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

    崔时堰不置一词,只是浅笑着看着他。

    晋帝看着他的笑,这张脸渐渐与另一张脸重合,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他有些心虚又狼狈的撇开视线道:“朕知道……你怨朕。”

    崔时堰轻声道:“陛下认为,我不该怨吗?”

    晋帝重重吐出一口气:“堰儿,你要相信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哪有做父亲的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他就像个普通父亲那样,眼含热泪,病痛的折磨让他迅速消瘦。

    崔时堰望着他,嘴角的笑渐渐散了。

    也许是看他有所动容,晋帝再接再厉道:“你母亲被冠上妖妃之名,当年那一战,正是你母亲出卖了我大晋的布防图才会导致兵败,若不是那一役死伤太重,我大晋这么多年也没有恢复元气,朕又何至于要忍气吞声与那无忧王议和,身为妖妃之子,朕不这么做便保不住你的命你可知?”

    这个伪善的老狐狸。

    崔时堰眼底划过一道暗芒,面上却像是乍然得知事情的真相,愣住了。

    晋帝很满意,枯瘦的手抓上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朕保证,终有一日一定会还你清白,”

    崔时堰抽回手。

    他就像个刚刚感受到父亲善意的孩子一样,不适应忽如其来的亲近。

    晋帝一愣,随即自我找补道:“没事,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烛火轻晃,飞快燃烧。

    崔时堰在床榻边坐下:“父皇,当真不会骗我?”

    他的改口让晋帝很是高兴,脸上焕发出光彩。

    “朕是天子,金口玉言。”

    崔时堰微微颦眉,偏头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不经意的开口:“可儿臣听说如今这朝堂上乃是丞相裴侪一手遮天。”

    他无意间戳到了晋帝的肺管子,后者的脸迅速阴沉下来。

    他缓了会儿道:“不过是些没影的谣言,丞相只是监理。”

    “原来如此,父皇真是英明神武。”

    晋帝被吹捧得很舒适。

    他摆了摆手道:“时辰不早了,朕也乏了,林公公要留在这伺候朕,朕让他派人送你回去。”

    崔时堰起身朝着龙床轻轻一拜:“儿臣告退。”

    很快,崔时堰便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殿门,走出殿门那瞬间,他脸上的所有神情尽数褪尽。

    他看似什么也没做。

    但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连他这样一个身在冷宫的不受宠的皇子都听说了裴侪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很难不让人觉得是裴侪这个老匹夫故意放出的消息。

    就算老狐狸当他的面否认了,但不代表他不会私底下派人去查。

    裴侪这段时间没少动作,频繁换掉朝中官员,又频频拉拢其他重臣高官。

    不要太肆无忌惮。

    只要他去查,不愁查不到‘罪证’。

    祝楼远远瞧着他顺着鹅卵石小径走过来,轻轻跃下了树。

    崔时堰在柿子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兀自倒了一杯酒,头顶冷月高悬,他轻轻抿了一口,抬手捂住了头。

    祝楼道:“殿下?可是又头疼了?”

    崔时堰鬓角冒出冷汗,说不出话来。

    祝楼急忙转身道:“属下这就去给你拿药。”

    “站住。”

    他轻声说。

    祝楼脚步顿住。

    崔时堰慢慢掀起眼皮,脸上神情因忍痛显得格外冰冷:“那药也不过治标不治本罢了,饮鸩止渴。”

    祝楼重新转过身来道:“既知晓,殿下你便不该再去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咱们改变不了,活着的人不能永远陷在里面走不出来,太医说了,您这是心病。”

    崔时堰五指根根收紧,手背青筋凸显。

    他道:“怎么忘得掉。”

    祝楼眉头皱得极紧:“明明这些日子您好很多了,是不是那狗皇帝说了什么?!”

    崔时堰将晋帝的话挑重点重复给他听了。

    祝楼越听越茫然:“当年的事真是这样?”

    崔时堰冷冷道:“全都在撒谎。”

    他在脑海反复回想今夜京城中的热闹,这些记忆让他面上的霜色淡了一些。

    祝楼道:“所以殿下,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妖妃,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祝楼摸着下巴道:“可自古便有红颜祸水之说,应当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崔时堰冷冷瞥他一眼,桃花眸中的目光在月光下冷得像冰碴子。

    他讥诮一笑:“红颜祸水?不过是无能者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罢了,把过错和罪名都推到女子身上,以宠爱之名让女子被冠上红颜祸水、妖妃祸国之名让文人口诛笔伐,轻之贱之,来掩盖自身过错,在利用完之后弃如敝履,杀之。”

    这一刻祝楼分不清他在说的到底是那些被冠上红颜祸水凄惨收场的女子还是殿下那被冠上妖妃之名的母亲。

    ……

    裴寂雪是在半个时辰后,一身酒气回到府中。

    谢长安准备睡了,雪婳忽然推门进来:“小姐,姑爷回来了!”

    “嗯知道了。”

    谢长安整理了下被褥。

    雪婳焦急道:“根据前院传来消息,姑爷回来时满身酒气,是被许三侍卫扶回来的!”

