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

    顾昭随裴曜去冀州这事算是众所皆知了,采薇与蒹葭这几日也在加快盘点物品,毕竟归期不定,自然是要收拾好的。

    采薇跟着她时间最久,是阿娘当时请了人牙子上门来,顾昭那时候才五六岁,看着一堆小孩子里最局促、惶恐不安的小姑娘指了指,母亲问明了小丫头的来历,让自己身边的侍女调教了两月,便将采薇放在了顾昭身边。

    那时顾昭跟着林氏写诗经,正好读到了采薇一篇,又想起采薇跟自己说的,家里都吃不饱,每日里都需要去挖野菜,便给取了这名儿。

    采薇是实心眼,满心满眼里都是顾昭。二人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蒹葭则是林氏在顾家家生子里给顾昭挑的,她为人稳重些,也是样样尽心的。

    蒹葭爷娘老子都是顾二老爷身边伺候的,若顾昭嫁给宁安王,蒹葭自然是义无反顾要跟着去的。

    可如今这情形,顾昭心里也有数。

    她侧头看着采薇小声提醒了蒹葭几次首饰放错位置了,托着脸若有所思。

    蒹葭一向仔细,比采薇小心多了,平时又稳重,看来是心神乱了。

    顾昭微叹了一口气,柔声唤来二人,“过来陪我说会儿子话,哪里就要今天盘出来了。”

    等到二人磨蹭着上前,顾昭将小几上的白玉方糕往前推了推,示意二人吃点心。

    采薇自在地托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上眼睛,“我一早便听到三娘子说是新出的点心,排老长队了,只是娘子不开口,我又不好意思要,”她眼睛本就不大,再一眯起来就显得格外喜庆。

    顾昭每每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此时笑着望她,可不就是给你们留的,你爱吃就多吃点。

    蒹葭神情有些落寞,头垂下又时不时看顾昭一眼。

    顾昭拉过二人的手,“你们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些时日变故太多了,累着你们跟我受苦了。蒹葭你自幼长在顾府,我去冀州还不知前途,我便不带你去了,你在府中再谋个差事吧,或是有中意的人,我替你做主。”

    “娘子……”

    “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还有我能做的,我定然去做。”

    这么多年情分不是假的,如今分道扬镳也不是假的。顾昭看着满面泪痕的蒹葭,心头惆怅浮起,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奴婢对不住娘子。”

    顾昭牵住她的手,笑着摇头,是咱们缘分尽了,也多谢你这么多年陪在我身边。

    蒹葭并无过错,她也不想深究其他了。她既看出来她不想留,不如直接放她,也免得她觉得难堪。

    蒹葭这些时日魂不守舍的她那里不知道。是以父亲想让蒹葭一家子随她去冀州之时,她说要问过蒹葭。

    毕竟相伴多年,她总会尽力护住她们的。

    连采薇她也是想送去姑苏的,可这丫头死心眼,非要跟着她不可。

    而她确实需要完全忠心的人来替她做一些事情。在外需要生意上的往来打点,在内宅需要有人能时时尽心。

    只是这忠仆如同千里马一样难求,古往今来共同的难题罢了。纵然是那些英杰明主尚且广募贤才呢,她缺人嘛,也是正常。

    顾昭在心中打趣着自己,却想到还有一人可用,只是还要问过那个少年自己的意思。

    当年父亲调回洛阳之时,因是赴任时间紧张,便带着家丁仆从先行一步。

    那时母亲身体虚弱,长时间赶路怕身子吃不消,于是顾昭另外带了一队仆从在后面慢慢回洛阳来。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由她调度的出行,出了不少岔子,害得阿娘晚上跟她住破庙了,也遇到过流民衣不蔽体,经过了繁华的城镇,也看到了村庄破旧,史书中十室五空她才真正懂了。

    她还捡到了一个少年,混在一群流民乞丐当中,在黄土路上拖着即将倒下的身子一步步前行。

    最终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病入膏肓,噗通一声倒在路上。

    同行的流民好似看到了又好似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依旧麻木地向前行进。

    跟在后面的几人最终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将人抬到路边躺着,至少不会被来往车辆碾压。

