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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算情债

    若人可以漂浮,不是在水面而是在空中,那代表什么?

    死亡?

    抑或是暂时性灵魂出窍?

    这两者都不是我所期望的,就算生活万般难,也没有要到厌世轻生的地步。我可以像荆棘一样活着,浑身是刺,满不在乎,伤害每一个经过的陌生人,除非有谁真的会爱我……

    我还没有醒,我竟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有人在我身旁,温柔照顾。

    像是我的妈妈,却不是卢氏。我的妈妈,标准的南方女子,柔韧瘦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家里她说了算,我和我爸都不能反抗。实际上让我去学医的也是她,她为爸爸的病真是担惊受怕够了。我一直不敢想,若现实的我是已经死去,她会如何?

    那双温柔的手,真是像她。

    却不是她。

    “美苏?美苏……”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带着回声,不甚清晰。

    他们在交谈什么,模糊的音调,夹杂着古语。

    这样的场景真是陌生。

    可那是穆真的声音吧?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在……

    “你醒了?”

    真是高兴听见她活泼有余的嗓音。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她,却发现自己还不能说话。

    “等下,我给你拿水。”

    她喂我喝水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瓷娃娃。

    “你还真是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怎么早没看出来?”

    我一开口就说恶言,惹得穆真瞪我。

    她放了瓷碗,双手叉腰,“病人,暂时不跟你计较,全部记账,本小姐不会白做工的。”

    “昮淳怎么样了?”

    “莫衣师傅来了,替他针灸治疗呢。你的药也是莫衣师傅给的。”她说起修莫衣,一脸的崇拜。

    我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文泽,“你怎么没学到你师傅的一半呢?”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我的话,“我去王爷那边帮忙。”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里不是昮淳的营帐,原来他们怕有影响,把我放到了穆真的营帐内。

    “我昏了几日?”

    “三日。”

    我呼了一口气,三日,修莫衣的确够快的。

    “她不是从宫里来的。”我说了这么一句。

    穆真愣了愣,“不是。如果她人在宫里,你觉得她出得来么?”

    “谁放了她?”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是荣筝?还是谁?

    那个皇宫,我没想出来任何一个有可能帮昮淳的人。不过在他的布局里,应该是有这样一个人的,但绝对不会是修芸衣。修芸衣对皇宫是切齿的仇恨,死都不会入宫去的。况且,如果她去,便是自投罗网,沈太后不会再让她活着出来。

    脑子里又响起那日在川江公主府听来的一句,“想必公主忘记了芸十娘是我师傅的亲姐姐。”

    文泽这话,是意味着荣筝已经知道?如果她知道,后来怎么能一点都不显露出来呢?不过那之后,我也就见过她一面。她说,她不觉得姜美芽中了毒。

    还记得第一次见芸十娘的时候,她那样看我,现在我总算明白她的那股架势是怎么来的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修芸衣便是如此。她这样招摇,沈太后怎么会想得到她就是当年那个要被她毒害的宫女?甚至连那个“芸”字都不换,真是有够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穆真柔声问我。

    “我想再睡一觉。”

    她笑了笑,“还以为你要说去看王爷呢。”

    “我不担心他了。”我这样说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我为什么不担心他了?因为修莫衣来了?

    穆真却没问,这便是她的好处。穆真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她没有娘亲,也没有姐妹。她每日的生活就是同她爹还有大哥斗智斗勇。她似乎从来没有气馁过,不断地叛逃,不断地被抓回,乐此不疲。所以如果哪天她安静下来,为人妻,为人母,那两个男人势必会不适应了。

    “那你好好睡,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待那个翠蓝的身影消失在帐外,就连影子也一并消失,我才侧身往里,面对着白色的绸帐,沉沉睡去。

    无梦,无虑。

    其实我该担忧的,担心昮淳,也担心言风行。

    等睡醒时,日偏西。起来整理好,去找司马桐。

    我想见时箫。

    司马桐一直是个好人的形象,至少比袁牧风好人,也比金怀书显得可靠。这就是我为什么选中他的原因。他不懂得拒绝,或者说不懂得拒绝女人。

    “司马将军,我要见时箫。”

    “为何?”他这个问题很合理,我必须回答。

    “我之前去过横沙,将军想必是知晓的。”我顿了顿,接着道,“是他送我回来的。”

