”
夏油看了一眼旁边在玩五条墨镜的硝子，以及靠着树干眼眸里透着乏味的五条。
那时候的三人脸孔都泛着稚嫩，而夏油和五条已经在咒术界有了和年龄不相符的名气与实力。
硝子根本不关心这些，听着身边两人的讨论，余光却看到夜蛾老师带着一个陌生的黑发女孩向他们走了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
这是硝子第一次见到莉莉。
第一印象是这个女孩，实在是太瘦了。
空气中还透着夏季的炎热，这个女孩却穿着厚重的长袖长裤，整个人都笼罩在宽大的校服里，只露出一张娇小又苍白的脸。
让硝子更为印象深刻的，是五条悟当时见到莉莉的表情。
天之骄子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愣在原地忘了动作，苍蓝的眼眸里透着惊愕，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这个姑娘，是个普通人吧？她会使用咒力吗？” 短暂的接触后，三人饭后抽时间讨论道，硝子先说出了疑惑。
“高层那些老头子是年龄大了老糊涂了吗，这个时候放个普通人进校……”
“不是普通人。” 五条打断了夏油的话，他看着不远处莉莉的背影，语气冷淡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她。”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
这让硝子对莉莉更好奇了些。
女生之间的关系总是进展得更快一些，莉莉对硝子倒是毫无隐瞒，她想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无效化。这是莉莉独有的体质。
看得见咒灵，却不会使用任何咒力。
只要碰到咒灵就能自动拔除。
就算是咒术师，物理上碰到莉莉的身体都无法使用任何咒术。
这在咒术界简直是个卡bug的能力。
然而与天与咒缚类似，莉莉的身体极差，平时风一吹就咳嗽，发烧更是常事，尤其在频繁靠近咒灵后，脸色惨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就连正常体术课的训练，她都难以完成。
“太弱了。” 五条当着莉莉的面毫无客气的评价道。
刚说完就被硝子跳起来一拳打在了头顶。
同级的只有莉莉和她一样是女生，加上莉莉的性格实在是太软了，根本不会和人起冲突，硝子和莉莉很快玩得熟络起来。
夏油杰除了和悟之外，和每个人的关系都是一样的不远不近。
只有五条悟，出人意料地格外讨厌这个新来的转校生。
“你这种人，在咒术界混会很短命的。”
在夏油和硝子一起为莉莉举办的转学欢迎会上，硝子刚准备呼吁另外三人一起喝酒碰杯，五条悟煞风景地在莉莉身边坐下，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种能力，出任务时只会给别人拖后腿，不会用咒力体术又差，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早点知难而退，别给别人添麻烦。”
声音冷淡到极点，可这话说得就太不像五条悟了。
硝子听完已经生气了，刚准备发作，却看到莉莉难得对着悟开了口，
“你知道我是谁吗？”
硝子的印象里，这应该是莉莉对五条说得第一句话。
听上去是一句挑衅，可再看莉莉小脸憋得通红，似乎真的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面对五条悟，嘴唇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看她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像是在挑衅。
然而五条那个粗线条的笨蛋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他挑了挑眉毛，一脸的不屑，“我可不管到底是哪位高层做你的后台，在我这里都不管用。”
话是说的毫不留情，五条悟却突然拿走了莉莉面前的酒杯，换了一杯牛奶放在她的面前，“就你那体质还喝什么酒，又想明天生病缺课吗，到时候又得硝子照顾你，都说了别总是给别人添麻烦啊。”
语气里是实打实的嫌弃。
难得鼓起的勇气在刚才用完了，莉莉低下了视线，睫毛轻颤，小声又坚定地说了一声，
“我会努力追上你们的。”
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莉莉真的在以后的时间里不顾身体的极限，努力追赶他们的脚步。
五条悟对莉莉讨厌的态度持续了很久，哪怕是高层下令让他带莉莉一起执行她的第一个任务，五条都拒绝了，以嫌麻烦为由推给了夏油杰。
与之相对的，是莉莉对五条小心翼翼又藏不住的欢喜。
那时候的莉莉，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银发的少年。
被五条当面刁难时，莉莉眼尾微红，却强忍着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落泪；会在五条身后偷偷观察他，偶然被五条撇了一眼时，都会羞红了脸。
少年人的喜欢，纯粹的让人羡慕。
“喂喂，你可不能被悟那个笨蛋的长相所迷惑了！他性格恶劣又爱捉弄人，和那种男人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莉莉你清醒一点啊！”
硝子苦口婆心的劝莉莉。
莉莉拍了拍硝子的手让她放心，“其实，悟这个人心很软的，虽然长了一张看起来会玩很大的脸，实际上是个内心保守的小少爷，他很容易共情他人，总是习惯了背负其他人的期望，把压力都扛在自己肩上……而且，他完全不懂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感情，你看，明明长得帅，女人缘却完全比不上杰就是证据之一。”
硝子：……
保守？共情？
兄弟，你说的这些哪一点和五条悟搭边啊……
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果然可怕，偏心都快偏到大西洋了。
“反而是杰，他肯定女人缘好的吓人。内心过于善良反而容易脆弱，温柔过了头。杰他肯定有很多女朋友吧？”
“莉莉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啊。他们两个叛逆少年可太容易猜了。”莉莉露出一点洋洋得意的笑，“我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还是算聪明的。”
硝子：……
她悄咪咪地往身后的门口看了一眼，两个男人的影子藏在门后，被她这么一看，立刻又缩了回去。
硝子狡黠地笑了笑。
后来，时光飞逝，发生了太多事情，灰色与血色交织在一起。
等硝子注意到时，莉莉已经站到了五条的身边。
那真是一段太过美好的时光。
她也没想到，她竟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五条专一真诚地对待一个女生。
她们四个人走在高专校内的走廊上，男生们的打闹声，女生们的笑声。
莉莉和五条悟走在前面，她和夏油杰跟在后面，看着莉莉小心翼翼地牵着悟的手。
春日的樱花，夏日的骄阳，秋日的落叶
以及冬日的飘雪。
