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姜暖药就醒了一次，她看到程驰给自己发的信息，想着很晚了就明天回。
然后她起床去楼下走了一遍又瑟缩着身子回去睡觉。
直到外门再次响起敲门声。
以为是来看病的人，姜暖药慌忙套上羽绒服，踢踏着棉拖就下了楼。
“来了，来了。”
手指触上冰凉的门锁，姜暖药的手突然有点疼，但还是伸手拉开了门。
渐渐开大的门缝像是揭开礼物上的盒子，而礼品就是从天而降的程驰。
“你，你怎么来了。”
姜暖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明明应该在百里外斫州。
“爷爷去别的地方过年，你怎么不告诉我。”
程驰也不想一上来就抱怨，但他觉得姜暖药并没有把他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他因此而有些气恼。
姜暖药缓缓低下头颅，健康的四小只自己冲破狗舍的门，全都围在程驰的脚下。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为什么要告诉你。”
坚强惯的人，往往自尊也很强，她不喜欢装弱搏可怜。
既然起床了姜暖药准备把饭做上，但程驰跨了一步捉住了她的手。
关心道：“害怕吗。”
害怕，也许以前会怕，但现在长大了，真正害怕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了。
摇了摇头，姜暖药想把手抽回来，但程驰掌心的硬茧磨到了她的手，疼得她痛呼一声。
程驰因为疲惫而耸拉的眼皮突然抬起，他拉过姜暖药挣扎的手，小心地看着。
“我才走几天，你手就冻成这样。”是生气，更是心疼。
姜暖药想抽回自己的手，没抽动，“昨天用凉水洗了东西，就这一点没事。”
几乎每年都会生的冻疮，姜暖药从不放在心上。
程驰看着食指侧边上凸起的小红点，认真的样子让姜暖药不自在地红了脸。
“那个，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程驰不悦地皱眉，本来就硬朗的脸看起来更加锋利。
“还不是因为你。”
姜暖药走在前面，疑惑地转头问道：“因为我，你是找我有事吗。”
程驰都怀疑姜暖药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就连在一边看的郭行泰都知道他的心思不一般，可当事人还后知后觉。
“没什么事。”
是我自己找罪受，急得不行，还熬夜开车回来。
程驰本来想带姜暖药出去吃早饭，但姜暖药就跟吃错药似得，处处跟他作对。
“我不爱吃外面的饭。”
好，程驰帮她淘米，帮她煮鸡蛋。
中午程驰又说让她戴上手套出门，姜暖药摇头道：“不戴。”
不戴，可以，程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不松开，姜暖药气得直跺脚，只能愤愤地转身回家。
到家后，她又从冰箱里拿出来昨天收拾好的鱼，准备待会炸了。
程驰在她转身准备面糊时，就把鱼给藏了起来，今天她别想动手干任何事情。
姜暖药回到案板前，看着消失的鱼，积攒了两天的情绪彻底爆发。
她本来可以一个人度过这个全民庆贺的新年，本来可以不动声色地照顾好自己，但偏偏程驰要突然闯进来，打破她引以为傲的享受孤独。
断弦的泪滴砸在厨房的地板上，原来她是那么地脆弱，见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一点好。
程驰进来时，姜暖药正蹲在地上小声抽泣。
他吓得魂都跑了出去，但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赶忙抱起掩面哭泣的姜暖药，温柔地把她放在沙发上。
“对不起，我错了。”
程驰很少有无措的时候，尤其是面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
他很想把姜暖药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但现在他只能蹲坐在地下，看着喜欢的女孩不停落泪。
单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程驰心疼地说道：“乖，别哭了。”
姜暖药伸手握住在自己脸上游走的大手，轻轻伸出手臂圈上了程驰的脖颈。
没有多少重量的姜暖药压在程驰的肩头，他的心脏仿佛不受控制的跳动，一下一下。
程驰都怀疑自己飙升的血压会扛不住晕过去。
“谢谢你，程驰。”
姜暖药已经记不清自己对程驰说了多少谢谢，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自己平淡的情绪，或高昂或低沉。
