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药收到郭行泰的信息时，她正在给一个奶奶艾灸，盯着手机出神的她，把奶奶烫得嗷嗷叫。
“对不起，对不起奶奶，我给你吹吹。”
等吃完晚饭后，姜暖药把程驰叫到一边，把自己手机递给他。
“行泰给我发的信息，你看一眼。”
程驰甚至都不用看都知道郭行泰那肚子里装了什么。
他在等着姜暖药要给他说什么。
“为什么不去。”她问。
程驰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手掌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姜暖药，随意道：“没有必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
姜暖药知道他有钱，但这件事情算是他亲自参与的投资项目，意义非凡。
“可是你花了钱，不去盯着的话，万一他们乱决定呢。”
程驰用食指刮了一下姜暖药的鼻梁，想笑她的天真，“你觉得跟让我赔钱相比，支书难道不是更想让村里更好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去一次，万一你以后真的感兴趣，决定留在这里发展种殖业呢，总能学到一点东西。”
姜暖药的劝说确实改变了程驰的想法，就冲她最后一句话，他又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姜暖药在挽留他。
程驰也开始思考，如果真的要一直留在这里，留在姜暖药身边，他确实有需要说服家人的理由，虽然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有些荒诞。
合作社完工那一天，村里人几乎都去围观，支书也代表大队发表了重要讲话，程驰现在已经能完全分辨出他们当地的方言，甚至偶尔还能对上两句话。
反反复复说来说去，郭平生想表达的就是两个意思。
我们村要开始搞合作经济了，让家里老人不能种地的把地交给大队里，大队每年给承租的钱。
那些想种地的，需要在大队里报备，重新分地，把搞合作经济的地给集体腾出来。
村民们没见过这阵仗，你一言我一嘴地讨论着。
但大多都赞成这一政策，毕竟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给大队里，不用种地还能拿钱。
浩浩荡荡的合作经济在春节的到来中嘎然而这。
程驰在腊月二十二这一天又接到了程知意的电话，虽然他老早就答应爷爷会早回去，但还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喂，哥。”
“你还记得我这个哥哥呢，快给我滚回来。”
程驰觉得自己脾气真是好了，谁都能在他头上撒野，就这他都没气得摔手机。
姜暖药知道他家里有个爷爷，腿脚也不好，特意让姜明堂把他的独家膏药拿出来让程驰带回去。
姜明堂转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真是女大不中留喽。”
“用法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路上小心点。”
程驰一直磨蹭到吃完中午饭才收拾东西。
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无奈他还有爷爷也要孝敬。
“这次回去记得多待几天。”
程驰这次有借口回来了，毕竟年后合作社该开始工作了。
“好。”
高高的大G停在路边，姜暖药扒在窗边，跟程驰说着悄悄话。
“到了给我发信息啊，快走吧。”
走得越晚，到家越晚。
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身影，程驰十分后悔没有抱一抱姜暖药再离开，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姜暖药都快走到家门口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刹车声，刚准备回头看，就被程驰抱了个满怀。
愣在原地的她忘了挣开束缚，就这样被程驰抱了几秒，然后耳边传来他轻微的离别声：“等我回来。”
这一次程驰真的直接开车离开，他怕自己又忍不住拖几天。
而姜暖药也心情复杂地追着车跑了几步。
似乎有很多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总有控制不住的情愫在悄然滋生。
嘴巴可以骗别人，但心骗不了自己。
随着程驰的离开，姜暖药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屁股后面跟着个不成熟的大人。
还有四小只，现在已经学会汪汪叫。
它们代替了离开的程驰，跟在姜暖药身后，整日摇着小尾巴。
程驰自到家后，除了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大部分时间都在爷爷家里，但没过两天他就开始想逃跑。
因为程功甫一直拉着他问有没有女朋友的事情，程驰本来就因为看不见姜暖药而烦闷，再加上爷爷一直在耳边念叨，他好几次气得把车开出去又开回来。
然后告诉自己过完年就走，立马就走。
“你看你，你就告诉爷爷有没有，不就一个字的事情，有这么难说。”
程驰无奈抚额。
这不是难不难的事情爷爷，是我根本不敢开口，是您孙子太怂了。
腊月二十五的早晨，姜暖药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她还把程驰床上的床单被罩都给摘了洗了，又铺了一套全新的。
干完这些她才反应过来，程驰过年又不会回来住，失落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寂寥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姜暖药放下手头的事情，跑下楼去开门。
拉开门的一瞬间，高挑靓丽的女人跃入眼前。
“姑姑。”
姜暖药的爸爸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姜月芬。
