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连佩咬着牙、鼓着腮吞下了半盆鲜生肉。
试着咬了一口，还是做不到咀嚼，就囫囵咽下去，最后留下满口鲜血的腥味。
瞧着她那黄连在口般的表情，负责送这盆肉来的鱼族小妖冬瓜虽然不理解，但是心里同情，同时表情“目瞪口呆”地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
“谢谢！”连佩毫不犹豫伸手，差一点就要摸到茶碗，却在半空悬停。
她看了看茶水，抿了抿嘴里的血腥味。
小鱼妖冬瓜法力低微，是一个幻形出来，还保持着一张白唇鱼嘴和一双圆溜溜鱼眼睛的十二三岁貌男孩儿。
他看见连佩的一脸纠结，用瓮细的声音“呆滞”地问：“怎么了，小连姑娘？”
连佩和着口水，咽下一口满嘴的血腥，狠下心道：“还是不喝了，早晚得习惯这个味道。”
为了咽下半盆肉，已经费了多余的时间，连佩话落就提了剑出去。
留下冬瓜想不明白地挠了挠小小的鱼脑子，不过既然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
只需要记得小连姑娘的食量是一天半盆，明天要准备半盆肉端来。
没想到才端起盆准备离开，刚走不久的连佩返身回来说：“冬瓜，明天的肉准备一盆。谢谢。”
连佩回来说完，又赶紧地走了。
留下冬瓜再次不明白地挠了挠小鱼脑子。
……
狂现飞闪的剑光从反射日光的热烈，到月光的清寒。
连佩收势，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出了满身的汗，但总算气息还不杂乱，只是不知道，老鲢公准备什么时候才教她下一套剑法。
连佩看了看手中的短剑，稍事叹息，都怪自己没有早点想明白道理，还以为自己是有得选呢。
尽管练完剑已经很晚了，但连佩今日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回去，而是踩着月光闪烁的水面，滑飞过水月湖二十多里，沉入了一片礁石后的漆黑水域。
她展开手心，亮起一团白色的灵光照路。
死寂的深水底传来一点波动。
不远处，坚硬礁石的深沟夹缝中，睁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倒映着那一团越来越靠近的白光。
随着白光的靠近，一条深陷礁石夹缝中的大鱼，在连佩眼中逐渐清晰。
昨晚上，连佩看见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就是这条大鱼。
当时它浑身灵力在最后关头耗尽，从高高的天上掉下来，又不幸卡进着礁石沟缝里。
连佩见它虽然还没死，却像是离死也不远了。
想着自己也算是受了鱼族之惠，总不要看着人家的族人在这里死了也不问一声。
本想拖它出来，但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它浑身的鱼鳞都没剩下几片，整个鱼身上面更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冒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而它自己已经昏迷过去，也没办法给自己处理一下伤势。
未免血腥味招来一些水底“食客”，连佩赶紧给它用灵力封住了血。
但这条大鱼身长近乎八尺，伤口又多，连佩自己灵力低微，待封完了鱼身上的伤口，再帮它梳理了一下混乱的脉息，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幸那时受伤的大鱼因为外来的灵力入体，恢复了一点意识，掀开细细的眼皮，鱼嘴里无意识地开始吐出一些气泡。
连佩见此，就想着问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家人或者朋友，她可以去帮忙通知它们来救。
因为她已经查看过此处石缝，感觉凭自己一己之力很难将它拉出来。
结果就听那大鱼迷迷糊糊地发出含混的声：“不，不要让……担心……我自己会……好的……”
等它艰难地说完，连佩再想问点什么，就发现它已经不能回应了，又陷入了昏迷。
连佩叹息看看自己的双手，力量实在弱。
只是总不好见死不救，既然这条大鱼不让通知谁来，连佩自然也尊重它的意思。
昨晚上回去，连佩也不是没想过，她对这条鱼妖什么身份也不了解，万一这条鱼妖不是什么好妖，自己救它，反而是助长了恶怎么办？
所以今天冬瓜来送肉的时候，她就旁敲侧击打听，方知，这水月湖乃鱼族王室居所鲤宫之所在，凡是能通过沿湖结界，进入水月湖范围内，而不曾引动结界阻拦与鲤宫警觉的，都是经过允许的鱼族。
也就是说，如果连佩擅自穿过了水月湖结界，是会引起结界震动的。
当然，以她目前修为的水平来说，根本没办法强行穿过水月湖的沿湖结界就是了。
所以，一定程度上，连佩可以对这条受伤大鱼的身份安全放心，暂时尊重它不打算找家人朋友的心愿。
