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程驰坐在拉满黄瓜的三轮车上摇曳,旁边热情的大爷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

    “抓稳了小伙子,大爷我要飙车了。”

    程驰看了一眼连毛孔都在用力的大爷,怀疑这个车能不能挺到城里。

    大概十分钟,三轮车就开到了县城。明显宽广的路让程驰心安了不少,虽然跟他想象中的城市相比,瑶县属实有点差强人意,但好歹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玉米地强。

    “小伙子,你准备去哪呀,我送你到地方。”

    程驰知道大爷赶着去卖菜,就在路边下了车,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红彤彤的票子塞给大爷。

    “谢谢大爷,这是路费。”

    “嘛呀小伙子,快收起来,这年头挣钱容易吗,我这是帮暖药的忙,哪能收你钱。”

    程驰拉着大爷推来的胳膊,迅速把钱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

    还没等大爷反应过来,他就跑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坐了一晚上火车,又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再加上没吃早饭,程驰现在饿得眼冒金星。

    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店,他点了碗牛肉汤,外加五个烧饼。

    盖满油花的牛肉汤撒了一把葱花,果真如出租车司机说的那样,喷香喷香。

    毕竟人在饿急的时候吃馒头都香。

    程驰在店里休息一会儿,从背包里拿出来自己泡了水的手机,检查了两下,算是彻底报废。

    “师傅,你们这卖手机的店在哪?”程驰对着在后厨做饭的老板问道。

    “卖手机的店啊,你出门右转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拐直走,那条街上有很多店都是卖手机电脑啥的。”

    结了帐后程驰背着包慢悠悠地走着,还真像个来旅游的乘客。

    但惬意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他差点再次想扇自己。

    “对不起先生,你这卡里好像余额不足了。”

    程驰给自己挑了个最贵的手机,一脸平静当把卡给导购员时,像极了哪里来的暴发户。

    但卡里没钱,导购员也只能抱歉得笑笑。

    他现在十分想拿电话问问,为什么他的退伍费还没到账。

    也想唾弃自己为什么每次发的工资都要花完不知道攒点。

    程驰打开半湿的钱包,只剩下三百多块钱,勉强还能买个老年机。

    坐在移动营业厅门口,程驰摩擦着一张鎏金的银行卡。

    这张卡里有很多很多钱,都是他爸和他哥不时打给他的钱。

    但是现在,他却犹豫到底该不该花。

    从他决定当兵那一刻起,就几乎没动过家里给的钱。如果他花了,那就意味着这场拉锯战,他率先低了头。

    其实他倒不是怕丢人,但就是不想因此被家里人找到,这种与全世界作对的感觉他还没享受够。

    日头逐渐燥热起来,夏末的空气中依然渗透着潮湿,黏在人的皮肤上,如附骨之疽。

    程驰在路边随便找了家旅馆,准备补个觉,天大的事都得等他睡醒再说。

    睡梦中的程驰不知道,此时有人为了找他,几乎把他所有的朋友都翻了一遍。

    “程哥,程总,程大少,知津哥哥,求你放我走吧,我真不知道驰子他去哪了啊。”

    曹自南觉得自己今天应该看黄历再出门的。

    先是看上的妞被别人撬走,又是心爱的车被撞,现在还要被逼发誓自己没见过某个人的弟弟。

    “自南,那你说,程驰会去哪里呢?”

    曹自南咽了咽口水,他跟程驰自小一起长大,好歹是一起鬼混过的朋友,他也叫程知津一声大哥。

    但他也跟程驰一样,在面对程知津时,骨子里害怕着呢。

    那是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对上位掌权者的本能恐惧。

    “大,大哥,要我说,驰子他可能就是出去散散心,等他那啥,明白了,也就回来了。”

    曹自南站在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审问自己的人。

    年近四十的程知津,身材在各种酒场里穿过依然保持鲜活,哪怕他已经成家生子,也有不少女人趋之若鹜。

    但程家出情种,祖孙三代都对原配忠贞不渝,算是应承了那句老话:对媳妇好的男人才能事业有成。

    曹自南各种无奈摆手,只求人能放过他。

    “真的大哥,你跟叔叔阿姨也别担心,我一有他消息保准告诉你。我用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发誓。”

    程知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声道“你的誓言还是留着跟程驰保证你绝不会出卖他吧。”