“暖药，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姜暖药给姑姑沏了一杯茶，就连茶叶都是程驰从家里带来的。
馥郁的茶香在客厅里飘着，一般都是重要客人来爷爷才舍得泡一点，就连泡剩下的茶叶都让他给收起来埋树下。
“今天没人，爷爷他出门遛弯了，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姜暖药跟这个姑姑并不怎么亲，平素里也不怎么走动，突然共处一室还挺尴尬。
接到电话的姜明堂刚坐上牌桌，只能愤愤地骑车回家。
“爸，这么冷的天你还出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姜明堂剜了大女儿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我天天出门都没事，到你这就能出事。”
暖药在一旁轻笑出声，别以为她没听出来姑姑话里的责备，怪自己没看好爷爷。
中午姜暖药把晒干的腊肠摘了下来准备蒸米饭，姜月芬就在屋里跟爷爷说着话。
“爸，你都多久没见过外孙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跟我去斫州过年。”
姜明堂也是在村里惯了，就不爱往城里跑，想也不想拒绝道：“你知道我想他们，怎么不带来给我看看，还要我跟你去，门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中午做饭时，姜月芬去厨房找忙活的暖药，顺手拿起案板上的萝卜就在水龙头下面冲，然后跟忙着切菜的暖药说话。
“暖药，你帮我劝劝你爷爷，让他跟我去过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姜暖药忍住实在想翻白眼的冲动，怎么平常不见你来，过年了来这里当好女儿。
“姑姑，还是让爷爷自己决定吧。”
姜月芬在自己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装模做样地洗了两个菜后就擦手站在一边。
甚至带着略微的哭腔说道：“你知道你爸爸，他是个没良心的，我就只能多孝敬孝敬你爷爷，他这一辈子这么辛苦，也该在儿女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吧。”
姜暖药知道爷爷是惦记着姑姑的，不然也不会时常跟她念叨，说她长得最像姑姑。
“但爷爷的想法我也不能左右，恐怕劝不动他。”
姜月芬最了解自己父亲，他不愿意跟自己去过年，无非就是放不下一个人的姜暖药，只要暖药同意了，姜明堂说什么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最后暖药还是在饭桌上跟姑姑一起劝说。
“没事的爷爷，家里有我，而且你就去四五天，有事我去找支书他们，还有萍萍，她可以过来陪我。”
姜明堂低头吃着饭，每次看见笑意盈盈的姜暖药，他就恨不得打死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自己治病救人，跟命运作对，所以报应在自己儿孙身上。
人啊，这一生就没有完全圆满的，总有缺角的遗憾。
吃完中午饭，暖药帮姑姑给爷爷收拾行李，她默默叠着衣服，表情看不出悲喜。
懂事两个字就像刻在她骨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所以妈妈远走国外，爸爸再次成家，只留她一个人孤苦可怜。
轿车渐行渐远，暖药回到家里关上门，往常两人时，宽广的院子还不显得多空旷，可真的只剩下她自己，才发现这个家大得可怕。
给萍萍发了信息，但她今晚还要上夜班。
姜暖药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逼迫自己起身，开车出去买菜。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六，她要买鱼买肉，炸丸子。
忙活了一下午把肉搅成馅，又把鱼给腌上了，她浑身无力地洗了个澡，连晚饭也没吃就钻进了被窝。
程驰这边在程知意的逼迫下不得不参加一个酒会，他穿得人模狗样，往灯光下一站跟个骑士一样，如果不看他不耐烦的神色，倒像是个希腊雕像。
“我叫你过来，是让你摆着一张臭脸的吗。”
程彦舟看见程驰这样就满肚子火，要不是想着这是程氏集团的晚宴，需要程家所有人出席，他才不会叫程驰出来丢人。
被骂的程驰面不改色，放下手里的香槟，随意整了整熨帖的西装，睥睨道：“我天生就这样，你要是不喜欢就再生一个没有臭脸的。”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许夕岚上前拦住丈夫，小声道：“彦舟，周围都是人，注意点。”
程驰撇了撇无语的嘴角，转身去露台吹风。
拿出手机，看着自己一个小时前给姜暖药发的信息，至今无人回。
他担心地点了一根烟，也不吸，就让它燃着，然后他拨通了郭行泰的电话。
这人接电话倒是快，“程哥，咋想起来我了啊。”
程驰听见他声音，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郭庄村，身后的觥筹交错，名利酒臭都跟自己无关。
“我给暖药发信息她没回我，你帮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郭行泰还以为什么大事来找他，抬起手腕看下时间。
“晚上十点，人肯定睡觉了啊。”
程驰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姜暖药要是睡觉肯定会跟他说晚安，没说，就只能说明她还没睡。
郭行泰这边起身准备出门去姜家看看，恰好在门口碰到刚从外面回来的郭平生，还在打电话的他随口问道：“这么晚，去哪里了老头子。”
郭平生斜剜了他一眼，把车钥匙往墙上一挂，说道：“去看暖药了，他爷爷临走前安排我照看好她。”
不明所以的郭行泰啊了一声，问道：“姜爷爷干嘛去了。”
郭平生啧了一声，不耐道：“以前没见你话这么多，他能去哪，去闺女家过年了，去去去，回你屋去。”