    司马桐挑起左边那根眉毛,怀疑地看我。

    而我却在看他的肩膀,他身上的盔甲太沉,双肩有点微微下垮。伸手去抚他的肩,轻声道,“我不会放了他的,将军放心。”

    他大约是被我的举动吓一跳,甚至都忘了躲闪。我显然是别有用心,这跟上次拉住他问话有着天壤之别。但实际上他是感觉不到的,盔甲太厚重。

    “好,只得一炷香的功夫。”

    “用不了那么久。”

    他支开了其他的看守士兵,才让我进去。毕竟我身份暴露了,不会那么方便。有些事情是一定要避嫌的,不论从淳王的角度,还是从妇德的角度。

    关囚犯的临时监狱并不那么牢不可攻,但手镣脚铐却是结结实实的重铁。时箫要想逃,还真不那么容易。所以他在静坐养神,看起来甚至是自得其乐。

    他一直就是个怪人。

    见有人进去,他才睁眼,见是我,又把眼睛合上。

    我对司马桐做了个手势,请他出去。

    他本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安静地转身离开。

    我也静静地站着,不卑不亢地问,“言零果真是康国派过来的卧底?”

    他掀开眼皮,反问,“你说呢?”

    “我的直觉,是。”

    他倒是笑了,“你的直觉不差,还有其他么?”

    我耸了耸肩,“过奖。”然后又扔出一句,“你喜欢言风行。”

    他闻言身体几乎是颤抖了一下,但瞬间恢复正常,“哼,自以为是。你们女人都有这毛病。”

    我笑笑,“你拿我当情敌,就说你一直看我不爽呢。”

    “注意你的用词。”

    “跟你还讲什么用词?我懂得尊重,就是莫大的进步了。”

    他这下倒没反驳了。

    “要我一直问下去,还是你自己说?”我不想一问一答做智力测试题。

    “你这女人懒成这般!”他还是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我作无赖状。

    他冷哼一声,“言风行打的什么算盘,我比他自己清楚。他接下胡忌康的任务,训练死士,去隆越,刺杀皇帝,都是在帮淳王,也就是在帮你。”

    我闷着,不说话。这个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懂得?

    “怎么不说话了?”

    我冷言道,“你叫我说什么?”

    他也沉默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

    “应该在去隆越的途中。”

    “怎么才能阻拦他?”

    时箫抬眼望我,看向我的眼睛,这是他头一次用这种类似真诚的目光看我。可他说,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他。所有的死士都是服了剧毒的,没有胡忌康的解药他们一定会死。

    我愣住了。

    而他还在攻击我,“你现在不去关心你的王爷,却想着怎么阻止言风行,你是不是疯了?”

    我想我是疯了,“我告诉你,昮淳的伤要算在你头上,言风行若死,也要算在你头上!”

    “你这个女人怎么蛮不讲理?!”他压低声音怒喝。

    我才不会向他低头,“你能拦,却不拦!还有,别以为我会相信昮淳的伤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傻子!”

    他呵呵笑了两声,声音中有些凄凉,“我凭什么拦他?我又不是不想活了。你以为胡忌康会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这一仗双方死伤无数,面上看是淳王占了上风,但他的伤势想要复原,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的。言风行要杀皇帝,用不了两个月。胡忌康给他的期限就是两个月。你觉得商昮淮一死,商昮淳半死,谁会比较得意?”

    “我看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伤了昮淳,言风行不原谅你,所以你干脆自投罗网是不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当然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看似自在的男人是多么的绝望。

    他没说话,胸脯起伏着,强压着自己的情绪。

    言风行两个月之内回不来,那就一定会丧命。无论是行刺不成功被商昮淮所擒,还是逃得出来却得不到解药,下场都是一样。时箫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绝望了吧。

    之前的过程是如何,谁伤了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昮淳必须快点康复,而商昮淮的命,言风行的毒……

    临走我对他说,“你得好好活着,如此才能挽回曾经做错的事。”

    他慢慢道,“没有什么可挽回的了。”

    如此,我亦无法。

    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交代司马桐,“我不希望王爷知道我找过时箫。”

    他点点头。

    实际上,我是不希望昮淳知道我在关心言风行。以他的性格,绝对有“秋后算帐”一说,而这些是没有必要的纷争。

    “还有,看牢时箫,别让他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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