    曹自南真是恨不得自己多长一个嘴巴来给自己辩解,程驰真的没跟他联系。

    其实程知津猜的没错,程驰确实会第一时间联系曹自南,但是他不知道,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他根本猜不到程驰的手机会因为救人而进水报废。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先回去吧。”程知津也没多少时间跟他一直耗着。

    “真,真的吗,大哥,那我可走了。”

    曹自南一个箭步闪移到玻璃门前。

    “走吧。”

    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曹自南“唰”一下拉开门,刚刚迈出半步就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

    “但是自南,作为程驰的朋友,我希望你明白,他是程家二少爷,不是小混混。”

    明明是清冷的声音,却偏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曹自南身上。

    敢情你弟弟跟我一块玩,都成小混混了。

    他扁了扁嘴,就凭程知津这句话,他曹自南死也不会把程驰的消息告诉他。

    但其实,程知津那句话,只是想告诉曹自南,程驰需要回来程氏集团,那样他才有资格竞争股份。

    曹自南走后程知津便埋头工作,直到一通电话打来。

    “喂,爷爷。”

    电话那头是程驰也是程知津的爷爷,程清贺。

    “怎么样啊,程驰还没有消息吗?”

    程知津听到爷爷的声音,摘下眼睛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还没有爷爷,你先不用担心,他又不是孩子了,出不了什么事。”

    程清贺叹了一口气,略带无奈和宠溺地说道“不怪他,都是你叔叔阿姨他们做的孽,你要是找到他了,可千万别逼他。”

    “好,您照顾好身体,我会一直派人盯着的。”

    程知津靠在松软的背椅里,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象就像他波澜不惊的心。

    除了他那个难缠的弟弟。

    有主见,叛逆,桀骜不驯,却也善良单纯。

    姜暖药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在治疗室整理用完的艾草香灰,准备扫起来送给屋后的二奶奶让她去堆肥。

    “暖药,今天那小伙子是谁啊。”

    此时闲下来的姜爷爷坐在椅子上八卦。

    “哪个小伙子啊?”

    “就是你上午带来的那个,黑黑的,高高壮壮的。”

    “他啊,他今天早上在池边救了东东,说要去县城,正好保军大爷要去县里卖菜,我就带他过来了,搭个便车。”

    姜爷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看他那样子,八成是个当兵的。”姜明堂坐在摇椅里扇着羽毛扇,在那一通分析。

    “那个子可不矮,模样嘛,就是有点黑,要是白点就好了,白点好看,俊俏。”

    姜暖药把香灰装进塑料袋里,骑着她心爱的小粉出了门留下爷爷一个人在那一通分析。

    除了送香灰,她还要去西头的一个断腿爷爷家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

    类似这种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她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种不在意时间流走的感觉,让她无比享受。

    晚上姜暖药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配上白稀饭,一天时间里也只有晚上才能坐下好好吃饭。

    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女孩。

    两人坐在白炽柔和的灯光下,在电视剧传出的喧闹声中结束这忙碌的一天。

    “暖药你看,这男的见异思迁,不负责任,你以后找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

    姜暖药嘴里嚼着菜,敷衍着应和“是是是,我带四个眼睛看,爷爷,不然我们还是看西游记吧。”

    “不行,我就爱看这个。”

    姜暖药对于自己爷爷喜欢看泡沫狗血剧的行为表示扶额。

    夜晚,八点以后的农村静得诡异。像是大家默认的规矩,夜幕降临后几乎不会有人在村子里来回走动。

    除了夏天不绝于耳的蛙叫,一年四季的村子里,晚上很难有什么动静。

    也只有在夜色褪去后,这片土地才算恢复阳气。

    清晨一早,天刚微微亮,姜明堂就洗漱好在院子里打八段锦。

    直到打了两轮姜暖药才从楼上睡眼惺忪地下来。

    “爷爷你先去开门,我去把粥焖上。”

    早上七点,姜家医馆打开了门。

    姜暖药在厨房煎了两个鸡蛋,熬了点红薯糯米粥,早上吃养胃。

    农村人喜欢早起,严格遵守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法则,此时,小路中间已经有过往的村民。

    姜家院前的空地上突然停下一辆轿车,随后有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一脸急色。

    “快快快,快去叫人,把老先生叫出来。”

