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微信」

    某些人，心里的空间折叠又打开，心弦乱舞余颤不止，连大话都放出去两次，才想起来，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王俊凯已经第三次点进周大至推来的微信名片，头像就是她的照片，白衬衣蓝裙子，非常商务。他在验证信息框里删删改改，终于心一横，咬牙发了出去。

    西沉的阳光穿透一层层玻璃窗照在桌上，助理刘悦抬头看了眼里间办公室，总监仍在伏案工作，手边放着她半小时前送进去的咖啡和一沓资料。

    a扩建，从一个办事处升级成有完整组织架构的公司，新建了好几个部门。战投部的不少员工是从集团其他公司借调来的，但刘悦不是，她是半年前入职本公司的，之前做文宣助理。盛总也不是，据说是决策层花重金挖来的。盛总是第一眼美女，张扬明艳的五官是，突兀有致的身材也是，再配上精致到头发丝的妆容和衣着，她上任第一天，那边和尚庙一样的技术部就炸了锅。因为是美女，也被人怀疑过她的能力，但盛总很快就展露出工作狂本质，上岗一个多月，她甚少在午夜前离开公司，不但理清了一团乱麻的组织架构，一手建立起部门SOP，同时还成功签下两个大单，公司的股价一路走高，压住了那些心怀龌龊的质疑猜测。

    “盛总，我男朋友下周三过生日，我想请两个小时假，早点下班，行吗？”刘悦敲门，探头询问。

    盛总大概在发呆，骤然回神，仓促点点头。在刘悦离开时又叫住她，“我可能没说清楚，以后你忙完了，该下班就下班，不用耗在公司。”又说，“明天放你一下午假，美美打扮好好玩。”

    然后拿起手机给刘悦发了个红包。

    盛总确实亲民，刘悦一边道谢一边想，请大家奶茶甜点，参加每周观影活动，还赞助了一台投影仪和一台榨汁机。性格也随和，很快和员工们打成一片，大伙没费什么力气就套出了她的从业履历、教育背景，以及，现在单身。

    但是，盛总太顶了，刘悦心中默默流泪，她每天的工作量是自己的三倍有余，而且不论白天夜晚，随时在公司OA和钉钉上发布任务。

    在助理心目中能力很顶的盛总已经心烦意乱两个小时了，手边的工作毫无进展。原因是她收到的一条微信朋友请求，验证信息就三个字：“王俊凯”，头像是海贼王，似乎和□□一样。

    现在不行，工作场合不处理私人事情，她心道，收回自己伸向“通过”按钮的手指。

    实在难以忍受自己的低效率，盛天翊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倒掉一口没喝的咖啡，又重新接了一杯，倚在吧台放空自己。茶水间外是一片办公隔间，用作遮挡的绿植并不能起到原本作用，一不留神就会和某个活动颈椎的员工对视。大约是心里有鬼，办公室所缺乏的私密安全感被数倍放大，盛天翊总觉得如芒在背，似乎随便一道视线都能看穿她，能看出她的心思全吊在手机上，吊在那个绿色软件的绿色按钮上。

    品牌部的总监谢昶烨恰巧也来茶水间，两人点头打招呼，谢总顺势开始和她敲定下周pitch的细节。

    虽然CYC Capital是文娱投资领域的国际巨头，但a到底是个正式组建不久的公司，目前还没有广告部，为数不多的广告需求全部外包。品牌部最近合作了一个高级腕表品牌，广告方案的竞标会定在下周。能拿下这个合作与董事会的私交有关，所以决策层领导们很重视，一个广告竞标会，居然要品牌、经纪、公关部一起参与，甚至因为经纪部的副总监在休假，把盛天翊这个战投部的独苗总监也叫上了。

    盛天翊一百个不想去，本来就不是她的专业领域，去了抓瞎又浪费时间，更让她打退堂鼓的是公关总监马鑫。此男士常戴彩色尖角镜框、香水一周不重样、日常半裤搭配棉袜老爹鞋，即使放在时尚部也是个极其挑眼的存在，而通常，一个公司能容下这样的抓马，意味着他业务能力过硬。他公关水平如何，盛天翊不置可否，但她已深切领教此人绝非省油的灯——入职第一次总监碰头会，他就凭借舌灿莲花的本事让盛天翊接下发布会主持人的活，而且没有劳务。

