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学费」
从众心理太可怕，才一个多月，王俊凯几乎被这灰色规则驯化，而盛天翊的眼泪点醒了他。
他枯坐了一个白天，在下午草草收拾了行李，敲了副导的门。
“师兄，我女朋友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北京一趟。”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带来的目下青黑让他的焦虑和崩溃愈发真实。副导帮他调了通告，还叮咛他需要帮助就开口。
盛天翊打开门，被风尘仆仆的男人抱个满怀。
“开业，我终于回家了。”声音沙哑，像是粗粝的沙石摩擦。
再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卧室的灯光隔着窗帘透出来，王俊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地狱走一遭，终于回到人间，他不再是过客，而是有根的归人。
“宝贝，对不起，我混蛋，”行李箱倒在一旁，他手劲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怀里，胡茬一下一下扎在她的肩颈，“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昨天拍了一夜的戏没带脑子，对不起。”
盛天翊还没准备好情绪，这人就睡着了，手臂软软地垂下来，全身的重量压得她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抱着就能感觉出来，他瘦了，脊椎骨得硌手，像少年人不知收敛的棱角。但再瘦也是个一米八的成年男性，盛天翊勉强把他拖到床上，脱了鞋袜。
“好处全让你占，好话赖话全让你说，咋不能死你哦？”她浸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两周没见，他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没有了，胶原蛋白减少后苹果肌缩水到只剩颧骨，下颌线条收势凌厉，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起。
这人现在顶多一百斤吧？
她戳了戳他的嘴角，“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吗，你不是要招妓吗。”
她哼了一声，气息离远了，房间里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阳台推拉门的声音。她给他盖上被子，自己爬上床，刮他的鼻子，恶狠狠道：“——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王俊凯胸腔震动起来，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捞进怀里。
“好哇，你是装的，让我费老半天劲把你弄过来。”拳头落在他背上，盛天翊一点手劲没留，打得他闷哼一声。
但他绝不松手，“对不起，宝贝，开业，对不起……”
“你烦死了。”
“我刚真的睡着了，是在床头撞醒的，”他拉过她的手，“你摸，都起包了。”
“明天再跟你算账，”她抓着他的头发，别别扭扭地说，“睡吧。”
“你明天几点起？”
“我明天不上班，可以睡到自然醒。督察组还在调查，据说问题出在我们组。”
她问：“你晚上吃饭了吗？要吃点吗？”
王俊凯摇摇头，她却拿开他的手臂翻身下床。
王俊凯伸手抓了个空，连忙说：“我不饿。你去哪？”
她侧过脸，带一点点笑意。“门还没锁。”
几天后，副导打电话来催王俊凯，他明确表示自己走不开，而且，也不太想回去。“师兄，你知道吗，我回来第一天，早上一睁眼，想到今天不用去剧组，心里还有一点庆幸。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有时觉得精神压力太大了，我挺不住。”
“小凯，你的戏就剩十天了，我想办法给你压到一周。你想想，一周，你拍完就杀青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
“你就算给师兄帮个忙，行吗？我也认识不少导演副导，带你跟他们见一面。”
……
副导白费了一番口舌，终于认识到这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沉默下来。
“违约金，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了。”
“……我会尽快付清的。”
“出去别乱说。”
王俊凯装作不懂他的暗示。“我知道，绝不剧透，行业守则我还是懂的。”
“这个角色还真是曲折。”苦笑以后，副导又长叹一口气，“你这性子，在圈里怎么混啊？”
“我也在想，要不我去演戏剧算了。”
“一样的，傻小子，都一样的。”副导说完，就挂了电话。
（才不都是这样！！）