    姜明堂刚坐定在桌案前,准备查看先前病历,就被门外的一阵吵闹声打断。

    姜暖药在厨房也听见了声响,关上煤气慌忙跑出来。

    爷爷边走边对出来的暖药说“去把针拿来。”

    暖药又快速跑到药架前拿了一盒针。

    看见一身白衣褂的姜老爷子走了过来,原先在车门旁争执的两个人都迎了上来。

    “老先生,快看看我娘吧,早上起来就大喘气,快把我哥俩吓死了。”

    姜明堂略过那两人,看到半躺在车后坐的老太太,脸色已经发青。

    他伸手探了一下脉搏,心下一沉,暖药在旁边看到爷爷的脸色突变。

    赶忙把拆开的针递过去,姜明堂抽出几根消了毒,对着老太太的关元,巨阙,还有少府穴等穴下了针。

    几乎是针下完的瞬间,老太太先是猛吸了几口气,随后便慢悠悠地转醒了。

    “唉,醒了醒了,俺娘醒了,真是神了,老先生。”

    两兄弟中的一个喜得拍手“还真来对了,谢谢,谢谢老先生。”

    姜明堂一脸淡然得看着他们,不悦道“再晚来一分钟,你们就可以打电话叫人把棺材准备好了。”

    兄弟俩不可置信“哪有这么快,俺娘不就是憋了一口气。”

    “是呼吸不了,跟窒息差不多。”说话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暖药。

    她知道爷爷看病时不喜跟人说话,就主动解释起来“奶奶刚才脸色铁青,很明显是窒息了,你们扶老人家下来,我爷爷还要给她把脉再开点药。”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玄乎。”其中一个男人在搬动老太太时小声嘟囔。

    他旁边的应该是两人中大哥,他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阴阳怪气的弟弟。

    “说什么呢,注意点搬。”

    暖药也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辩解。

    起初她看见爷爷用几针就救回了一个人的命时也倍感震惊,但见的次数多了,她已经不足为奇,因为她爷爷很厉害,还有,中医就是这么厉害。

    人的偏见是固有的,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能救他们的命就行,没有必要改变他们的想法。

    姜明堂坐在桌子后面,看着被搬上轮椅推进来的老太太,多年的看病习惯,让他见人就先观察面色,随后才摸上了脉。

    “老太太平时可有哪里不舒服?”

    “俺娘没啥毛病,就是心脏一直不好。”

    闻言,虚弱的老太太点点头。

    姜明堂皱眉,“有去医院看了。”

    “有去,年年检查,年年都那些话,让吃药养着。”

    姜明堂花白的眉毛皱得更深,“我问你了吗,一边去。”

    被拂了面子的男人瞬间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凶神恶煞道。

    “唉,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两兄弟中的弟弟明显是个冲动的人,要不是他哥哥拦着,老太太今天这病恐怕都看不了,直接让他推走了。

    “老先生别生气,我弟弟这是太担心了。您说,我妈这是怎么回事。”

    姜明堂拿开把脉的手,执笔写下几味药。

    “是不是前几天患过风寒啊。”

    “是是是,那次我娘差点没挺过来,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姜明堂点点头,“那就对了。”

    “年纪大了,身子虚,年轻时落的毛病就都出现了,外加风寒入侵,伤了津液,肺部感染严重,刚刚应该就是一口气堵在气管了,至于心脏病,回去你先把老太太的其他药停了,半个月后再来找我,我单开副药。”

    两个男人中的老大听着姜明堂的话,好像老太太病得并不严重,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我妈现在该咋治啊。”

    姜明堂根据老太太的气色和脉象开了几味药,“你们拿去给我孙女,让她给你们包好药。”

    “好好好,老先生,这吃几天啊。”

    姜明堂摘下老花眼镜,不急不慢道“先开一个星期的,多了吃了也浪费。”

    暖药按方子抓了一个星期的给他们包好“九碗水熬成三碗,一天三顿,饭后喝。”

    两人结了帐,感恩戴德得带着老太太走了。

    “大哥,这诊所看病比大医院便宜多了。”

    看着老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老大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那破脾气不能收着点吗,咱娘差点让你害死。”

    驾驶座上四十多岁的男人调转车头驶离了医馆,常年扎根土地的劳作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黑色的褶皱,但却没有一丝慈良。