    上面给的任务不能不完成，但一想到又要面对马总未知的坑，盛天翊就头大。谢总还在说客气话，什么“和咨询提案差不多”，什么“到时候麻烦盛总帮我们把关了”，盛天翊对飞来横会的积极性本就有限，这会儿又心里乱着，面上认真地应了。

    谢总说完，问：“一块回去？”

    盛天翊举杯，“你先回，我晚点，在这换换脑子。”

    换脑子的结果是，公关总监的隐患变得微不足道，整个脑海被海贼王头像牢牢盘踞。

    放空无效，盛天翊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肺叶压榨干净，然后倒了刚冲好的咖啡。

    ——工作场合不处理私人事情，忍不住怎么办，干脆离开工作场合。

    办公桌被两指轻敲，刘悦抬头，听见盛总说：“今天也早点下班吧，最近辛苦你了。”

    刘悦应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动，呜呜呜，我收回刚才的话，盛总虽然顶，但也真体贴，谁能做她未来男朋友啊，已经开始羡慕那个男的。

    王俊凯打了个喷嚏。其实好友请求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验证信息太简单了，万一她不通过怎么办，应该找个理由的。可他当时脑子一轴，就是想看看，“王俊凯”这三个字有没有分量，有多大分量。

    他在家里焦躁地转悠，期间熟练地架梯登入ins，又打开微博。盛天翊的微博停留在一个多月前CYC发布会，她很官方地发了合照和一段感想。ins的更新频率也不遑多让，她刚回国时随手拍了一张机场，评论区几国语言大杂烩，祝新工作顺利的、问近况的、约饭的。再就是一次骑行，从朝阳到回龙观，途径海淀后厂，主要是打卡那条自行车专用道，来回四五个小时的样子。

    第一万次拿起手机时，微信终于有了动静，王俊凯冷静地打开备忘录，里面有他绞尽脑汁准备的几个聊天话题。

    Kkkwang：汇报一下，铃铛一切都好

    紧跟着是一段视频，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没入猫毛，铃铛翻出肚皮，舒服得直打呼噜。

    TY：[ok]

    Kkkwang：昨天谢谢

    TY：没事，我没做什么

    Kkkwang：我明白

    Kkkwang：我今天回学校了

    TY：高中还是L大？

    王俊凯没直接回答，发了些今天拍的照片给她。

    Kkkwang：认得吗？

    TY：L大啊

    TY：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吧

    TY：这是L大的食堂吗？

    Kkkwang：二食堂，翻修了，但菜品万年不变

    Kkkwang：豆浆还是那个味

    TY：有机会回去尝尝

    盛天翊圈出他刚发的一张雕塑照片：这个应该是中午拍的吧，要是晚一点去，快到golden hour，能拍出来阳光穿过雕塑的丁达尔效应，特别漂亮。

    TY：你下次可以试试

    谁TM在意回不回学校，豆浆我想跟你尝，照片我想跟你拍。王俊凯强压下满腹冲动。

    Kkkwang：长知识了，下次试试

    他们终于还是从话家常开始，填补过去五年的缺。

    重逢那天他说“不话家常”，是受了方导剧本的影响，王俊凯完全理解主角的状态和心境，也因此被剧本的走向深深影响引导着。其实，当时话一脱出口，王俊凯就暗悔搞砸了。他本是害怕旧情在淡如水的寒暄中一点点消磨殆尽，害怕再难获得贴近的筹码，却反而让盛天翊伤了心，把她推得更远，这似乎是狄尔浦斯式难解的诅咒。

    但不论怎样，算是迈出第一步吧，王俊凯甩掉心中杂念，发了一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寂寞的猫和我]

    [刚回家就要独守空闺的小可怜]

    因为开了大焦圈又打了柔光，照片中的白猫毛发根根清晰柔顺，姿态慵懒俯卧，黑宝石似的眼瞳向下，看起来真有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