她们一起走过了青春里最美的一段路。
以至于离别来的悄无声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07年的9月，夏油杰叛逃出高专。
谁都没想过，莉莉会跟着杰一起走。
硝子是在这时候从梦里突然惊醒的。
她从桌上坐起身。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窗外天已经黑了，办公室内没开灯，硝子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真是的……”
她揉了揉眼睛，抱怨了一句，却不知是在说谁。
梦里四个人穿着高专校服嬉笑打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醒的时间点正好，再往后可就是噩梦了。硝子心想。
夏油杰死后，她和五条悟联手伪造了莉莉的死亡证明，却没想到五条悟胆大包天，竟然直接将莉莉放在了东京。
“与其送她出国，不如让她继续生活在东京。高层就算有疑心也想不到莉莉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且莉莉的能力，我的眼睛都看不见她，杰留给她的咒具又锁住了她主动使用咒力的可能。除非高层把东京翻个底朝天，不然，没人能在东京找到莉莉。”
五条这么对她解释过。
曾经的四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失忆，只剩下她和悟，这让她对那个笨蛋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情。
硝子还没回过神，办公室的灯突然被人打开了。
刚才想到的那个笨蛋，此刻正站在门口。
“你怎么一个人不开灯？最近开始装神秘了？”
“喂，我说你最近来打扰我的次数是不是也太频繁了点？” 硝子把刚才心里那点“惺惺相惜”删了个干净，从椅子上站起身，余光却看到五条白色衬衫上染上了点点红色，语气里带了些焦急，“你受伤了？”
“怎么可能，” 五条低头看了眼，“不是我的血。”
说来也是，这年头已经没什么能伤到咒术界最强的咒术师了。
“你是刚完成任务，衣服都没来记得换就来找我了？”
“嗯。”
硝子走近了才发现，今天的五条悟似乎是有点特别。
因为反转术式的原因，五条每天都保持着新鲜的大脑，很难从他那张脸上看到任何疲惫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刚完成的任务有些棘手，又或是耗费了太多心力，此刻那双苍蓝之瞳显得有些空洞。
硝子以为，他这么匆忙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却听见五条开口道，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不能出现在莉莉的新生活里，是因为什么原因？”
硝子：……
就这么点事，让她白紧张了半天。
“我想想……因为怕引起高层的注意，影响莉莉的安全。”
“不是这个。”
“因为你自己最强的身份，咒术界多少人想取你的命，和莉莉保持距离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不是这个。”
硝子：……
大哥，这些可都是你之前自己跟我说的，合着现在自己都不认了。
“因为你觉得，莉莉这一生前26年过得颠沛流离，都是因为遇见了你。你想知道，如果莉莉的生活里没有你，会不会过得更好。”
这次，五条悟抬眼看向了她，口气变得自嘲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硝子难得点了点头，赞同他，“我也觉得，你什么时候善解人意过，这根本不像你。”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五条悟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硝子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他要去哪里。
她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慢悠悠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短信编辑的页面。
*
等五条悟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莉莉家门口了。
他毫不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不能出现在莉莉的生活里。
这是他在莉莉失忆后，与自己定下的约定。
硝子刚才说的那些理由，全都是自己曾经的考量。
他希望莉莉抛弃过往26年的血泪，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里就算没有他参与，他也会为她祈福。
直到他意外出现在莉莉面前，直到那个傻姑娘近在咫尺地弯腰凑到自己眼前。
考量个屁。
敲门声和他的心情一样，逐渐急促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会克制自己的人。
更不会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做事。
怎么会因为顾忌别人而不敢靠近她
他是最强的，他早就有能力将她护在羽翼下。
深夜，偶尔有几声蝉鸣，敲门声逐渐慢了下来。
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没在家吗” 五条悟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刚才的冲动渐渐被理智掩埋，他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条这么想着，抬脚准备离去，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转身，他看见了向他走来的黑发女孩。
莉莉身上还穿着睡衣，微卷的头发松散地搭在肩上，她手上拎着两个白色的塑料袋。
“啊，” 看清五条悟的瞬间，莉莉笑了，她笑起来黑色的瞳仁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如月牙，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总有预感你会来找我，所以刚才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些甜品和烧烤，欧还要啤酒。”
说着，像邀功一般向五条悟晃了晃她手中拎着的塑料袋，“进来喝点不？”
女孩的笑意印在悟蓝色的瞳孔中，就连身后的月亮都不及她明媚。
这就够了。
他想要的，不过如此。他心想。
蝉鸣不断，酒瓶互相碰撞落在地上的声音，两人的影子互相暧昧交叠。
这个男人的眼睛明明清冷如苍茫的晴空，可唇齿间却滚烫。
一如当年的盛夏晴空夜，少年人最纯粹又炙热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