    这倒有些古怪。

    谢长安开始思索,裴寂雪不是随便酗酒之人。

    雪婳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姑爷现在正往咱们院子来,这会儿约莫就要到了!!”

    “你说什么?”

    谢长安震惊地望过去。

    雪婳也急得不行:“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姑爷他、他不会是知道咱们今晚出去干什么了所以现在来算账了吧!”

    “别慌。”

    谢长安冷静道。

    就算知道了,裴寂雪对她想要和离的念头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与他之间早就明牌了。

    裴寂雪一路走过来,看不出多少醉态,忽略了两侧不停朝他见礼的下人,直奔谢长安卧房。

    他推开门的时候,谢长安正坐在窗边仿佛是在等他,圆桌上摆了一壶茶,两个空杯子。

    裴寂雪扶着门框,目光盯着她。

    她还穿着晚上那件朱红的披袄,碧绿的裙摆轻绽,拆了头饰与耳铛,擦去了唇脂,面容素净。

    她缓缓抬眼:“三郎。”

    裴寂雪看着她身上的红,倏然恍惚了一下。

    “坐吧。”

    谢长安道,素手执起茶壶微倾,往旁边的茶盏里倒了杯热腾腾的清茶。

    “喝杯茶醒醒酒。”

    裴寂雪一声没吭,走进去坐下,饮了口茶。

    谢长安捧着茶杯,悠悠道:“三郎因何事饮酒?”

    她的话让裴寂雪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今晚跟了她一路看到的所有的场景,他桌下的手紧攥成拳,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冷冷道:“夫人觉得呢?”

    谢长安心头一跳。

    虽然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慌乱,但她对裴寂雪的恐惧也许是随着重生刻在骨子里的。

    “我不知。”

    她答。

    裴寂雪冷笑一声:“是吗?”

    他忽然起身,攥住她的右手一拽,谢长安被动地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两人对视间,她看出了他脸上的愤怒。

    裴寂雪凑近了些:“现在知道了吗?”

    谢长安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开,但是他力气很大。

    “你干什么?”

    谢长安颦眉看向他。

    裴寂雪离得很近,他的呼吸扫在她脸侧,痒痒的。

    “干什么。”裴寂雪冷着脸咀嚼了下这三个字,直接朝她伸出了手。

    谢长安瞳孔猛地一缩,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发抖。

    裴寂雪开始脱她的衣服,根本不顾她的反抗。

    谢长安惊恐的望着他的脸,奋力挣扎,手腕都勒红了一片。

    她难以置信道:“裴寂雪你疯了吗?”

    “你就当我疯了吧。”

    他大手抽掉她的衣带,外衫瞬间松了。

    谢长安鼻尖倏忽涌上一阵酸意,眼眶微红,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料到裴寂雪会强迫她。

    或许是他过往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她很重要。

    裴寂雪被她通红的双目吓到,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谢长安趁机挣脱,拽住自己的外衫。

    裴寂雪撇开视线,五指收紧抠住掌心,无比强硬地要脱掉她的衣服。

    谢长安一抖袖,一把匕首落在她手心,她猛地拔出匕首,寒光乍现,匕首抵上他的脖颈。

    裴寂雪对她手中锋利的匕首视而不见,仍旧致力于手上的动作:“要么你就出手杀了我。”

    谢长安拿匕首的手在不停的发抖。

    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上他白皙的颈部,裴寂雪过于大的动作让他脖颈被划出几道浅浅的口子,已经有血渗出来。

    他却像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谢长安知道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对立的两方,不是你死就我活,但是她没想到那一天会忽然到来。

    而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想要复仇这么难。

    “姑爷让人送来的,据说是织造司的新衣。”

    “小姐,尝尝这御赐的糕点吧,姑爷紧着就跟您送过来了。”

    “小姐……”

    “围猎那夜若不是我将你带走,你便要惹上杀身之祸,这府内也不是我一手遮天,你觉得我除了护住你以外还能护得住谁呢?”

    ……

    无数话语蜂拥而至,无数画面塞满她的脑海,不停的循环在她耳边回响。

    ‘撕拉——’

    她身上的衣服因为收到大力撕扯而裂开了,裴寂雪扯下那件朱红的外衫嫌弃地扔到一边。

    他忽然动作一滞。

    当愤怒与偏执褪去,他才发觉她不停颤抖的手和马上要落下泪的双眸。

    他将外衫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头,静静凝视她片刻,然后握住了她拿匕首的手。

    却不是推开,而是又逼近了几毫。

    “夫人,你手好凉。”

    他脸上挂着笑,指腹摩挲着她纤细的桎梏。

    “我给你机会动手了,你下不了手是不是证明其实你对我……嘶。”

    脖颈上倏然一痛,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谢长安冷冰冰的道:“再有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若不是她还在微弱颤栗的手和还在泛红的眼眸,他一定会觉得这话更有可信度。

    半晌后,他被推出了门。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裴寂雪转过身望着门扉,抬手抹了一下,沾了一手的血迹。

    他缓缓笑了:“脾气真大。”

    许三从房顶上下来,看着他脖颈上血红的伤口:“公子……”

    裴寂雪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无妨,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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