今夜再过来，连佩向冬瓜要来了一些外伤的药膏和鱼族喜欢的食物。
冬瓜虽然不是非常懂，但老鲢公吩咐过他，连佩在鲤宫，生活上的需求，只要不困难，尽量满足。
拿到一些基本的外伤药膏和食物，自然不算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来到卡在石缝中的大鱼面前，连佩见它眼睛虚睁开了，虽然还是伤势沉重的样子，总算比昨夜看到状态好些，好歹是靠自己醒过来了。
连佩瞧它鱼嘴边不受控制地断续吹出泡泡，跟它打了招呼，道：“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伤成这样，但也知道你不想让家人朋友担心，我没有跟其他鱼族说你身陷在这里的事。我给你带来了一些药膏和吃的，你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擦药？”
连佩一手拿着贝壳装的药膏，一手拿着木盒装的鱼族食物。
“还没有力气说话吗？”
连佩看这条大鱼嘴里时而吹出泡泡，却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是不会说话，还是说没有力气？
“那这样，你转转眼珠吧。左边药，右边吃。”
连佩认真观察大鱼的眼珠子，却见它一动不动，只是有点呆呆地看着自己，精神不济的样子，想来是伤势沉重的缘故。
“你想让我帮你做决定？”
见它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连佩便道：“说话都困难，想必吃东西也不容易，那就先上药。”
连佩将右手的食物盒子先放在一边的黑礁石上，盒子虽然是木盒子，却因为本身就是鱼族的用品，材质特殊，所以不会上浮。
连佩让自己的双手裹起一层白色的灵光，打开装了鱼族膏药的贝壳，八岁孩子的细小手指蘸起药膏。
准备往大鱼身上的伤口涂抹之前，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大鱼浑身的伤口，考虑从什么地方开始下手。
但越看越触目惊心，有些严重的伤口处，鳞片脱落，皮肉完全翻开，能清楚看见里面的鱼骨，在白色灵光的照映下，反射出玉质般的微光。
“你的伤口太多，伤势太重，我今天带来的药可能不够用，只能把严重一点的地方先处理一下。
“好了，我要开始了。实在疼了就挣扎一下，摇尾巴告诉我，眨眼睛，或者多吐点泡泡也行，我尽量注意。”
连佩把药摸到鱼肉翻开露出的鱼骨伤时，连她自己都感到一种想象中的疼痛，孩子一样的五官皱紧到一起。
但大鱼全程仿佛此身非它，没有丝毫异动。
也不知道是忍耐力惊人，还是已经伤势沉重到失去痛觉。
连佩将药膏轻重缓急地分布涂抹，最后只剩下些没怎么流血的皮外伤没涂到，关上终于被刮空了的贝壳，她微微喘息说：“下次我多带些吧。”
收好空贝壳，她转身去拿放在另一边石头上的食盒，但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食盒，她突然感到皮肉一紧，灵魂一缩，眼见着她的人手变成了一只猪前蹄。
她大惊，想喊出一句“怎么会这样”，但张口吐出的却全是咕噜噜的气泡。
一口一口的水急冲冲涌进肺部——连佩混乱地意识到，她竟然灵力耗尽到突然变回原形，并且正在溺水！
小猪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被水压挤上去，她有点尴尬地向在石缝里卡着一动不动的大鱼回看去。
大鱼的眼神竟然也正在勉强地朝她看来，一直病沉沉的眼神似乎多了点其它情绪，类似，无语？
猪头冒出水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猛咳几下，吐出肺里的水。
不管大鱼那一眼是不是那个意思，连佩也很无语，差点成了个被水淹死的妖怪，谁能想到啊，上个药的工夫，虽然有点久，但都能把灵气不知不觉耗完？
她此刻满心生出无力、叹息与不满于此的愤怒！
想要好好活着那么难，想要成为一个有本事的妖那么难，想要活出自由那么难。
但再难，也还活着嘛。
谁活得很轻松容易嘛，那沉在水底的大鱼妖顶着那么一身要命的伤势，不也挺难的嘛。
会觉得难，是因为还活着。
不活了，也就什么难也没有了。
但是，她要活着的！她是要活着的啊！
连佩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把猪鼻子露出在水面保持呼吸，然后静静的泡在水面打坐，尽量吸收周围空气中的灵气。
虽然这里的灵气比之鲤宫范围稀薄得多，但总聊胜于无。
天亮的时候，泡在水面的小猪重新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迎着雾气朦胧的晨光，睁开了黑亮如曜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