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小镇

    ***

    传送装置搭建的空间通道不怎么稳定得晃了晃,朗姆洛踉跄一步,险些撞上前方止住步伐的玛尔斯。自传送装置投入使用,科研部门派遣的操作示范员总在提醒由于时空的不稳定性,传送的过程可能并不平稳还很颠簸。但按朗姆洛自身的经验和他所听说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历“颠簸”。

    “这很常见吗?”朗姆洛走到玛尔斯身边,这也许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他和玛尔斯并不熟。感官上较于旁人更亲近的关系不过是借着华尼托的那层联系。他心里清楚,但他在细节上素来是个随便的人,身体总是先于大脑作出反应。

    玛尔斯在点烟,打火机亮起的一瞬,他掀起眼皮看了朗姆洛一眼,看起来没在计较。烟的味道很奇特,像是雪的冰泠。抽烟的人会喜欢这种过分清淡的味道吗?朗姆洛不合时宜得想。玛尔斯没有摁灭打火机,就着火光,也是这通道里唯一的光源,把烟盒往朗姆洛的方向递了递。

    朗姆洛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很好奇,但隐约觉得任务前抽烟还是在这种不稳定的通道里,好像不是什么好主意。玛尔斯的回答偏偏合时宜也不合时宜得在此响起:“不常见。所以可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盯着朗姆洛的眼神也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好像不是在说什么坏兆头。但闻言,朗姆洛拿起了一支烟,就着玛尔斯的火点着。如果注定凶多吉少,那先享乐当时吧。也就着那最后一缕火苗,他看清玛尔斯手上的烟盒画着九头蛇某下属烟厂的标志。心道果然。

    火光熄灭的同时,玛尔斯率先迈开步法。他走得不快,厚底的战靴压过的每一步都像是某种规律的节奏,和他不疾不徐的声音混在一起,有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使用培训的时候应该有人教过你,这地方走起来再如履平地它也不是平地,就像这条扭曲了空间的通道本身不能按常识去理解。他们一定也说过,明火这种东西最好不要碰。他们没有骗你,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离开通道之后你的明火会不会变成大火。烟是好烟,不过有下一次的话,建议你不要学我。”

    黑暗中,朗姆洛看不见玛尔斯的表情,但总觉得那该是气定神闲的。能在明知明火有变成火灾源的前提下点烟的人,至少是不可能害怕这个假定的。他要么是不所谓这个后果,要么是早有应对。朗姆洛相信玛尔斯会是后者,他从来都是后者。

    九头蛇里有许多关乎玛尔斯的传闻,很常见的一种说法是玛尔斯比华尼托好相处。经历过大清洗的老人会告诉你,这是不曾目睹玛尔斯堆砌尸山血海的新一辈弄出的笑话。其实不尽然,不少安然度过大清洗的九头蛇们也对玛尔斯抱有盲目崇拜。亲眼见过他残忍的并不多,因为见过的多成了那尸山血海多一部分。

    朗姆洛毋庸说是少数见证了真相的人,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说一句传闻并不假,起码华尼托不会在此时半玩笑得和他说这些。她的惜字如金和他的平易近人相比,倒也真对得起这句难相处。但近人不代表同类,不少人会会错意,过分与他亲近,然后自食其果。华尼托说过一句话——“他同那么多人随和,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做着最坏打算。如果一个人的应对总是以’必死’作为起点,那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不随和。”

    朗姆洛在想今晚,这个步履从容的年轻男人是不是一样做好了最坏的、必须以死搏命的打算,才会在一脸淡然说出“坏兆头”之后,还毫无顾忌地点了一支烟。他已没有时间细想,因为通道到了尽头。

    月色、路灯、灯塔微弱的暗光汇集到不透光的此处,竟也亮得叫他一时睁不开眼。所以他没能看见玛尔斯面上诡异的平静。不是气定神闲的游刃有余,更像是从容赴险的视死如归。若他记得问一句玛尔斯,烟为什么是雪的味道,他或许能得到一句真正的回答——不是醒神,也不是清爽,就像极地的冰封给予华尼托的归属感,冰雪的冷冽能让玛尔斯心安。

    九头蛇年轻的杀神没有贪图享乐,也不如人们愿意以为的平静,他只是在感到不妙的时候寻找心安。

    ***

    那是个颓败的边陲小镇。月色落在丛生的杂草和破落的茅草屋上有种荒芜的美。蛛丝布满的墙垣吊着摇摇欲坠的灯,灯光忽现忽灭,和远处规律闪烁的灯塔好笑也凄凉得呼应。河面上偶尔有船只驶过,临镇的河水不深,往来只能是小船。小船上堆砌的物品都用布篷严实遮蔽,船上不点灯,只留船头一盏小灯昏黄,刚好照亮驾驶员的视线。船尾总会有三两个水手站着,神色紧张而戒备。要是知道这不是正规航道,那这些过路人的反应也就不难理解了。