没有任何暗示和暧昧的拥抱浅尝辄止，但足矣让程驰回味无穷，至少他这一趟没白来。
调整好情绪的姜暖药坐在沙发上发呆。
程驰给她煮了碗姜枣茶，让她捧在手里暖暖。
“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哭吗。”
程驰直觉不是因为自己藏鱼这么简单的事情，姜暖药心里肯定有很多事情。
哭出来后心情就好了很多，姜暖药小口啄着茶，心里想的是怎么样打发了程驰。
毕竟自己刚刚哭得这么丢人。
“秘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那是非坦诚之人，不能接触的地方。
“好。”
只要姜暖药开心，他知不知道的，又没什么值得深究。
中午程驰还是硬拉着姜暖药出去吃了饭，顺便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连夜赶来。
“那待会吃完饭你就赶快回去吧，我看明天可能有大雪。”
一下雪，高速必得封路。
程驰怎么会老实听话，他讨价还价道：“我回去也行，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姜暖药吃饭的脸一抬，疑问道：“我跟你走干嘛。”
程驰吃得快，早就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姜暖药慢慢吃，“跟我回家过年啊，你一个在家我不放心。”
“不会，爷爷没几天就回来了，你就放心走吧。”姜暖药表示他的担心十分多余。
程驰反正在哪过年都一样，无所谓道：“那你就别说让我走的事，没得商量。”
姜暖药把筷子一放，就差指着程驰的鼻子说道：“你这人真是，谁过年不回家啊，你爸妈，还有你家里人不得骂你。”
程驰想了想，反正一年到头都在骂，不差这一天两天。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的观念里，父母是外人，真正的亲人只有把自己带大的爷爷。
“要不然咱们打个商量，反正我家里也就我自己，你住我家，我去我爷爷那住，这样我白天还能去看你，要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姜暖药擦擦嘴，根本不用考虑，她坚决不会去。
临近春节，县里的街道都比平常热闹，程驰把车停的有些远，两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慢慢走过去。
到家后姜暖药还是把鱼抢了过来下锅炸了，不然放几天都该馊了。
顺手把肉丸也炸了，程驰在一边吃得那叫一个香。
“我就说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厨房比你这大多了。”
虽然从来没用过。
姜暖药手头忙着，懒得理他，反正他吃东西也堵不住嘴。
下午三点，东东来找狗仔们玩，程驰把它们放了出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就看着四小只在院子里到处跑。
“阿花长得最快。”
明显比其他三只大了一圈。
“等开春，他们就能出去跑着了。”
程驰在救它们时，也没想到它们能长得这么快。
东东抱住最亲他的小白，扭头问程驰：“程驰哥，暖药姐姐不是说你回家过年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驰清了清嗓子，略微大声道：“爷爷不是出去了吗，我怕她害怕，就过来陪她。”
东东单纯的点点头，说道：“那你对暖药姐姐真好，等我长大了也要陪着暖药姐姐。”
程驰差点被他的童言童语吓死，怎么谁都要跟他抢老婆。
“你陪什么陪，一边儿玩去。”
被他踹了一屁股的东东，没一会儿又凑了上来，“程驰哥你没家人吗，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姐姐她一个人在家，我只能来陪她了。”
路过的姜暖药听见这句话，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神经，她似乎意识到程驰对自己有着不属于朋友的关心爱护。
但她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逃离。
“程驰。”
被叫的程驰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说道：“叫我什么事。”
姜暖药不敢看他的眼睛，垂头酝酿了一会儿，随后说道：“你现在就回家吧，萍萍叫我去她家过年。”
程驰脑海里找着萍萍这号人，哦，是给她介绍男朋友的闺蜜。