    “谁让那老头说话这么难听,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呸。”

    “行了,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

    像是这种起冲突的情况,有很多次发生在医馆里,有些来看病的人,看见只有一个老头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就开始胡搅蛮缠。

    但庆幸的是村子里来看病的男人女人会站出来保护他们爷俩。

    不然医馆可能早就关门了。

    暖药记得爷爷说过,这就是人世间的因果。他在结善因,后面才得了善果,而那些站出来保护他们的人,同样也在结善因,这样因果便循环起来了。

    转眼间一个小时过去了,趁着还没什么人来看病,姜暖药扶起爷爷。

    “先去吃饭吧爷爷,粥该凉了。”

    吃完饭的两人一个问诊,一个准备艾灸,暖药一会跑去抓药,一会帮人按摩腿,还要记得帮人拔针。

    忙完一阵后她靠在墙上喘气,“爷爷,怎么今天这么多人看病。”

    姜明堂喝了一口水,戴上老花镜看医书,声音从厚重的书里传来“这不是快秋收了,来了这几波人,又该闲几天了。”

    经爷爷一提醒,暖阳才意识到,他们这里的玉米已经成熟了。

    大多数种庄稼的农民都会把那几天时间空出来,准备抢收,就怕老天会下大雨,淹了庄稼不说,也影响晾晒。

    而来她爷爷这看病的,大多数都是干活累出的毛病,像是腿疼或腰疼。

    而像早上那个老太太来看内科疾病的并不多。

    因为大家都更愿意去县里的大医院治病,尤其是大病,相信乡下医馆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除了附近几个能来回走动的村庄。

    其实这样也好,暖药不想看爷爷这么累,治病救人本就是件辛苦事,劳心又劳力。

    治疗室的小房间里很快就躺满了人,里面最多也只能放下四张床,人多时都得安排去家里客厅的沙发椅子上躺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得说着,躺上一天也不觉得无聊。

    暖药没事时就坐在旁边,既能随时看着他们,又能听些八卦。

    尤其是一屋子大娘聚在一起时。

    “你们知道不,东头那阔阔娘,前几天不是跟男人跑了,这又被她男人给带回来了。”

    “耶,那都跑了还不跑远点。”

    “就从咱镇去了别人镇,不安分的,我要是她男人,打不死她。”

    “本来家就穷,她一走那阔阔都喝脏水,他爹懒嘞连个自来水都不装。”

    “还说阔阔娘来,我听说咱村东边那河成的闺女,都跟人家订婚了还在外边勾搭男的。”

    “咦,怪不得,我一看见她就闻见一股啥味,原来是骚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小屋子里传来阵阵的笑声。

    暖药在旁边听得都差点翻白眼,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传不完的流言蜚语。

    她也认识河成的闺女,明明就是她未婚夫劈腿了,她才在城里又找了一个。

    还有什么怪味,那明明是香水味。

    对着一群乱嚼舌根的妇女,暖药无言以对,毕竟造谣又不用付出什么成本。

    今天出了这个门,可能她们其中之一也是别人嘴里被谣传的对象。

    中午顶头,一群孩子放学回家吃饭。

    东东骑着自行车路过姜暖药家门口,看见她在门口扫地,停下车叫她。

    “暖药姐姐。”

    姜暖药闻言抬头看去,“放学了啊,还不回家吃饭。”

    “这就去了,姐姐我下午放学再来找你玩。”

    东东说完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两家离得很近,隔着一个小路,姜暖药经常来他家送东西,在村子里算是特别照顾的了。

    姜明堂经常告诉暖药“斗米恩,升米仇,对谁都要留七分,做三分。”

    但东东的爸妈曾经帮过爷爷,所以对于暖药的经常帮扶,姜明堂没有说过什么。

    “爷爷,过几天是不是有一批药材要到了啊?”

    医馆每个月都要从外地采购药材,然后快递到瑶县,每次药材室里不是这个缺一点就是那个少一点,因为地方不大,种类又多不好存放,所以每次都不能买太多,经常还要趁着太阳好多晒晒。

    “好像是,到时候你开着皮卡去接。”

    姜暖药的皮卡从买回来几乎就是放在角落里吃灰,除了进货,她也几乎没开过。

    有什么需要去城里买的,也都是攒着一起,等取快递时一起置办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