本来郭行泰想把情况转述给电话那头的程驰，还没张嘴就听见手机里传来嘟嘟声。
“什么啊，挂这么快。”
知道姜暖药一个人在家的程驰拔腿就往酒店外面跑，被赶来找他的程知意拦住。
“马上集团董事就发言了，你去哪。”
程驰就不明白了，公司他总共去的次数还没个外卖员多，怎么他能这么大脸来参加这种内部晚会。
但他知道要是突然就这么走了，他爸妈能被气得住院。
所以还是耐心解释道：“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十分钟就回来，你帮我掩护一会儿啊，哥，亲哥。”
也许是看他确实着急，程知意就把他放走了，如果知道程驰这一去就不回来，他就算打断程驰的腿，也要把他留住。
因为他不在，就会有外人质疑程家内部不和，各种谣言满天飞，最后累得还是他。
可程驰哪顾得上这些，未来女朋友在家里一个人孤独的守着空房子，他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没有开车来的程驰，在门口看见曹自南的车，知道他也在这个酒店里面，就打电话叫他下来开车。
“不是，程二少，你以为你是我爹啊，我还得给你跑腿当司机。”
程驰喝了两口酒，现在还不能开车，然后想到曹自南那酒鬼应该喝的更多，就对着手机贫了几句，“我稀罕当你爹吗，狗儿子。”
说完挂了电话，程驰正好看到酒店门口有一辆准备出去的出租车。
司机说什么太晚了准备回家，程驰直接扫给他五百块钱，说道：“去吴山别墅。”
出租车在高架桥上飞驰着，程驰打开窗吹着冷风，后悔今天晚上喝酒了。
还得等几个小时才能开车。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十点。
凌晨的街道还是有许多来回穿梭的车，他们或是下夜班，或是刚去上班，但无一例外，都是奔波的人。
司机在半个小时后，把程驰放在别墅区门口。
“先生，这里面我的车进不去，您在这下吧。”
程驰没说别的，又给司机扫了五百块钱，顺带说了句：“谢谢，耽误您回家了。”
出租车司机看着这一趟比自己跑一天挣得还多的钱，感叹有钱真好。
程驰住的地方在吴山别墅区，这里的别墅没有爷爷那边的南湖别墅环境雅致，但胜在交通方便，周围都是现代化生活区。
一路走到属于自己的家，程驰上楼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也没什么需要带的，毕竟很久不回来了。
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程驰两点准时睁开泛着红血丝的眼，现在开车应该没有问题了。
大G驶出别墅时，月亮正好被乌云遮住，此时他的手机已经收到十几个来自三个人的电话。
但程驰连看都懒得看，无非是质问自己为什么离开酒会。
即将上高速时，程驰突然刹住车，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他还是调转车头，往郊区开去。
程功甫还在睡梦中，就被突然出现的程驰喊醒。
“爷爷，爷爷。”
有点花眼的程功甫刚睁开眼睛，还没看出来叫自己的人是谁，一只手在床头摸索眼睛，明显还没醒过来。
戴上眼睛后才看清楚来人，“程驰啊，这才几点，你来干嘛啊。”
扶着爷爷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程驰一脸歉意地看着爷爷，吞吞吐吐道：“我，我有点急事得亲自告诉你。”
程功甫以为程驰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了，掏出来手机都准备给自己的老朋友打电话了，结果被程驰一把夺过。
“想什么呢爷爷，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能陪你过年了。”
明显送了一口气的爷爷问道：“那你还想去哪啊，过年不在家在哪。”
虽然程驰很多年没有在家里过年，但这是他退伍回来后的第一个春节，程功甫比谁都希望程驰能在身边。
程驰的心开始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把选择权交给爷爷。
“爷爷，实话告诉你，我在一个地方，喜欢上一个姑娘，她现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想去陪她。”
“但如果你想跟我一起过年，我会尽量劝她过来，虽然她可能不太会同意。”
饶是知道程驰往外跑这么勤肯定有猫腻，但听见程驰亲口承认有喜欢的姑娘，程功甫还是喜出望外，他大孙子有出息了，会往家拐小姑娘。
“哎呀，还是我孙子厉害，快给我看看人小姑娘照片。”
程驰以为爷爷多少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有点伤心，但看他一脸八卦的样子还是想笑。
“照片没有，等我追到手第一个带她回来看你。”
程功甫嫌弃地一撇：“敢情你还没追到手，去去去，快去，连夜去，赶快把我孙媳妇给我带回来。”
程驰伸手轻轻拥揽了一下不再壮硕的老人，颇为感动道：“好。”
程驰走后程功甫迟迟睡不着，干脆起身翻出相册，看着一张张程驰小时候的照片。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要成家立业了。
时间即将带走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他现在唯一的夙愿就是程驰可以幸福，哪怕他日后不在程家。
上一辈子的恩怨，已经波及到年少的程驰，他不该因为父母的错误，而承担本不该属于他的痛苦。
许是想到什么伤心事，灯光下的垂暮老人背脊越来越弯，几乎低到桌面上。
快速行驶的大G在高速上跑到全速，车窗上倒映着不断后退的护栏，能看出开车的人此刻的心情，是那么得急切。
程驰第一次体会到，记挂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既害怕她等不及，又怕她不需要自己。
酸涩，兴奋，各式各样的的情绪冗杂在一起，充斥着他的整个心脏，唯一的排解方式，就是亲眼看到惦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