“那正好，我也去她家过年。”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惦记自己的宝贝。
姜暖药都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无奈道：“你快点，趁现在还早，赶快开车回家。”
程驰能乖乖听话就怪了，他把东东赶出了门，然后拉着姜暖药的胳膊直接上了楼。
“程驰，你拉我干什么，放开，我自己能走。”
冷着脸的程驰，下巴紧绷的样子让她心里发怵。
“你干什么啊程驰。”
叫喊了一路的姜暖药被程驰微微用力，甩在沙发上，还没等她坐好就俯身压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让她害怕，姜暖药伸出手抵在程驰的肩头，眼底的惊惧掩盖不住。
“你干什么啊。”颤抖的身体连嘴里发出的控诉都变了声调。
程驰低头和她对视，几乎咬牙切齿道：“害怕吗？只是我这样对你，你就怕成这样，那陌生人呢。”
“你觉得我会安心把你自己放在家里吗，我知道村子旁边就是公安局，但是村里的人呢，你防得住吗。”
姜暖药被他逼问得直摇头，她就是不想当累赘才要自己一个人待着，她又没做错什么。
程驰跪在姜暖药大腿旁边的膝盖缓缓收回，他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蹲下说道：“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留在这里，不要因为我没有回家而感到愧疚，如果你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哪怕到死，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姜暖药泄气地往后一靠，她认命般地说道：“走吧，我跟你一起走。”
先后去了支书和郭成河家里打声招呼，程驰趁着天还亮，顺利拐走了闷闷不乐的姜暖药。
还没上高速，姜暖药就质问着哈欠连天的程驰：“你昨天几点来的。”
于是，连续两天只睡了三个小时的程驰在路上被姜暖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回去，现在就回去，我可不想因为你疲劳驾驶而死在路上。”
程驰无奈，只能调转车头开了回去。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大雪，而且将会持续下一天。
姜暖药给狗舍铺了更厚一层的小被子，以防它们抵抗不了寒冬。
程驰这边在给爷爷打电话报备，说自己这次差一点就回去了，急得程功甫差点就要坐车来看孙媳妇。
“得了吧你爷爷，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老实待着吧。”
程功甫大骂程驰的没用，被程驰果断地切断电话。
“天公作美，今天是走不了喽。”
还有三天，就到普天同庆的新年了，往年程驰都是在部队里过，战友们都抢着能在那几天休假，就他从不参与。
小时候的春节他都是跟着爷爷过，一切事情都是家里佣人打点好，他只用等着上桌吃饭，然后收厚厚一沓的红包。
可是今年，他不仅被暖药拉着去买了年画和鞭炮，还踩梯子爬上大门口的房梁，挂上两个电灯笼。
“挂好今天晚上就能开了。”
下午时雪就渐渐停了，程驰在院子里堆雪人，姜暖药抱着暖手袋蹲在一旁。
“你当兵的地方也下雪吗。”
西北的冬天比这里来得早，走得晚，但雪倒不是很多。
“会下雪，而且一下雪就不训练，等着扫雪。”
这两天陆续有人来家里送东西，都是过往在姜明堂这治病的，病看好了，自然有人惦记着。
姜暖药替爷爷留下，也没什么稀奇东西，大都是米面粮油。
很多吃不完的，姜暖药会送去村里的老人那，算是把恩泽传递下去。
“我买了羊肉，晚上烤串吃吧，叫行泰他们过来。”
程驰负责生火烤肉，这还是他当兵时学会的技能。
姜暖药又炒了几个菜，叫东东去喊小伙伴过来吃饭。
原本寂静的家里随着人越来越多而热闹起来。
程驰接过郭行泰递来的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
“这把是不辣的，你拿屋里去。”
客厅里放着动画片，姜暖药在厨房里熬上一锅醒酒汤，待会给他们喝了。
郭行泰一脸八卦地站在门口，等着姜暖药忙完。
“怎么程驰走了又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姜暖药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不是你大嘴巴告诉他，就我一个人在家的吗？”
郭行泰可冤死，他还没来得及说呢，都怪他爹嗓门大。
“那我说了，他来不来是他自己的事，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连夜回来。”