    顾昭路过此地,看到的就是一个脏的不成人样的乞丐躺在路边,死活不知。

    她让家丁前去查看是否还有气,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让人给给少年喂了一点水。

    她坐了许久的车,正好想着下来活动活动,看着一群人似乎嫌弃,离得远远的。

    她上前查看,覆了一根手指在他脸上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果然很烫。

    她让采薇将他们从湖州出发前采买的退烧的药丸子取了两粒,塞到少年嘴里,又喂了一点水。

    流离失所的人太多太多了,她一路多见就超过平生之数,她只能尽一点力量,其余皆交给天命吧。

    留下一些吃的和水,她就准备离开时,那少年居然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道谢,“多谢女郎救我,可否带我离开此地,我以后任女郎驱驰。”

    顾昭听他谈吐不俗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经历了什么。那时的她更为心软,她眼带哀求的看着早已掀起帘子的阿娘,看着林氏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她粲然一笑,让家丁将这少年抬进了后面装货物的车辆中。

    后来直接将他放到了洛阳郊外的庄子里。

    这名叫何越的少年身世很坎坷,据他所说是当年梁州之乱家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他随着流民迁徙,一路浑浑噩噩,终于到了洛阳边界。

    他年轻,身体很快便将养好了,在庄子里干活很是勤劳。

    后来这人还几次跟管事来回话,想来拜见娘子呢,是个有心的。

    她本就需要培养出自己可用之人来,也乐得使唤他,他年纪虽小,但几年下来,顾昭发现他做事极为可靠。

    不久前采薇去问他是否愿随顾昭前去冀州之时,他竟一口答应下来。

    十五岁的少年一身短打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整个人像是一根瘦长的竹竿,双目炯炯有神,皮相也不差,颇是俊朗,不像贫苦人家的出身。

    “我也不哄骗你,这县主称号并不是明面上的风光。甚至可以说是前途未卜,一片迷茫,你当真愿意随我去冀州?”

    “多谢县主当年救命之恩,我愿为县主效力。”

    顾昭取过一旁的一张空白身契,递给何越,“我并非是要折辱你,从前我只是做些小本生意,签不签身契对我来说无所谓。

    但如今不同了,我要是做的事不能有任何隐患。但我向你承诺,日后你想走时,只管告知我,我必将销去这身契。只是你为我做事期间须得忠心,我身边容不下背主之人。”

    她神色冷凝,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少年人。

    少年双手接过布帛,扫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问顾昭,“可否借县主笔墨一用?”

    “这里,这里,你用,”顾昭不想他这样干脆利落,连忙指了指备在桌上的笔墨纸砚。

    何越麻利地落下自己的名字,咬破手指盖上了自己的指印。

    嘶,顾昭与采薇在一旁看得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疼啊。

    “快,采薇找块帕子来。”顾昭倒没见过这样的实诚的人,实诚得好笑,采薇立刻找了一张新的素面帕子递给何越,快,赶紧包扎一下。

    何越似乎意识到了姑娘家害怕看到血,将手帕缠在拇指上遮住伤口,木木开口解释,“一会儿伤口便愈合了,无事的。”

    还是采薇主动帮忙替他绑好,顾昭才开口让他回去,“你回去收拾收拾吧,若我有事再让采薇来找你。”

    等他走后,顾昭与采薇面面相觑,“他,平时都这么傻的吗?”

    采薇回忆了往日见这个少年,虽说话少些,但也进退有度,颇为正常,“许是见到救命恩人,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我做生意敢不敢交给他啊?”

    采薇无奈摊手,“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也只能这样。

    青州使臣已然启程返回,大队人马撤离洛阳,谢铮乃是先帝指给和泰公主的驸马,在洛阳城中多逗留了几日方才离开。那孟三不知为何也还在此停留。

    而裴曜是在等顾昭辞别太后再一同回冀州。

    天家恩泽,她如今是深受太后娘娘喜爱的长乐县主,自然要要有受宠的骄矜与感恩。

    太后娘娘念及昔年在姑苏时深受林氏姊妹的照拂,特地办了一场宴席,让顾昭与裴曜共同赴会。

    林太后见二人并肩而来,郎才女貌,笑得欢喜极了,亲切招呼着二人。

    王蓁坐在左上位,含笑夸赞,“从前就觉得妹妹、很想亲近,不想果真成自家妹妹,以后妹妹再回洛阳时多进宫与太后说说话,也多来我宫里坐坐。”

    顾昭无奈地应和她一句,“臣女即将启程前往冀州,怕是不能来拜见皇后娘娘了。”前途未卜,她自己也说不准还能不能回洛阳了,王蓁是明知不会再见到她了,依然还要再补上一刀,让顾昭自己承认,她输的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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