信托督察组的调查也终于有了结果。
盛天翊所在组的项目总监及下面的几个经理，长期存在违规操作中饱私囊的行为。督察组接到举报后，已经暗中调查了一段时间，准备在周一一早正式介入。
其实本来，盛天翊这种接触不到核心业务的实习生，督察组例行公事地问两句就过了。偏巧在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这个季度的实习工资、出差的报销款和差旅费，就把零散存在各处的钱整合到银行账户，一股脑汇给了王俊凯。这行为在督察组眼中，就是典型的转移财产、卷款跑路，让盛天翊进入了督察组的视线，而且嫌疑等级不低。督察组甚至怀疑疑犯们得到了通风报信，全员做好了提前行动的准备。
所以一大早，盛天翊刚进公司，就被带走问话。
“我好寸啊，”她扎着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在沙发上盘着腿喝酸奶，“而且，有一个经理之前还说要借钱给我，我没要。——多亏没要，不然能给我关一天。”
她开始死亡提问：“假如那天早上你不是通过督察组得知的，而是我告诉你给你转了钱，用作违约金，你还会生气吗？”
王俊凯眯着眼认真设想一番，摇摇头。“应该不会。但可能也不会回来，因为你不会哭。”
盛天翊被他诚实的答案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的眼泪这么有用？那我上辈子应该是一只美人鱼，流珍珠眼泪的那种。”
“那我是什么，给你双腿的王子？”
“也可能你是海王，”盛天翊故意停顿了一会才补充，“拿三叉戟的那个。”
她咬着吸管冲他笑，眼下浮现浅浅的卧蚕。
王俊凯拽着酸奶盒，从她口中扥出吸管，盛天翊没抢过他，上下牙磕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酸奶还我，”她抬高手去抢，“我还没说完，因为我必不可能为了什么王子忍受踩刀尖的痛苦，我肯定选择跟海王在一起。”
“哦对了，那个三等奖照片，组委会给冲印出来了，前两天刚送到，我想裱个框。”
茶几上摆着笔电，王俊凯一边敲键盘一边听她絮絮叨叨，说组委会用了什么新型相纸，品质很好，保存时间超长，又畅想：“等到咱们死的时候，这照片还跟新的一样，我就抱着它一起火化，等于在告诉别人：‘看，我老头年轻时一个背影都这么帅’，然后别人再看看真人，就会发现：吼，老了也这么帅。”
“到时候你肯定是摄影大师了，一幅早期作品价值连城，烧了简直是暴殄天物，还是留给我吧。”
“摄影大师一生最爱的作品，不惜火化也要带走。世人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才能成为无价之宝。”盛天翊反驳，“而且，说不定我走在你后面呢。”
和很多情侣一样，他们也聊过死亡的话题，对于谁先离去，王俊凯坚定的认为是对方，盛天翊始终在摇摆，没个定主意。
钉子拔下，痕迹仍在，但时间拥有无可置疑的绝对力量，一切都在往前走，绝无回头的可能。
电脑屏幕上的□□图标正在闪，对方的备注是广告经纪，通知他后天去试镜。
盛天翊看了一眼，闷闷地抱住他，不说话了。
毁约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了，王俊凯很明显地被港圈封杀，投给其他剧组的简历也石沉大海。他不得不找些能赚快钱的活，比如广告演员。盛天翊甚至介绍他做过平面模特，而在强调面部棱角和独特性的人像摄影界，王俊凯周正的五官并不吃香。
两个大四学生，加在一起又能有几个钱呢？
“还没进入社会，先背上了债务。这属于学贷，”盛天翊调侃道，“险恶的社会给我们上了一课，学费好贵啊。”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真的，那些钱你先拿去用吧。”
王俊凯回北京以后，就把钱给她退回来了。
关于此事，盛天翊还专门问过周大至。
周大至说你不懂，男人的自尊心。
“这不瞎胡闹么。假如角色对调，我肯定接受他的帮助，这钱也是要还的呀。”盛天翊不太理解。
“所以说是男人的自尊心，男人。”
“都什么年代了还大男子主义呢，女拳警告哦，”盛天翊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于是周大至和她打了个赌。
“那你出国怎么办？”王俊凯问。
果然，她赌赢了。
“我本来就是要申请奖学金的，退一步说，那要用也是明年再用，我们再赚回来就好了。”盛天翊振振有词，“而且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找我爹。”
“你出国的事和你爸妈商量了吗？”他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盛天翊也是上学期末才明确了要出国的念头。
“没，”她皱了皱鼻子，“我怎么说啊，我只能等面对面的时候再说，暑假我又没回家。”
“其实你心里还在躲。”
“就你聪明。”盛天翊抓起手机，“别想转移话题。我先把钱转给你，万一着急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