姜暖药知道，但也不知道，可是，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抱有什么想法，他都只是我的朋友，我会感激他，但并不会因此对他有什么想法。”
姜暖药会这么说，完全是想通过郭行泰的嘴，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程驰，好让他早些遏制住不该有的心思。
郭行泰震惊于姜暖药竟能这么坦然，在心里默默为程驰点了一炷香，他的好兄弟怕是要吃苦头喽。
“好吧。”
喝了不少酒的程驰躺在摇椅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收拾一片狼藉的姜暖药。
廊下昏黄的灯光照在她暖黄色的毛衣上，耳畔散落的发丝在空中晃啊晃。
程驰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这是他们婚后的生活，那他该有多么幸福，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闲时煮茶，梦里偷香。
怕他睡着了会冷，姜暖药特意嘱咐他回房间去睡。
程驰并没有起身，反而惆怅地望着天，说道：“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会这么好。”
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只是因为姜暖药善良过了头，对谁她都会这么体贴入微。
许是看他的表情过于悲伤，姜暖药俯下身子笑道：“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活菩萨，要是像你说的这样，我早就累死了。”
“喝多了就去睡觉，别在这里感时伤怀了，小心感冒。”
姜暖药从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她只是富有同理心，但也深刻的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微弱的，她能最大限度地做到同情，却无法真正改变什么。
也许是程驰碰见的好人太少，才会觉得她是良善之人。
夜深露重，程驰把在洗碗池旁边的姜暖药挪开，自己动手刷起了碗。
“忙了半天了，你去上楼歇着吧。”
现在的程驰跟初来时可谓脱胎换骨，不仅刷碗不会摔盘子了，就连家务活都学会干了。
姜暖药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去楼上先洗澡睡觉。
程驰关上一楼和院子里的灯，刚走到二楼就看见洗完澡穿着睡裙的姜暖药从浴室里出来。
出于某些阴暗的心理，他刻意藏在楼梯口处，看着姜暖药在阳台和客厅之间走来走去。
明明她穿着只露胳膊和小腿的睡衣，但程驰还是莫名地口渴，嗓子像冒火一样需要滋润。
酒意开始渐渐上头，他愤然转身下楼，接着去吹冷风静一静。
医馆在大年二十八这天彻底挂上停诊的牌子。
在一年的三百多天里，也只有这几天，爷爷和暖药才能真正休息一下。
刚吃完早饭准备去县里采购一些年货的姜暖药和程驰，在路口看见了一辆外地车牌的丰田车向他们驶来，然后稳稳停在门口。
姜暖药以为是来问诊的人，想上前去问问。
结果刚迈出去的脚又收回，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为车上下来的是她阔别多年的母亲。
极具讽刺的是，她似乎并不期望看见自己的妈妈，哪怕是在全家团圆的日子里。
“暖药，怎么不过来啊，让妈妈抱抱。”
常年生活在国外的杨凤湘也逐渐沾染了那里的习俗行为，仿佛看不见自己女儿眼里的抗拒。
几近失控的表情管理让她不得不先支开程驰。
“你先去五叔家里待一会儿，我办完事去找你。”
自打扮时髦的女人一出现，姜暖药整个人就十分怪异，程驰看着那个自称是她妈妈的女人，似乎眉眼间跟姜暖药是有些相似。
许是化妆的原因，程驰并不能分辨出两人究竟像几分。
看着姜暖药快速回家的背影，程驰探究地看向仍然站在车旁的女人，却被她大方地看了回来。
“你就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程驰挑了挑眉，没想到未来丈母娘还挺有眼光，他也不客气道：“现在还不是，但未来一定是。”
杨凤湘爽朗地大笑：“perfect，祝你成功小伙子。”
看着母女两人先后进了门，程驰干脆就坐在车里等着，省得有人欺负姜暖药。
出于待客之道，姜暖药还是沏了一壶茶，摆在杨凤湘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