    夜里的气温还是有些低,但对常年作战的人不算什么。穿着贴身作战服的朗姆洛活动了几次筋骨便适应了这寒冷,他的外罩衫被他留在了会议室,他惯于在行动时只穿作战服和软甲。而玛尔斯把外衣的拉链拉到了最上头。朗姆洛曾听人说起,玛尔斯上升期走得艰辛,被人暗算落下病根,有些畏冷。传言的真假无从考证,但对玛尔斯那样的人来说,未必没有可能。至少作为有幸多次和他出行动的人,朗姆洛记得清楚,玛尔斯从不只穿贴身作战服。那是精于暗算和常被暗算的人的习惯——永远罩一件足够遮掩武器和装备的外搭。

    华尼托曾经的告诫应景地在朗姆洛脑中回播——她说不用过分在意如何与玛尔斯相处,你只要记得不去窥探。朗姆洛收回了隐蔽的打量,踩灭烟头,拨弄表盘导航。埋头寻路的他因此错过,收回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后须臾,玛尔斯不咸不淡投来的一瞥。

    找到遗弃的运输车没有花很多时间,这本是个太小的小镇。朗姆洛用仪器扫描了运输车,测算出货物的堆高、轮胎的吃重都和预期得没有差别。看来暂时还没人动过振金。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玛尔斯时,对方还在不紧不慢地抽烟。他抽烟的速度很慢,朗姆洛不由想,但不可否认的,雪的冰泠持重了他的安心。他用眼神示意玛尔斯在原地警戒,自己慢步向运输车接近。

    玛尔斯立在原地目送着朗姆洛一步步走向目标。月光,夜风,荒草,破灯……时间像被无限放慢,慢到他能听到朗姆洛装备起落的轻响,嗅到自己呼出的冰雪味。一切于此时在静谧中达成某种微妙的平和,也正因为过分平和而让人不安。

    真会如此顺利?他问自己。朗姆洛在他自问的同时扯下车上扎牢的帏布。车上杂乱堆放着金属和木材,但没有振金。

    朗姆洛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从车上飞跃,玛尔斯碾灭烟卷,在纷飞的焦屑和纸灰间弓身作出防御姿态。但是已经太晚了。

    圆亮的盾牌割裂深夜的昏暗,裹挟着比月色更亮的锋芒,从无处直打朗姆洛,他将腰弯到极限还是被贴着头皮削掉一撮发。尖锐的飞镖从多个刁钻角度直奔玛尔斯,他无法去打落因为无法同时击落,硬接的后果是被伤及某处;他只能被逼做出接连的、高难度的凌空翻腾,才勉强避了过去。

    这一击之后,玛尔斯和朗姆洛换成了背对背的防御,他们的袭击者们也从两处走来。剧烈喘息着的朗姆洛半回过头向同样剧烈喘息的玛尔斯玩笑,同时不忘警戒前方:“头,看不出来你这么灵活。”玛尔斯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锁着不远处的死角,和从死角里慢慢浮现出的阴影。比身形更先晃出的是黑色的一角布料。

    黑色的斗篷,黑色的蝙蝠。蝙蝠侠。

    他无声笑了笑。笑着舔了舔唇角。紧张的对峙叫人战栗,而战栗令他兴奋。“交叉骨。”敌人在场,他叫了朗姆洛的代号,“我或许该转行作预言家。”

    “头……”朗姆洛既惊讶于玛尔斯给以回应,又为这回应而无奈。看看我们的处境吧,头。你还有心情说玩笑话。

    处境也没有那么坏,至少来的只有蝙蝠和美队,而不是蝙蝠和整个神盾局。虽然只这两个,也够他们受的了。

    “没想到我们的行动队长本人是当仁不让的九头蛇。难怪行动总会莫名其妙的失败。”史蒂取回盾牌,又指向朗姆洛,严肃的嗓音里是不掩饰的指责。

    “那只能说你们太大意。”挑衅大概是九头蛇的本能,尽管并不合时宜。朗姆洛昂首挺胸输出完,才在玛尔斯投来、如有实质的不赞成里后知后觉了疏忽。但是晚了,史蒂夫显然被激怒了。

    “原来如此。”玛尔斯突兀的发言打断了史蒂夫的发言,但也吸引了所有人包括蝙蝠的注目,“是因为只来了他一个,你才允许神盾局踏足哥谭吗?”

    蝙蝠的回答直接也讽刺:“总得讲些公平公正不是吗?二对二,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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